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綿綿的日子里，來到位于浙江省杭州市下城區(qū)六百弄的徐志摩紀念館，雨絲濕潤著眼前的青灰色墻磚、彩色玻璃窗、復古石拱門，使這座占地約250平方米的建筑透現(xiàn)著一股濃濃民國風。抬頭看，門匾上寫著六個字：“徐志摩紀念館”；通透的玻璃屋頂和兩側(cè)的殘墻設(shè)計，似寓意著徐志摩34年匆匆的人生之旅——一首未完的詩。
走進館內(nèi)，只見陳列著上千冊與徐志摩相關(guān)的書籍、報刊、紀念品等，那些民國版本的書刊顯得尤為珍貴，如1928年4月10日發(fā)行的《新月》雜志原刊、徐志摩任《晨報副刊》——《詩鐫》主編時編印的報紙原件、1949年陳從周著《徐志摩年譜》原版書等，讓筆者逐漸理清了徐志摩的人生軌跡。
從徐志摩紀念館走出，再走進劇場觀看由浙江話劇團出品的話劇《志摩有約》，使筆者對詩人短暫的一生有了新的認知。
作品與角色有機交融
縱觀全劇，《志摩有約》是一部用徐志摩作品來解讀徐志摩人生的探尋，也是一部用徐志摩人生來貫通徐志摩作品的陳列。在劇中，詩作與詩人互為襯托、交相輝映，這樣一場內(nèi)心情感與生存體驗的滲透與融合，帶來了既簡潔直觀又充滿張力的藝術(shù)效果。
舞臺上，燈光和背景唯美設(shè)置，幾個年輕人在充滿書香、詩意靈動的空間里朗讀著徐志摩的詩、散文，演繹著徐志摩的情感歷程，他們時而嚴肅，時而嬉皮，時而悒郁，將詩人坦率、求真的性情呈現(xiàn)：《翡冷翠山居閑話》《徐志摩散文》《徐志摩情傳》《徐志摩詩文全集（上冊）》《我用盡青春，只為尋你》等詩文集被一一打開，由演員逐一朗讀，看似隨意，卻鋪陳有度；《我有一個戀愛》《在那山道旁》《最后那一天》等詩歌穿插其中，看似即興，卻編排有序，加之演員作為旁觀者對作品產(chǎn)生的揣摩與推測、對作者人生經(jīng)歷的言說與客觀評析，深化了觀眾對故事情節(jié)的理解，讓這場“有約”顯得意蘊深厚、引人入勝。
《志摩有約》是一部話劇，更是一部詩劇。整場演出人物與作品情景交融，是一個有機的整體。為了推進徐志摩的人生歷程，導演選取幾首詩作鋪墊——從“我有一個戀愛”到曲終人散的“康橋揮別”，層層遞進富有宿命況味的人世生態(tài)，讓觀眾在朗誦與表演交織中想象出詩人情至深時的炙烈與不顧一切，情轉(zhuǎn)淡時的豁達與責任意識。特別是在人物的刻畫上，通過話劇韻味，通過著目點的濃淡變化，凸顯人物的個性特點，既嚴謹又灑脫，彰顯劇作寫意色彩的概括性——抒發(fā)情感。
美國上世紀60年代廣告創(chuàng)作革命的代表人物之一李奧·貝納說：“文字在意念的表達中，注入熱情和靈魂?！薄吨灸τ屑s》追求詩美效果，將舞臺劇和詩融合、滲透，強烈的抒情特點展現(xiàn)在演員表演的語言文字中，使整臺劇目充滿詩情畫意，整體展現(xiàn)出劇中人物豐富的情感和十足的韻味。而詩歌的應(yīng)用，則賦予語言文字情感的表現(xiàn)力，體現(xiàn)出話劇藝術(shù)敘事中的抒情之美。
該劇導演李伯男說：“我想以他的詩句與觀眾心靈邀約的形式，來展現(xiàn)這位才子，來呼喚我們向往的詩和遠方。”這正是該劇的審美指歸。
情感串聯(lián)顯現(xiàn)人性色彩
俄國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這是人類的弱點：人人都喜歡表露感情，以至在內(nèi)心的沖動中暫時忘掉了日常生活的利益。”這話對情感豐沛的詩人徐志摩來說，無疑具有深刻性。
情感是串聯(lián)《志摩有約》的一條主線。與徐志摩有情感糾葛的三位女性，即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三段情感交織的演變軌跡，互相滲透、互為依存，凸顯人性色彩。世俗、理想與激情這樣三場感情體驗的三足鼎立，也為詩劇《志摩有約》平添一份人間煙火氣。多重 ELISAwww.novogene.com/tech/service/dbzxp/cpjd/
一是與張幼儀的感情經(jīng)歷。這是一場徐志摩心不甘情不愿的包辦婚姻——“無愛的婚姻，斬割靈性，他必須解開這煩惱結(jié)，才能開始新生！”而英國康橋遇見的愛情——林徽因，為這段無愛婚姻的終結(jié)找到了最好的出口。在劇中，通過幾名演員冷峻的陳述，把詩人的多情與無情坦陳開來。張幼儀也無法為這段婚姻下定義，只是說：“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里面，說不定是我最愛他?！边@兩人的離異還成為中國史上依據(jù)《民法》的第一樁西式文明離婚案。那么可以說，這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與愛無關(guān)，是屬于俗世人生的困境。
二是與林徽因的感情經(jīng)歷。林徽因游歷歐洲，在英倫期間，結(jié)識了正在英國游學的徐志摩，其時他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徐志摩被林徽因出眾的才華與美麗所吸引，苦苦追求她，并逼迫身懷六甲的張幼儀離婚。但林徽因經(jīng)過理智的思索，和父親一起提前回國了，且與徐志摩不辭而別……從兩情相悅的濃情蜜意升華到“高貴的友誼”——友情的道路長且光明且溫暖，個中滋味，也只有當事人明了?！暗貌坏降挠肋h是最好的”，這是人性的矛盾心理。但這份愛而不得的感情又是純粹的，是屬于詩人對理想人生的憧憬，散發(fā)著溫暖的潔光。
三是與陸小曼的感情經(jīng)歷。一個是窈窕淑女、情意綿綿，一個是江南才子、風度翩翩；一個是朵含露的玫瑰，一個是首抒情的新詩。這樣的一場相逢，如燃燒的火焰，迸發(fā)出愛情的火花——屬于激情人性的釋放。英國偉大詩人拜倫說：“激情是詩的糧食，詩的薪火?！睕]有激情，就沒有詩歌的產(chǎn)生。但激情也是有時效的，經(jīng)不起平淡生活的磋磨。事實上，剛結(jié)婚的一段日子里，兩人也過得浪漫、愜意。但激情過去后，陸小曼的病、鴉片的侵蝕，以及徐志摩父親拒絕接納陸小曼等諸多原因，使兩人之間的矛盾顯現(xiàn)，分歧漸增。特別是陸小曼在歡場里的揮霍無度，令徐志摩不得不疲于奔命掙家用，情感的天平開始失衡。
社會實踐告訴我們，愛情和婚姻其實是兩碼事。中國人的觀念是相愛一定要結(jié)婚，結(jié)婚才是完整的愛情。但現(xiàn)實愛情未必產(chǎn)生婚姻，更未必產(chǎn)生幸福的婚姻。因為愛情只要感覺就夠了，婚姻則非常現(xiàn)實，其決定因素要加之必備的物質(zhì)條件，如合適的社會地位、雙方的文化道德修養(yǎng)等。愛情是婚姻的起點，是維系婚姻的一個重要的因素，但愛情在婚姻中占的比重很小。
《志摩有約》把這三場情感流變過程通過客觀敘述的方式坦陳在觀眾面前，撕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讓我們觸摸到了多面的、立體的徐志摩。特別是導演沒有將三段情感現(xiàn)實化，而是用詩歌、旁白來解說，引領(lǐng)觀眾走進詩人豐沛的內(nèi)心世界，去作審美評判與思考，別有匠心。
詩化話劇的立體呈現(xiàn)
中國戲劇史研究專家田本相在《中國話劇和中國文學的詩化傳統(tǒng)》一文中說：“中國話劇人經(jīng)過上百年艱苦的藝術(shù)探索，以他們擁有的中國文學詩化傳統(tǒng)的深厚根基，創(chuàng)造性地將西方話劇轉(zhuǎn)化為積淀著民族藝術(shù)血液的具有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話劇。這樣一個傳統(tǒng)是我們最可寶貴的遺產(chǎn)，也是最值得繼承和發(fā)展的?！薄霸拕∽哌M這個偉大的詩的國度，即開始了話劇的詩化進程?！雹佟吨灸τ屑s》是此話的實踐之作。
該劇的特點是沒有特定的人物設(shè)置，而是隨劇情的推進讓角色自由出入，并用詩歌串聯(lián)故事情節(jié)。首先，特別強調(diào)“情”的演繹，把主體的“情”深入到對現(xiàn)實的觀察和現(xiàn)實的描繪之中。傳統(tǒng)的美學范疇有“詩可以興”之說?！芭d”作為審美范疇，也是一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劉勰以“起情”釋興，將興與情聯(lián)系起來（《文心雕龍·詮賦》）。賈島則說得更為明確：“感物曰興，興者，情也，謂外感于物，內(nèi)動于情，情不可遏，故曰興。”由此看來，該劇是緣物釋情的產(chǎn)物。
其次，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詩意的真實”。徐志摩的愛狂熱而真實，這在他為愛情所作的詩文中可見一斑。為了結(jié)束不愛的婚姻，他同樣可以放棄理性——讓張幼儀打胎不成后，趕到醫(yī)院讓分娩不久的她簽字離婚，即便這成為他一生最為人詬病的一件事。他善于發(fā)現(xiàn)秩序規(guī)約下的美，挖掘道德背后的詩。比如，自從和陸小曼相交相親，他感到自己成了“天神似的英雄”；結(jié)束包辦婚姻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快樂得就像一朵飛翔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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