但凡節(jié)日,總與食物搭上親密關(guān)系。好像沒有相應(yīng)的吃食,這節(jié)日就虛度了一般。
今天是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古稱五月節(jié),只因屈原一怨投江,這本是以祛病防疫為主旨的時令就成了漢族的傳統(tǒng)佳節(jié),全國各地必吃粽子,煮雞蛋,佩香囊,劃龍舟,掛菖蒲、蒿草、艾葉,薰蒼術(shù)與白芷,在江南還要喝雄黃酒以驅(qū)五毒:蛇、蝎、蜈蚣、壁虎與蟾蜍。
話說物離鄉(xiāng)貴,人離鄉(xiāng)賤。漂泊多年,偶而吃個粽子,多是裹了五花肉與咸蛋的。很難找到東北粽,即使有了思念牌的北方粽,哪怕一個粽子價格數(shù)十元,也不是記憶中的家鄉(xiāng)味兒。多年沒有與人碰雞蛋、纏五彩線,掛菖蒲、蒿葉與艾草了,別說掛,就是想找,都不知道哪里尋。城市這么大,偏偏沒有一塊能夠任植物自然生長的土地。
小時候,端午節(jié)的前一夜,家里就包好的粽子,全部泡在冷水中,據(jù)說泡上24小時以上,糯米才夠粘。臨睡前,奶奶將五彩絲線捆在我的左腕,說是防病強身,不時摸著五彩的絲線,還沒睡著,那漂亮的五彩線已被摸得臟兮兮,奶奶罵兩聲,幫我洗了手,順便洗凈了絲線,用毛巾輕擦兩下,假裝已干。心滿意足地睡去,以為夢中會碰到許仙,先拿把快劍斬了他,再剁上幾下,一腳踢到西湖里,為那癡情的白娘子報仇。然而總是夢不到,沒等到許仙出現(xiàn),天就亮了。奶奶早就生好了爐火,將滿滿的一鍋粽子煮沸,填一鍬濕煤面,火勢漸弱,才叫醒我,拉著半睡半醒、滿臉不情愿的小妞往山里去。
先坐大貨車行一段,到了城市邊緣下車,再走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青山綠水處。這時,我也清醒過來,望著眼前青綠一片,間或有艷麗的野花散落其間,喜得頓時打了雞血般,這摘一朵杜鵑,那采一段馬蘭花,眉眼彎彎。奶奶就扯了蒿草與艾草,幾乎是連根拔起,雖然剛剛冰雪消融,這野草倒是長勢極猛,竟有半尺多高。采足了野草,奶奶抹把額頭上的汗,尋了四處蹦跳的我,轉(zhuǎn)頭回家。此時太陽剛剛掛上枝頭,北方的太陽升得早,四點多就露出大臉,盯住勞作的人民不肯放松。
到家不到七點,粽子早煮得情濃意綿,粒粒米粘連在一起,癡纏得怨侶一般。奶奶將蒿草與艾葉用五彩繩纏了,懸在大門口。爺爺煮熟了雞蛋,擺好了粽子與一碟綿白糖。北方的粽子是裹了蜜餞或紅棗的,偏嫌它不夠甜,還要沾了白糖吃。每每吃得心滿意足,整個人如愿以償般,癡癡傻傻地歪在床上微笑。自小愛吃粘糯的食物,奶奶笑罵我最是粘人。偏偏長大后,卻這般剛強獨立,上哪說理去?
粽子雖然好吃,卻難消化。煮熟后就浸在冷水中,放上一兩天也不會壞了味道。我最喜歡吃蜜餞與糯米融成一團的那部分,糯軟的米浸了蜜餞的香甜,卻不會甜得過分,讓你發(fā)膩。尤其是東北的糯米,俗稱江米的,有股子自然清新的香氣,經(jīng)過粽葉的浸染,愈加讓人著迷,好像飽讀詩書的少女,一眼望去已生好感,越接近越沉淪,你知道你已深愛了她,偏不知幾時可以與她長久相依,只怕這一分離就是一生,于是就發(fā)了狠,恨不能全部擁有。
越?jīng)]有底氣的愛越讓人難以自拔,總想著要,還要,一直要,于是吃到胃抽筋。每年的端午,都因為吃多了粽子造成腸胃不適,幾天不能好好吃飯,除了清粥與稀面,什么也不能吃。這一生,我們到底要擁有了什么,也會心甘情愿、心滿意足呢?
晚上與老友共聚,歡渡端午。飯畢立在餐廳門口小談,一抬頭,一彎新月如鉤,清亮亮地懸在半空。突然想起童年的端午,想起手腕纏繞的五彩絲線,鼻中一酸。哪怕我爬了無數(shù)的山,行了無數(shù)的路,擁有了無數(shù)的美衣艷衫,金銀珠寶,也再沒有人溫柔地拉著我的手爬山,再沒有人細細為我綁上五彩絲彩,再沒有輕哄我入眠。
歸家的路,寂靜而漫長,窗外的新月亮晶晶的,好像明白世間的一切煩惱,不過是因為要求太多,無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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