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冬季，寒風四起，雪花飄零，斑駁的老樹堅強的矗立在風中。每到這個季節(jié)心緒似乎總不能寧靜，除了各種的年終總結(jié)讓人疲倦，隱隱對親人團聚日子的期待可能更為真實。期待親人能像兒時那樣，在房檐垂掛著成排晶瑩剔透竹筍狀的冰柱時節(jié)團聚在一起，圍著爐火，瞇著煙熏的眼睛，看著溫酒壺中緩緩升起的酒沫，嗅著空氣中飄逸彌散的酒香……
大抵是在每年臘月的一個晚上，在煤油燈昏黃燈光下，母親將浸泡過的泛著微微亮光的糯米倒進了大鍋里，升起了灶火，開始了做黃酒的第一步——蒸米。這時我們姊妹幾個在鍋臺旁，或坐或臥在柴火上，看著父母在鍋灶氤氳的熱汽中穿行，邊做準備工作邊笑談家長里短。就在我們昏昏欲睡之際，鍋蓋掀開了，糯米香飄散出來，飽滿的米粒在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飄散出的糯米香頓時驅(qū)散了困意，眼巴巴地看著母親將米鏟在準備好的大陶盆中降溫，鍋底留下了一個和鍋一樣大的鍋渣（現(xiàn)在說的鍋巴）。爭先恐后的伸出小手，等待貪婪品食母親分到自己手上的那一塊。
等我們品嘗完了鍋巴，母親洗刷好鍋灶，蒸好的米溫度也降下來了，手可以伸進米中不燙時，母親會把碾碎準備好的酒曲均勻的撒在米中，并反復攪拌。然后用棉衣和塑料薄膜層層將陶盆包裹，這就是做黃酒的第二步保溫發(fā)酵。酒曲的多少、發(fā)酵的程度決定酒香，為了更好地發(fā)酵，生產(chǎn)隊小山一樣的牛糞堆是一個天然的恒溫箱，村中做黃酒的人家都會選擇這個地方將陶盆埋進去發(fā)酵。此時已經(jīng)深夜，父母輪流抱著陶盆，我們蜷縮著手腳，提著燈籠照明。在大牛糞堆上，仔細觀察，選擇一個看不出別人家埋過酒盆的地方，小心開挖，熱氣夾雜點牛糞味鋪面而來，瞬間幾個人影都被那種飄渺的熱霧吞沒，宛如步入仙境，鄉(xiāng)村深夜寂靜無聲，鋤頭挖在松軟的牛糞堆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不知道是否擊進了鄉(xiāng)親們的美夢中，我們將陶盆深深地埋下，同時也將期待和希望深深地藏在這樣的夜晚。
用母親的話說是兩對時，我理解是二個白天和兩個黑夜吧，可以將埋在牛糞堆中的酒糟扒出來了。隨著層層包裹的揭開，酒香漸漸彌漫出來，滿屋都是米酒的清香。這時我們又要飽嘗一下酒頭的甜美，母親取出勺子，輕輕舀起滲透在發(fā)酵米中的透明汁液，我們一人一小勺輪流品嘗，清甜瞬間滋潤了全身，兒時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吃一口，無奈母親從沒讓我實現(xiàn)過。下一步就進缸發(fā)酵。此時將酒頭倒在大缸中，加入中藥炮制的發(fā)酵酒曲，加上適量的山泉水，室溫緩慢發(fā)酵。這個過程時間不詳，只依稀記得，不管是否發(fā)酵充分，只要口渴，只要大人沒有發(fā)現(xiàn)，都會偷偷舀起一勺子痛快的豪飲。春節(jié)前，父母將米糟過濾出去，留下淡黃色的酒漿，黃酒就這樣做好了。
黃酒一般是春節(jié)招待客人才喝?；鹋璧幕鹈缇従彽娜紵改该χ床?，我們將黃酒灌入“突壺”（一種陶罐，肚大口?。旁诨鹋枧跃従彍鼐?。隨著熱量的產(chǎn)生，首先是點點氣泡在突壺中翻滾，溫度漸高，酒壺口開始出現(xiàn)白色的泡沫，慢慢堆積，慢慢超出壺口，當堆積到不能堅持，白色酒沫慢慢順著壺壁留下，此時將壺移開火堆，緩慢降溫后再燒，直到酒沫殆盡，黃色的酒液翻滾，就才算熱好。這時空氣中的酒香已經(jīng)彌漫開來，在房中，在庭院，在村莊的家家戶戶都彌漫著醉人的氣息。圍火爐的客人們，閑談話的間隙，離不開對酒香的評價，性急者會拿來碗盞，亟不可待的品嘗。曾經(jīng)迫不及待的喝過滾燙的黃酒，那種甘甜酒香，綿軟的酒力，甚至那種經(jīng)過喉嗓到達腸胃的燙烈都不曾忘卻。
時光荏苒，童年就這樣在美好的記憶中消失殆盡。弱冠之年，姊妹幾個各自求學，已經(jīng)確定職業(yè)去向的我決定用祖?zhèn)鞯狞S酒手藝彌補家庭開支。和父親簡單商量，購置大缸幾口，從唐河肩扛回20只25升的塑料壺開始了黃酒銷售，那年雙河的街頭多了一個單車上掛兩只裝滿黃酒壺的羸弱少年，家中的酒香自此外延。那時期，家中庭院，房間屋后都是酒糟酒香，多年來不僅忘不掉那次創(chuàng)業(yè)的艱辛和收獲，酒香也在那時烙印在心中，以至于在后來的應酬中，任何華麗的拒酒借口都慘敗在黃酒酒香中。
歲月的刀斧雕琢著每個人的光陰，兒時的回憶，少壯的情懷都淹沒歲月的長河中。對黃酒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口頭上，生活中不經(jīng)意的描繪讓家人好友對酒香神往，遂決定在今年，這個臘月，做一缸黃酒，在酒香中重溫童年的夢想。
編者注：本文內(nèi)容由程功提供，編者略有改動，圖片由輝姑娘提供并授權(quán)使用，在此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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