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處沒有詩人,直到徐志摩逝去
我才懂得
徐志摩去世后,陳定山先生在《春申舊聞》中說:“志摩去世后,她素服終身,從不見她去游宴場所一次?!蓖跤诚家不貞浾f:“他飛升以來,小曼素服終身,我從未見到她穿過一襲有紅色的旗袍,而且閉門不出,謝絕一切比較闊氣的賓客,也沒有到舞廳去跳過一次舞……在她的臥室里懸掛著徐志摩的大幅遺像,每隔幾天,她總要買一束鮮花送給他。”陸小曼也曾對王映霞說:“艷美的鮮花是志摩的,他是永遠不會凋謝的,所以我不讓鮮花有枯萎的一天?!?/span>
陸小曼專門慪那愛她的人。那個人不在了,她就安靜下來了,就像個孩子。
沒有奴顏,沒有卑微,只有真性情,這就是陸小曼。出水芙蓉不帶任何修飾,天然的純美。那是一片碧波蕩漾的湖面,平靜中帶有些許悸動,就是這樣一個張揚且內(nèi)斂的女性,在徐志摩死后呈現(xiàn)了一個女性另一面的光輝。她把一個女人所有的特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斯人遠去,她鉛華洗凈,甘愿淡泊,絕跡曾經(jīng)留下旖旎風光的地方,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叭f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span>
2000年,由徐志摩、陸小曼合作編寫的話劇《卞昆岡》終于在上海首次公演。這是一部詩歌話劇,不少臺詞單獨欣賞就是一首詩。劇本唯美,連一個肉鋪老板的語言都充滿了文氣。劇情發(fā)展和推進不是高潮迭起,所以顯得有些冷清。不過觀眾并不過于計較,他們只是透過這出話劇,靜靜“欣賞”徐志摩和陸小曼。
說到這部話劇的由來,還要追溯到1928年,大約三四月之間,徐志摩拉著陸小曼一起把《卞昆岡》的劇本創(chuàng)作出來。這是徐志摩與陸小曼唯一合作的一部作品,也是徐志摩唯一創(chuàng)作的一部劇本,更是他與陸小曼熱戀時的產(chǎn)物。劇本基本上是兩個人共同構思、思維碰撞,一個人執(zhí)筆寫作——寫作這活兒還是徐志摩來干,陸小曼手懶得很。不過劇本的結構是陸小曼想出來的點子,這是她的貢獻。說實話,這出話劇不算是十分成功,畢竟話劇是西方的一種表演形式,雖然填上中國式的“餡兒”,總歸表達起來不那么合契,仿佛就像中國的小腳女人穿了外國人的西裝不合身。不過這也算是徐志摩為了喚醒陸小曼的才能所做的一種努力。
此后,陸小曼又翻譯過意大利的戲劇《海市蜃樓》,也是在徐志摩的敦促之下。
徐志摩到出事的那天都在心心想著要教愛妻做自己的同路人,他哄著、勸著、騙著、半真半假地逼著,也要陸小曼拿起筆來寫作。徐志摩出版詩集,想陸小曼給他寫幾句話為序,卻從來沒有成事過。在《云游》中陸小曼這樣的回憶到:“志摩不知逼我?guī)状?,要我同他寫一點序,有兩回他將筆墨都預備好,只叫隨便涂幾個字,可是我老是寫不到幾行,不是頭暈即是心跳,只好對著他發(fā)愣,抬頭望著他的嘴盼他吐出圣旨來我即可以立時的停筆。那時間他也只得笑著對我說:‘好了,好了,太太我真拿你沒有辦法,去耽著吧!回頭又要頭痛了?!哌^來擲去了我的筆,扶了我就此耽下了,再也不想接續(xù)下去。我只能默默然的無以相對,他也只得對我干笑,幾次的張羅結果終成泡影。”
陸小曼自幼習學書畫,婚后,徐志摩教她拜山水畫家賀天健為師,且與老師對小曼約法三章:老師上門,雜事丟開;專心學畫,學要所成;每課八十大洋,中途不得輟學。每課八十大洋的代價,徐志摩這工薪階層可謂不惜血本。
陸小曼畫作
陸小曼師從賀天健學畫是1930年,1931年春即畫得一山水長卷,徐志摩特地帶到北京請名家大師題字。胡適寫道:“畫山要看山,畫馬要看馬,閉門造云嵐,終算不得畫。小曼聰明人,莫走這條路。拼得死工夫,自成其意趣。小曼學畫不久,就作這山水大幅,功力可不?。∥沂遣欢嫷?,但我對于這一道卻有一點很固執(zhí)的意見,寫成韻語,博小曼一笑。適之。二十年(1931年)七月八日,北京?!?/span>
楊杏佛題詩:“手底忽現(xiàn)桃花源,胸中自有云夢澤;造化游戲成溪山,莫將耳目為桎梏。小曼作畫,適之譏其閉門造車,不知天下事物,皆出意匠,過信經(jīng)驗,必為造化小兒所笑也。質(zhì)之適之,小曼、志摩以為如何?二十年七月二十五日,楊銓?!?/span>
賀天健題絕句于其上:“東坡論畫鄙形似,懶瓚云山寫意多;摘得驪龍頷下物,何須粉本拓山阿。辛未(一九三一)年中秋后八日。天健?!?/span>
……
如果陸小曼此時仍是游戲筆墨,及至徐志摩觸山而亡,她反倒痛下決心,認真畫畫,甚至還有外省人慕名來買——徐志摩沒有成全她,徐志摩的死成全了她。
命運有的時候就是這般不近人情,恰如殘酷的辯證法。
人常說近處沒有風景,因為走進了風景就會有視覺的局限性。也有人說近處也沒有佛陀,因為佛陀身邊生活的人,會把佛陀的一切看得清清透透,自然就對他失了敬意,連帶對他的說法也不相信。我說近處更沒有詩人,因為和詩人最親近的人,是不看詩人創(chuàng)作的那些偉大的詩篇的,那層光環(huán)已經(jīng)被熟悉給揉擦掉了。
陸小曼對徐志摩就是這樣,所以徐志摩還活著的時候,陸小曼基本上是不看他的詩,偶爾看一點也不會夸,倒是有時還要刻薄幾句。甚至就連徐志摩的散文,也要經(jīng)陸小曼的法眼,她若是說“這篇不大好”,徐志摩就不拿去發(fā)表。徐志摩對陸小曼的“刻薄”是歡迎的,他并不傻,曉得在外面聽到的多是贊美的話,恭維的話。所以他說:“我非但不怪你,還愛你能時常的鞭策,我不要容我有半點的‘臭美’,因為只有你肯說實話,別人老是一味恭維。”也許因為這樣,徐志摩留給后人的詩篇和文章見證了他作為詩人的偉大和才華。
每當伏案作文之時,徐志摩總不愛用自己的書桌,而是要用陸小曼又小又亂的書桌,還說那里有靈感。陸小曼天生不會做家事,小小的書桌不曉得怎么搞得,被她隨手一丟,隨便一放,即使被整理得清清爽爽,一會兒也會弄得亂七八糟,偏偏徐志摩的怪癖是愛在鬧市與凌亂書桌寫作。可惜的是他寫完撂下去睡覺,常常不予整理,及至次日早晨他才發(fā)現(xiàn)早已被傭人當廢紙收走了,或是被陸小曼隨手拿來當廢紙擦東西了。對于文章的丟失,詩人氣質(zhì)的徐志摩倒也大方,也不十分上心,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也許日后可以有更好的發(fā)揮。當然這就是詩人氣質(zhì)的絕佳體現(xiàn)。誰讓才氣是他最大的法寶呢。
如今大家看到的徐志摩的詩集,很多都是他當時送于陸小曼的。1927年8月,徐志摩出版新書《巴黎的鱗爪》,序言就是寫給小曼的,名為《你是我字業(yè)上的諍友》;9月出的詩集《翡冷翠的一夜》,沒有序言,代序的是《給小曼》:“如其送禮不放過期到一年的話,陸小曼,請你收受這一集詩,算是紀念我倆結婚的一份小禮?!彼仓荒芤赃@樣的方式來把陸小曼拉進自己的文字王國,拉近與妻子之間的距離,若依照他的原意,本來是想要請陸小曼替自己的新書作序的,可是軟求半天,塞筆在她手里,她怔上半天,腦子里空空如也,徐志摩只好苦笑著拿掉她手里的筆,送她去睡覺。
故事總會向著戲劇化的形式發(fā)展,徐志摩身故后,陸小曼也許因為被滿腔愁思逼迫開始提筆抒懷,《哭摩》是她散文創(chuàng)作的頂點。文章里的悔與痛飽滿得像吃飽眼淚的海綿,在紙上淋淋漓漓,滴滴點點。此后她也創(chuàng)作了一些篇章,也是非到逼不得已不肯動筆,一旦動筆,滿紙風云。讀她的文章,不必鑒賞篇章的謀劃或是字句的錘煉,卻倒可以窺視在那個大時代的一個大體的印象。這和她的廣聞博識分不開,出身文化之家的她,自來的有種大氣象。
來源丨文化中國網(wǎng)
作者丨涼月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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