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小康》記者 譚暢 朱文強 山東壽光報道
“菜賤傷農”和“菜貴傷民”在5月左右互搏。蔬菜源頭價格的暴跌和蔬菜終端的價格上漲之間矛盾重重，流通領域的頑疾被徹底點破。在漲價與壓價的博弈中，菜農、經銷商、消費者逐漸成為整個鏈條的配角，蔬菜進城上演了一幕瘋狂的悲劇
四月，39歲的韓進用自殺的方式引爆了“菜賤傷農”的老話題。
4月16日，當山東省濟南市唐王鎮(zhèn)卷心菜的收購價格從每斤0.28元驟降到0.20元的時候，韓進自殺了。而這一天卷心菜的價格已經跌到了每斤0.15元。
與此同時，山東等地開始出現較大規(guī)模的葉菜類蔬菜滯銷現象，很多農民被迫自毀菜田。而位于蔬菜銷售終端的普通城市居民，卻依然承受著“高昂”的菜價。國家統計局公布數據顯示，今年以來，CPI同比漲幅從1月份的4.9%竄升至4月份的5.4%，其中，食品類價格上漲依然是導致CPI高企的主要推動力。
“本輪菜價下跌，跌幅最大的是大白菜、生菜、卷心菜等葉類蔬菜?！敝袊r業(yè)大學壽光蔬菜研究院副主任許美榮說。“菜賤傷農”和“菜貴傷民”一時間開始左右互搏。蔬菜源頭價格的暴跌和蔬菜終端的價格上漲之間依然矛盾重重，而流通領域的頑疾則被徹底點破。
一邊，蔬菜收購價暴跌，菜農損失慘重；另一邊，城市居民被菜場和超市高昂的菜價所累，叫苦不迭。
難控的供求鏈
5月10日，壽光農產品物流園1號大廳內，王桂云和丈夫滿滿一車共1500斤生姜，已經賣掉了一千斤。這批賣掉的生姜放到去年的行情，能獲利800元，但眼下，夫婦倆的共識是：“少賠當做賺?！?/p>
在亞洲最大的蔬菜批發(fā)市場——壽光農產品物流園內，和王桂云夫婦一樣，即使虧本也得“硬著頭皮賣下去”的蔬菜批發(fā)商不是少數，許多規(guī)模較大的菜商已賠進上百萬元。
王桂云夫婦是山東省安丘市的蔬菜批發(fā)商，安丘市距離壽光市75公里，有著“中國姜蒜之鄉(xiāng)”的美稱。和大多數外地的菜農一樣，王桂云夫婦長期居住在壽光市郊的小旅館里，旅館臟亂簡陋，每人每天15塊錢，是他們最大的開銷。
作為中國蔬菜基地，每年往來于壽光和全國各地的蔬菜批發(fā)商絡繹不絕，這也催生了當地物流和賓館業(yè)的興旺發(fā)達。在菜都路兩旁，林立的小賓館成為這條路的標志，配送蔬菜的大型貨車一輛挨一輛地停在路邊。
每天凌晨3點，壽光農產品物流園就開始喧鬧起來，掛著黑眼圈、操著各地口音的批發(fā)商和菜農們開始進行交易，熱鬧的場景會持續(xù)到每天早上8點左右。
“生姜去年一斤能賣3塊，今年每斤才賣1塊4毛，不好賣?！蓖豕鹪普f，夫婦倆一周回鄉(xiāng)一次，每次從姜農那里收購兩車姜，運到壽光賣掉后又回去運，今年生姜收購價是1塊2，賣出價是1塊4，再加上交給物流園的每斤4分錢的管理費，沒什么賺頭，夫妻倆達成了共識：“少賠當做賺。” 這還不算運費、食宿費。
不過，做了15年生姜生意的王桂云并不認為這是多倒霉的事兒。在她看來，受到供求關系的影響，蔬菜價格有起伏很正常。山東蔬菜協會的統計數據顯示，去年山東省種植蔬菜370萬畝左右，而2009年這一數字則是350萬畝，增幅并不足以促使蔬菜大幅度降價。但同期我國經歷了“倒春寒”、干旱等災害性天氣，導致很多蔬菜供應不足，菜價逐大幅上揚，蔬菜批發(fā)商開始大量的囤積蔬菜；而今年南方蔬菜推遲上市、北方蔬菜提前上市，全國市場趨于飽和。尤其是葉菜類，去年大白菜價格畸高，菜農種植大白菜的積極性很大，批發(fā)商們也囤積了大量白菜，4月份，這批蔬菜集中上市，市場根本無法消化。
中國農業(yè)大學壽光蔬菜研究院副主任許美榮說：“日本大地震后，大白菜等蔬菜被檢測出核輻射超標，引起了民眾的恐慌，也導致了蔬菜價格的下降?！?/p>
山東省青州市東夏鎮(zhèn)埠口村60%的村民都種植了大白菜，他們都成為這輪蔬菜跌價潮的直接受害者。行走在埠口村，隨處可以看到碾碎在大棚里的白菜，像青州市東夏鎮(zhèn)埠口村誠信瓜菜中心總經理王榮永一樣，能把大部分大白菜賣出去的農戶屈指可數。
王榮永粗略地算了算：“一個100米長、12米寬的蔬菜大棚的成本，塑料棚、鋼筋、積肥、化肥、農藥、水電等等加起來，一共7000塊錢，每個棚能產大白菜一萬斤。今年大白菜價最低的時候5分錢一斤，我虧大了?！?/p>
王榮永的名片上，印著“誠信瓜菜中心總經理”的字樣，他今年已經年過五旬，是有著20多年種菜經驗的老菜農，在白菜滯銷的情形下能順利地將菜賣出，與他多年來積累的客戶資源有很大關系。
但今年的行情還是讓王榮永頗感意外，去年，他的大白菜賺了整整10萬元，而今年，他賠了2萬。
“明年還得種白菜，畢竟干了這么多年。” 王榮永說。他不愿放棄自己積累的客戶資源，在他看來，有客戶就有市場，這些客戶資源能夠讓他第一時間獲取準確的市場信息。這是很多菜農所不具備的，畢竟市場還是很難把握。
“今年出現菜價突降菜農自殺的問題，根源還是去年的氣候災害，相關政府部門沒有及時做好信息的發(fā)布，有很大責任?！眹鴦赵喊l(fā)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研究員謝揚說。
“最后一公里”的瘋狂
來自黑龍江的張亮一直做南瓜批發(fā)生意，作為一級批發(fā)商，他的生意并無暴利。
“這批南瓜從云南運到壽光，成本大概是1塊4到1塊5，在這里賣也就這個價，只要出貨，就賠錢?！睆埩琳f。做了十幾年南瓜生意的張亮，對今年蔬菜價格撓頭不已。他琢磨著先把這批南瓜囤起來，等價格合適的時候再出手。實在不行，就到北京去賣?！半m然要花點運費，但北京的價還是高的，賠不了?！睆埩琳f。
更多的人來到壽光，都期望能找到最便宜的蔬菜，這是張亮們可以囤貨的底氣所在。目前，壽光市蔬菜大棚面積已達80萬畝，年產優(yōu)質蔬菜40億公斤，而壽光農產品物流園更是中國最大的蔬菜集散中心、價格形成中心、信息交流中心和物流配送中心，全國20多個省、市、自治區(qū)的蔬菜來此大量交易。
但是今年的價格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菜農不賺錢，今年菜商也不賺錢，賺錢的是大型蔬菜市場和城市的超市?！睆埩琳f。
一位來自北京新發(fā)地的批發(fā)商告訴《小康》記者，蔬菜的價格是蔬菜“進城”后才真正漲起來的。首先，是從銷地批發(fā)到擺上超市貨架這一過程的運輸成本，交通擁堵以及城市對大貨車進城的限制，導致這一階段運輸成本的增加；其次，超市蔬菜的成本構成包括：柜臺費、管理費、利息、人員工資、下架（報廢）的部分，這樣的構成導致超市蔬菜越來越貴。
以圓椒為例，在壽光農產品物流園的采購批發(fā)價為每斤1.2元，這批圓椒被一級批發(fā)商運到北京大羊坊蔬菜批發(fā)市場后，再以1.5元轉批給二級批發(fā)商，二級批發(fā)商每斤再加價0.1元轉賣給蔬菜零售商，而在記者走訪的幾個蔬菜零售店中，消費者買到手中的圓椒則需每斤3元左右。
就在整個鏈條的“最后一公里”，菜價陡然增高。
以張亮的經驗，蔬菜經過流通環(huán)節(jié)的加價一般都是每層幾分錢，“批發(fā)商主要是保本，通過‘量’來賺錢。而到了超市至少都要加價50%，有些蔬菜的價格甚至翻倍?！?/p>
北京市物流協會專門做了一個調查，蔬菜從批發(fā)市場到零售市場的這最后一公里，流通成本比從山東壽光拉到北京的費用至少高出150%。批發(fā)價格跟菜源地價格對比，高出100%，甚至200%。從批發(fā)市場到超市這個環(huán)節(jié)，價格大幅上升。
以圓白菜為例，產地收購價格是每斤4分錢，到了批發(fā)環(huán)節(jié)，新發(fā)地批發(fā)市場價格1毛5，但到超市的時候就達到8毛錢，從超市到批發(fā)這個環(huán)節(jié)躍升了4倍多，最終零售價是產地價格的20倍。
一邊是菜貴傷民，一邊是菜賤傷農。針對部分地區(qū)少數蔬菜品種發(fā)生“賣難”問題，商務部4月份連續(xù)發(fā)出3個緊急通知，指導各地采取多項措施維護蔬菜市場穩(wěn)定，派出調研組分赴山東等地現場了解情況，組織各地開展蔬菜“賣難”菜農救助行動，建立了農超對接、農批對接、網上對接等緊急救助機制，開通了農產品公共信息服務平臺，指導發(fā)布中國壽光蔬菜指數，全力救助“賣難”菜農。
2011年4月20日，我國首個以蔬菜為主題的價格及流通指數在壽光農產品物流園對外發(fā)布。壽光農產品物流園總經理助理陳濤說：“指數的發(fā)布意在強化對蔬菜市場的分析預警，幫助菜農和菜商規(guī)避市場風險，防范菜價大幅波動?！?/p>
“工夫不算錢、沒有折舊、沒有利息……我們老百姓都是這么算賬的，” 壽光鑫隆農牧發(fā)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張樂亭說，“一個蔬菜大棚八年就報廢了，每年應該有12%的折舊，這些他們都不算進去，他們是種了多少錢，賣了多少錢，減出來就是利潤。”
張樂亭認為，壽光蔬菜一直都位居全國前列，今年蔬菜滯銷的情況基本不存在，主要是價低傷農，農民只能賠錢賣，但又不可能在平抑菜價的同時提高農民收入?！稗r民利益得不到保障，政府也沒辦法，只寄希望于能采取訂單農業(yè)，像日本一樣實行蔬菜收購保護價?！?/p>
進城難題待解
如何破解“菜賤傷農”，“農超對接”一時間成為熱點話題。
中國物流與采購聯合會發(fā)布的最新數據顯示，2010年中國物流總費用占國內生產總值比重約18%左右，比發(fā)達國家高出一倍，過高的物流成本是商品價格畸高的重要因素。行車難、停車難，國內商品90%以上的時間都用在倉儲、運輸、包裝、配送等環(huán)節(jié)上，這導致物流效率低下且價格高企。
另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是，讓農民直接進城難度太大。至少在目前，對于普通的農民來說，進入超市的門檻太高，手續(xù)也太復雜。按照北京市的規(guī)定，貨車進入四環(huán)需要貨運通行證，上午7時～9時，下午4時～晚8時，這兩個時間段，貨車同樣不能進入四環(huán)。
在對銷售終端菜價居高不下的分析中，有分析認為流通環(huán)節(jié)是造成終端菜價上漲的原因，但壽光鑫隆農牧發(fā)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張樂亭卻持否定態(tài)度。
“國家開通了農產品綠色通道，省了不少錢，但物流公司的成本也很高?！睆垬吠ふf，流通環(huán)節(jié)沒有賺什么錢，也不可能通過流通環(huán)節(jié)來壓縮成本。張樂亭認為，流通環(huán)節(jié)并不是菜價上漲的主要原因，它伴隨著買賣行為長期存在著，就目前來說也不可能再壓縮；塑料棚、化肥等農資產品價格、油價以及農民工工資的集體上漲才是菜價上漲的真正原因。
而目前超市普遍采用的經營方式仍然是“進場費”，直接采購的營銷手段并不多見。無論是取消“進場費”、通過商品進銷差價獲利，還是取消中間環(huán)節(jié)、直接向農民合作社采購，零售商在“農超對接”上的嘗試，都是旨在優(yōu)化供應鏈。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營銷系主任陳立平撰文指出，零售商原本作為顧客的購買代理，除了通過商品流通服務盈利外，還要承擔商品流通過程中所發(fā)生的各種風險。但是近20年以來，為了回避這種風險，大部分零售商采用了聯營、引廠進店及向供應商收取各種“進場費”的經營模式并逐漸成為了一種商業(yè)習慣。
中國連鎖經營協會 《2009年零售資金鏈風險報告》顯示，在目前零售企業(yè)的經營模式中，應付賬款是零售商最主要的資金來源，收取通道費用、物業(yè)出租利潤和投資收益是最主要的利潤來源。這意味著零售企業(yè)核心經營能力的喪失和利潤波動風險的加劇，是不可持續(xù)的。
按照目前的價格，西葫蘆在山東產地價格是每斤5分錢。而記者在北京市的幾家社區(qū)超市發(fā)現，同樣的西葫蘆每斤售價1元。壽光本地的蔬菜經紀人劉忠興告訴《小康》記者，每年他都要跑很多地方收集信息，然后建立菜農、批發(fā)商之間的聯系。
“農民無法直接進城，我們這類經紀人的作用就顯得非常重要，市場的事誰也說不準?！眲⒅遗d說。
山東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藺棟華表示，菜價在經歷了一輪漲價之后，按照市場規(guī)律正步入降價期。
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研究部研究員謝揚則認為：“把物流的希望寄托在農超對接上是不對的。農超對接是日本的經驗，但是中國很難學習日本。日本做農超對接最大的優(yōu)勢是，日本農產品60%依靠進口，所有進口產品一進港口，品種、數量信息就會傳到加工企業(yè)，然后傳到超市，整個數目傳播非常透明快捷，但是中國顯然還不具備這種基礎?！?/p>
聯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