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隨想
蘊毅
一
終于見到了秦淮河。
知道秦淮河，得益于朱自清與俞平伯先生的同名散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讀這兩篇散文的時候，尚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三十余年來，碧水柔柔的秦淮河一直流淌在我的夢里?？傁胗谐蝗漳艿搅哦寄暇?，去聽一聽秦淮河上那咿咿呀呀的漿聲，去看一看柔波漾漾里的燈影。如今，華燈初放的時節(jié)，我心不在焉的抓緊吃罷晚飯，約上好友，徘徊在流光溢彩的秦淮河畔。
離開“秦淮人家”飯店不遠，是一座橫跨內(nèi)秦淮河兩岸的文德橋。站在橋上向東北方望去，便是河面較為寬闊的泮池地段。隨著夜幕的降臨，兩岸的燈火愈加明亮起來。淡淡的霧如煙一般，在水面上冉冉升起。燦燦的燈光映入水里，水面上便也現(xiàn)出燦燦的燈盞。只見被稱為泮池的左岸邊，泊著許許多多的畫舫，伴著游客們的上上下下，燈火通明的畫舫也從小小的港灣里進進出出，畫舫里面陳設(shè)著與朱自清寫得幾乎一樣，光潔的紅木家具，精雕細鏤的窗格，窗格上鑲嵌的有著精致花紋的玻璃，確實令人賞心悅目。那畫舫在水里開得較快，船頭到處，水面上的波光、以及波光里的燈盞便化為碎碎的亮影兒，一層層的向岸上的涌去，然后，又在岸的推搡下蕩回來、蕩回來，在無數(shù)次的扭曲中，慢慢的回復(fù)成滿河的、顫顫微微的燈影。但可惜的是，沒有了朱自清和俞平伯良為老先生筆下的“七板子”。
“七板子”是那時候的一種小船。在朱自清先生的筆下，它有著淡藍色的欄桿，空敞的艙，尤其是在它的艙前上面有著弧形的頂，弧頂下放著兩把藤椅夜幕低垂時，那船上點起的燈火輻射著淡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的煙靄。在這朦朧的煙靄中，在黯黯的水波里，在被小船蕩起的縷縷漣漪里，在藤椅上躺下，聽著那悠然的間歇的槳聲，或談天，或望遠，或顧盼兩岸的夜色，那是何等的一種意境?。￠L期以來，我曾被老先生所描寫的這種意境所陶醉、所向往，夢想有朝一日，也跳上一艘“七板子”，親見那“華燈映水凌波上，倚欄獨立煙靄中”，親聽那“漿聲咿呀三千載，月伴西樓琵笆情”。哎，只可惜如今我來了，它卻走了！不知是我夢中的船兒難以擔(dān)承歷史的重載漸漸地沉了，還是怪我來得太晚了，竟賭口氣在燈影里悄悄地躲了起來。沉下心來想了一想，心終于平靜了。世間的許多事，何必要親眼相見呢？就像倫克夫人與柴可夫斯基的愛情一樣，留在夢里其實更好。因為任何時候，它讓你總有一種向往，任何情況下，它總給你一美麗的憧憬。
二
隨著朋友的腳步，走過文德橋，先瞻夫子廟。南京的夫子廟是中國四大文廟之一，它始建于東晉成帝司馬衍咸康三年（公元337年），當(dāng)時只有學(xué)宮沒有孔廟。宋景佑元年（1034年）由學(xué)宮擴建孔廟。歷經(jīng)滄桑，幾番興廢，清同治八年（1869年）重建后，1937年又被日本侵略者焚燒嚴(yán)重損毀。現(xiàn)在的夫子廟是1984年維修復(fù)建的。
買門票入大成門循甬道丹墀而上，首入眼簾的便是夫子廟的主殿大成殿?，F(xiàn)大殿是按清代同治八年(1869年)的建筑為藍本修建的，大殿七間，高
尊經(jīng)閣在明德堂后，始建于明嘉靖年間，原為上下兩層各五間，清嘉慶以后曾在此設(shè)尊經(jīng)書院，樓上藏書，樓下講學(xué)。1987年重建的尊經(jīng)閣有三層，高
在學(xué)宮的東側(cè)，是古代有名的江南貢院。聽導(dǎo)游講，明、清兩代，江南貢院擁有考試號舍達20644間，另有主考、監(jiān)臨、監(jiān)試、巡察、提調(diào)執(zhí)事等官房千余間，再加上膳食、倉庫、雜役、禁衛(wèi)等用房用地，規(guī)模之大、占地之廣，房舍之多為全國考場之冠。唐伯虎、鄭板橋、文天祥、吳敬梓、林則徐、施耐庵、方苞、鄧廷楨、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陳獨秀等中國歷史上的許多名相良將、文人墨客皆為江南貢院的考生或考官。聞聽此言，真想到貢院一游，可無奈時間太緊無暇光顧，只得從門前匆匆走過。
沿貢院街東去，過文昌閣不遠，有一座平江橋。站在橋上回首西望，流光溢彩的秦淮河再入眼底。河畔酒樓座座，樓內(nèi)燈火燦燦，樓外紅燈串串。燈光閃爍中，一艘用彩燈裝飾的畫舫從遠處緩緩而來。于是，岸上的燈、船上的燈，還有水中的燈火，難分彼此的輝映在一起，頓使人生出許多虛幻縹緲之感。那情那景，使人禁不住吟起杜牧的“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從燈影中仔細看去，臨水而建的酒樓下層大多懸空架設(shè)在秦淮河上，有小小的樓梯直達水面。如果你輕輕地拾階而下，便能近鄰秦淮水面。涼風(fēng)吹來，漣漪層層，天上月光如紗，周圍紅燈懸掛，腳下水聲泊泊。假如你躬身向下掬起一抔水，大概就會撈起那波光燈影里的秦淮河。
此時，我真堪嘆古時建筑設(shè)計者的獨具匠心。河的北邊，是道貌岸然的夫子廟和貢院。河的南邊，卻是充滿著六朝金粉氣味的鱗次櫛比的酒樓或者青樓。遙想當(dāng)年，夫子廟內(nèi)，多少崇本尊經(jīng)的秀才們搖頭晃腦的誦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貢院墻內(nèi)，有多少學(xué)富三車的舉子們揮毫潑墨“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但每逢夜晚，他們大概就會借著秦淮河上的燈影，偷偷地走過去，走過去，走過我腳下的這座橋或那座橋。邁過去，邁過去，從朱老夫子“存天理滅人欲”的門檻上邁過去。來到紙醉金迷的河對面，來到名揚金陵的秦淮八艷們的面前?；蚧蛞髟娬b詞，或打情罵俏，或傾吐心愫，或賣弄風(fēng)騷。唐伯虎、冒辟疆、吳梅村們，哪一個不是名揚江南的宏才。錢謙益、侯方域、朱國弼們，哪一個不是道貌岸然的大儒，可哪一個又是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呢？實踐證明，那些每日里將仁義道德文章掛在嘴邊的人們，往往是表里不一的江湖郎中。只有那些不打妄言真心實干的人們，才真正是中華美德的承繼者。
想到這里，我回首再望波光燈影里的秦淮河。仿佛又回到晚唐，與杜牧同站在秦淮河畔，共賞金陵美景，同抒心中的感嘆。想晚唐時候，金陵秦淮河一帶早已是權(quán)貴富豪游宴取樂之地。酒家林立，旗幡招展，達官貴人、醉生夢死。委婉深沉的亡國之音、買笑逐歡的荒淫之韻，使杜牧不禁激起時代興衰之感。情景交融下，便吟出那“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淡淡哀愁，朦朧冷清的景色里便透出他憂國憂民的不盡傷感。一句“不知”、一句“猶唱”，巧妙地將歷史、現(xiàn)實和想象中的未來聯(lián)系起來，展現(xiàn)出他對沉溺于歌舞升平的晚唐統(tǒng)治者的辛辣諷刺、對世風(fēng)頹靡的嚴(yán)厲批判，更顯露出詩人對國家命運的萬千憂愁。
如今，一千多年過去，獲得新生的華夏古國早已今非昔比，國力日趨強大，財富日趨充裕。但因國情所致，人均下來卻與發(fā)達國家尚差甚遠。但我們的某些公仆們卻忘乎所以，他們或不思進取，未富先奢，一頓飯吃掉“幾頭?！保粋€人坐擁幾棟甚至幾十棟樓的報道屢見報端?；蝌溕菀?，陶醉于美景、美酒之內(nèi),墮落于情人、美女懷中，頹敗于糖衣炮彈的腐蝕之中。更有的與不法商人為虎作倀，假公濟私，化公為私，變成了掏空國家基業(yè)的無恥幫兇。這種現(xiàn)象是可怕的，而更可怕的是伴隨腐敗，麻木似乎已成了我等國人的通病。有的人對腐敗現(xiàn)象裝癡賣傻，睜只眼閉只眼實則看見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有的人認(rèn)為國家的事情少了自己無所謂，用阿Q的精神勝利法麻醉自己，像鴕鳥一樣把頭棲進沙里，自欺欺人地畫著心中的那個圓。更有的人良莠不辨，感到若不跟著鬧點不正之風(fēng)，似乎就會被視為異類。殊不知，就像這秦淮河上的美景，是由每一盞燈、每一處景構(gòu)成的一樣，黨的命運，國家的前途，也掌握在每一個人手中。
“縱觀秦淮河邊事，商女猶知亡國恨”，而我、我們呢?
三
在秦淮河南岸,鈔庫街中段,坐落著一座名曰“媚香樓”的二層古建。不只是后人的商業(yè)運作，還是歷史的故然，據(jù)說這里就是俠肝義膽的秦淮名妓李香君故居。
從門口望去，便見一扮作古代仕女的在絳軒之中、紗簾后面撫箏弄曲。進得門來，方知是如真人般大小的LED影像而已。默默的聽一小段，拐彎左行，便進入了媚香樓的主體。
秦淮河畔、媚香樓里，讀著一篇篇介紹秦淮八艷的文字，撫摸著一件件古色古香的家具物件，我對秦淮八艷漸漸地熟悉起來。
遙想崇禎十二年的一天，正值二八花季妙齡的李香君，正坐在繡簾掛落的花格窗前，“溫柔纖小，才陪玳瑁之筵，宛轉(zhuǎn)嬌羞，未入芙蓉之帳“的她，望著泊泊的秦淮河水，雙眉微皺，不知是在感嘆人生的愁苦，還是在琢磨詞中的佳句。突然，狹窄的樓梯上，傳來愈加清晰的腳步聲。誰也不會想到，此時，年僅21歲但已名聞四方的復(fù)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正一步步走進李香君的愛情。也許只有當(dāng)侯方域驀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時，她才真正感覺到了她所期冀的姻緣已經(jīng)來臨。這本應(yīng)是一段才子佳人卿卿我我式的風(fēng)花雪月，只可惜歷史老人一時神經(jīng)錯亂。隨著滿清入關(guān)，明廷漸趨滅亡，從此這段短暫的愛情便倉促地畫上了一個傷感的句號。清順治三年（公元1646年），南京失陷。對于李香君來說，她所追求的愛情最終因侯方域的北返而破滅，更因侯方域喪失政治氣節(jié)降清而告終。在愛情生活上，兩人并沒有像《桃花扇》中所寫的在棲霞山重逢。順治十二年（1655年）暮春，當(dāng)滿樹的桃花已經(jīng)凋謝，落紅遍地之時，李香君悄悄地合上了那把題有侯方域詩句的扇子，凄切地與過去訣別，來到棲霞山下的一座道觀里出家為道士。史書言：“李香君后不知所終”。不管侯方域后來的表現(xiàn)如何，應(yīng)該說，李香君愛國情懷是真摯深厚的，對待愛情也是無可非議的。對于這樣一個秦淮歌妓，即使今天的人們談起，也不得不予以贊嘆。
所謂秦淮八艷，除李香君外還有：風(fēng)骨嶒峻的柳如是、風(fēng)流女俠寇白門、長齋繡佛的卞玉京、艷艷風(fēng)塵的董小宛、俠骨芳心的顧橫波、靈秀多才的馬湘蘭，以及傾國名妓、令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的陳圓圓。她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被逼上青樓的，沒有人甘心情愿的想過這樣的賣笑生涯。作為生活在被壓迫、被蹂躪的社會最底層的她們，誰不想找一位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終生廝守，可她們的從良之路卻哪個不是坎坷不平、步履艱難。柳如是、顧眉生、寇白門后來雖都從良跟隨明末的歷史名臣，但明亡后，許多人都因政治原因遭到追捕，生活中處處充滿苦澀酸辛。但就是這樣一群青樓女子，在國家存亡的危難時刻，卻大都能表現(xiàn)出崇高的民族節(jié)氣。相對于好些明朝官宦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嘴臉，使人們對一個人何謂貞節(jié)、何謂純凈，不得不重新評判。
讀物思古，感慨萬千，相對于李香君、董小宛、卞玉京等七艷，我似乎更欣賞、或者說從心底“愛”上了風(fēng)骨嶒峻的柳如是。當(dāng)然這種“愛”，不是對她綽約風(fēng)姿的愛，對她如畫嬌媚的愛。因為我深知，幾百年前，柳河?xùn)|君早已作古，其墓位于江蘇常熟虞山花園浜，即使再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躺在那的也早已是一具枯朽的白骨。若是相見也只能在《聊齋志異》里。
我“愛”柳如是，首先是因為她“于污泥而不染”、自強不息的人文性格。柳如是，浙江嘉興人。據(jù)說她本名楊愛，因讀宋朝辛棄疾《賀新郎》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故自號如是，號稱河?xùn)|君。其自幼聰慧好學(xué)，但由于家貧，明崇禎四年辛未14歲時，有吳江故相周道登買于勾欄。初為周府婦人侍婢，得周老夫人歡心。后周道登強索為妾，未及一年，因周府群妾加害，幾被處死，周老夫人阻而逐出周府，賣于娼家。在亂世風(fēng)塵中，柳如是沒有自甘沉淪，甘心情愿的去做男子的玩物，而是往來于江浙金陵之間，交往于復(fù)社、幾社、東林黨人之中。身著儒服男裝，與諸人縱談時勢，與文友賦詞唱和，風(fēng)塵巾幗不讓須眉，留下了不少值得后人傳頌的軼事佳話。
我“愛”柳如是，又因她有著高尚的愛國情懷和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柳如是初與南明復(fù)社領(lǐng)袖陳子龍情投意合，無奈陳子龍在抗清起義中不幸戰(zhàn)敗而死。后許多名士向柳求婚她都不允，與他們的交往只停留在友誼階段。明崇禎十四年（1641年），東林黨領(lǐng)袖、常熟錢謙益與柳如是結(jié)縭，居絳云樓，讀書論詩相對甚歡，傳為一時佳話。明朝亡，柳勸錢殉節(jié)，錢以水涼推托不允，柳如是卻奮身投入于荷花池，雖身殉未遂但已令后人贊佩不已。在錢謙益降清后柳如是斷然拒絕與夫北上，并傾盡全力資助、慰勞抗清義軍，這些都表現(xiàn)出她強烈的、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實為我輩所敬仰。后錢謙益遭忌被逐回鄉(xiāng)郁郁而死，錢氏家族乘機逼索柳如是，河?xùn)|君不奴顏卑膝而投繯自盡，得年四十又六，愛國詩人香消玉殞，又不得不令人扼腕嘆息。
我“愛”柳如是，還因為她的文學(xué)造詣灼灼耀人。她頗有文采的《湖上草》、才華橫溢《戊寅草》與流傳下來的許多尺牘，鑄就了她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與漢時班蔡、宋代李清照一起，成為在中國這個男權(quán)至上的社會里，為數(shù)不多的著名女詩人之一。受陳子龍影響，早期的柳如是大多效仿漢魏六朝的古詩與樂府民歌。謝靈運的山水詩和杜甫的律詩，形成了她風(fēng)骨較高、古樸簡遠的詩歌特色。但絕頂聰明、負氣好勝的河?xùn)|君，決不會滿足于效仿他人的涂涂抹抹，越是深處社會底層，她越是想通過努力在文學(xué)上高人一等，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尋求自我價值與精神追求的超越。隨著知識水平的不斷提高，生活經(jīng)驗的逐漸積累，后來她的作品從“流于蕪雜”變得漸趨圓熟，但在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上，仍然保留了含蓄、典雅的風(fēng)格。雖然據(jù)史載柳如是形貌較小，但讀其詩，可發(fā)現(xiàn)其骨子里處處透露出剛強的性格。
柳如是的詩作呈現(xiàn)出一股不凡的俠氣。這俠氣力透紙背，直逼人心。其膾炙人口的《金明池·詠寒柳》上闕曰：“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臺佳句?！遍L吁短嘆中，字字讀來聲聲淚。寒潮、殘照、霜影，飛絮，句句唱來滴滴血。字里行間，無不是這個風(fēng)塵女子對摧殘人性的封建社會的聲聲控訴。
其下闕又曰：“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fēng)流，暗傷如許?？v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云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fēng)，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鉆進詞里，細品其味，更深切地感受到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身為歌姬的詩人對人格獨立自由的執(zhí)著追求。生活對于她而言是“純?nèi)玑劤汕镉辍保推渖鏍顟B(tài)，則是看似風(fēng)流卻陣陣“暗傷如許”。縱然是秦淮岸畔、楊柳依依，繞堤畫舸，可琴瑟聲聲間，自己卻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只盼望黃昏月淡，約個知音的梅魂，與他“深憐低語”。一個“梅”字，令人慨嘆，它象征著詩人傲岸的人格追求，表達出詩人不愿向命運妥協(xié)的堅貞不屈的人生態(tài)度。與以往女子怨思苦吟明顯不同，這個“梅”字，表達出柳如是意境獨開，超然拔脫的精神追求，更體現(xiàn)出深處底層的女子在感傷傳統(tǒng)之下艱難蛻變的痕跡。
柳如是對愛情的堅貞、對國家的熱愛，以及她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與她詩詞中表現(xiàn)出的精神是相一致的。然而，千百年來，歷代婦女深受父權(quán)、夫權(quán)的重重壓迫，奴顏卑胯、逆來順受歷來被看作是其應(yīng)有的狀態(tài)。倘若稍有主見便被指責(zé)為出格、放肆。更何況柳如是身為歌妓，雖后來從良，但其身上也布滿了封建衛(wèi)道士們的唾液。對她的名妓生涯津津樂道，而對她的人格、氣節(jié)、文學(xué)貢獻卻少有提及。當(dāng)然，少有提及并不是說無人評價、無人贊譽。要說對柳如是一生禮之、贊之、題之、詠之最多的人還屬“中國最后一個大儒”陳寅恪。在雙目失明、腿傷嚴(yán)重的情況下，國學(xué)大師陳寅恪耗時十年，堅持研究“妓女”柳如是，并且于1964年完成了近八十萬字的《柳如是別傳》，是年，陳寅恪75歲，離柳如是辭世整整三百載。在《柳如是別傳》的中，陳寅恪稱柳如是為“女俠名姝”，研究柳如是，是為了“表彰我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河?xùn)|君逝后三百年，終于遇到陳寅恪這樣一個知音，其不屈的靈魂，定當(dāng)有所告慰罷！
而今，柳如是辭世已近350年。站在秦淮河畔重讀柳如是，重新認(rèn)識秦淮八艷，不由不讓人生出些許的感慨。回到寓所，遂鋪紙潑墨，寄予紙上:
秦淮流影水無聲，
琴瑟弦斷悲金陵。
青樓猶知亡國恨，
氣壓須眉一抹紅。
獨立寒風(fēng)任斜雨，
風(fēng)骨嶒峻柳河?xùn)|。
韶華橫溢看劍膽，
赤心為國古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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