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親 文/郭 杰 母親走了快三年了,今年清明節(jié)上墳,我們弟兄四人跪在墳前,按當?shù)氐娘L俗,燒冥幣、供奉祭品,哥哥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媽,您收好了,吃吧……”,我和弟弟辯解說:“人死如燈滅,媽她是不會吃了。”一旁的姐姐鄭重其事地說:“我找仙家看過,咱媽生前積德行善修下好了,現(xiàn)在上天堂了,成了神了,不用再吃了……”。 姐姐這么說,是太迷信了。細細想來,母親一生的所作所為確實有所造化,應(yīng)該感動上蒼,應(yīng)該在天堂享福。 說起母親,從我記事開始,她就是一個滿臉皺紋的中年婦女,花白的剪發(fā)頭,方臉盤,個子略高一般婦女,看上去不怎么美貌,卻也落落大方,慈祥的面容在我們子女的眼里是很可愛可親的媽媽! 母親叫劉秋花,出生不能說大家閨秀,但也算比較體面的人家。姥爺是舊社會的村長,母親上有姐姐、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弟弟是個舊師范生,當時在村里就算有文化的人了。姥爺住的是正房廊房,兩邊有耳房,院里還有東西房,大門門臉很講究,還有十五層的石巖臺階,進大門到家門的小道是用石頭鋪的。母親20歲的時候嫁給我父親,母親沒讀過書,說是念過幾天民校,自己揣摩著能寫幾個字,百以下的加減法還是很通透的,我的識數(shù)就是在母親的引導(dǎo)下學的,媽媽要求的“碰十法”很實用,也很靈巧,對數(shù)字概念解釋得很形象,又有助于開發(fā)大腦,我就從中獲益匪淺,并以此惠及子孫。我女兒小時候正當識數(shù)的時候,有個鄰居幼兒教師就教她扳指頭和數(shù)火柴棍,方法死板笨拙,最后還是母親教了她更好的方法。 母親還會唱好多兒歌,有“灰葫蘆灰,花葫蘆花,灰娘養(yǎng)下個灰娃娃……”“狼打柴,狗燒火,貓兒上炕捏了十八個棗窩窩,貓呢,上了山啦,山呢,雪蓋啦,雪呢,化成水啦,水呢,和了泥啦,泥呢,摸了墻啦……”等等。清晰記得,母親在炕邊揉面做飯,我在炕上繞著圈兒背兒歌,都能一一背下,而且很順溜。母親高興壞了,放下手中的面,把我抱起,還拋得老高,直夸我聰明。那喜悅、興奮的一幕,至今還歷歷在目。 上學了,母親給我穿上嶄新的衣服,送我去學校,一路上邊走邊說:“你長大了,得好好學習,不能貪玩了?!边€說起了她的口頭禪,“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這句話母親也常給哥哥、姐姐說叨,在我完全不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它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中,后來才慢慢地理解了這句話的真諦,“要想做一個成功的人,就不能想干啥就干啥,自由自在的人終究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人”。母親還教育我“多做點累不著,勤勞人有飯吃”等等。 母親是一個厚道、正直的婦女,母親不會八面玲瓏,她反對占小便宜,而是堅持自食其力,常常教導(dǎo)我們不要輕易拿別人的東西,小學時,有個要好的朋友,給了我半截鉛筆,媽媽硬是叫我還給了人家。 母親有嚴格的吃飯時間,無緣無故遲回家,母親就把飯鎖在洋柜里了,非讓說出個正兒八經(jīng)的理由,承認錯誤,保證再不犯時,才給你飯吃。要是做正經(jīng)事,如哥哥外出打工、或是讀書、考試之類的事,不管走得多早,母親都會給包餃子吃。當時生活困難,沒有白面,母親也要包兩參面(高粱面、莜面或山藥面)的餃子。
母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婦女,但她有一種精神,不管多么勞累,她都堅持著,那個時候社會經(jīng)濟落后,沒有電,磨面、家務(wù)、家里大小人的所有衣服的漿洗,都是靠手工做,而且這些手工活全靠晚上在煤油燈下完成,白天還不誤出地參加集體勞動,每天早起晚睡,常常縫衣服到第二天凌晨。偶遇小病,喝上點姜湯,出出汗就是了,用她的話說,活人還沒有頭痛腦脹的,堅持勞動從不躺下。即便是大點的病,也從不吱聲,強忍著,怕給家人帶來不快,帶來負擔。
非常困難時期,母親那么辛苦,還不誤刨點“小塊地”以添補家里,在那個年代里刨“小塊地”也有不少風波。記得我19歲那年,母親刨了不少“小塊地”種上山藥、瓜子、葫蘆、豆角等等,正在開花結(jié)果時,村里組織民兵鏟除,人們拿著鍬頭、鐮刀,喊著“割除資本主義尾巴”,挨家挨戶地鏟除人們辛苦種下的糧食,我也是民兵中的一員,為避嫌,我被分組到西片。那情景想起來真叫人寒心。村里的溝溝叉叉,住戶的房前院后,只要是莊稼就要鏟除,一株一苗都不得留下。有個老奶奶坐在地上抱著幼苗流著眼淚苦苦央求,“行行好,糊口呢,留下吧?”但都敵不過當時的大形勢。我實在不忍心,真的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了,被營長瞧見,說我是革命意志不堅定。回家的路上,我想自家的莊稼肯定不會幸免,還沒到家就望見,先前還是一片綠油油的景象,現(xiàn)在已慘不忍睹了。進了院子,看見母親正在收拾殘局,拾撿將就能吃的幼小果實。母親看見了我便說:“你也干這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母親含著眼淚怒吼道:“這是誰的主張啊,不給人們留一點活路?”我看著傷心的母親,只能安慰道:“您別難過了,這是大形勢?!眿寢専o精打采地嘆了口氣說:“這下塌下天了,辛苦種下的莊稼,眼看就能吃了,這青黃不接的,讓人們拿啥糊口呀!”后來的日子只能靠挖野菜,捋樹葉將就著渡過。
母親就這樣一直辛苦勞累著,67歲那年得了冠心病,差點走了。住了半個月醫(yī)院,回家后每天早上堅持走五六里地鍛煉身體,鍛煉的時候還不誤撿些煤渣,足夠家里平時燒火的用量。后來,母親連鍛煉的力氣也沒有了,因為心臟越來越不好。于是她就每天在家里拜拜佛,聽聽經(jīng)。
說起行善,我母親一生的善舉數(shù)不勝數(shù),記得那時候我們村每年正月里都要點煙火,方圓村子里的人都會到我們村觀看。每年點煙火的時候,我家的客人都很多,鄰居、妯娌也嫌厭,但我母親即使在餓肚皮的年代也想法招待客人,從未有嫌棄之心。我家雖也是個缺糧戶,過著吃糠菜的生活,母親還從自己辛苦種植的自留地里收下的一點黍子,分出一斗黍子接濟了給同村的一家孤兒寡母。我家的大院讓村里分批后,放倒的幾棵榆樹賣了180元錢,本來想能添補點家用,母親卻借給一家不幸死了男人的寡婦買了棺材。其實我家也并不富裕,哥哥正值當婚年齡,卻娶不起媳婦,并且明知道借給就沒影了,卻還要借,母親說:“就當幫她們吧,她們更難,當是行善積德罷了?!?div id="fbwnfa5u" class='imgcenter'>
文革的時候,抄了家里六個銅佛像,父親還住了學習班,六個銅佛像,小的五六寸高,大的八九寸高。88年后政策放開了,說是要物歸原主,我到文化館查找資料,又找人打聽,幾乎都落實好了,準備按政策起訴時,母親勸我說:“不該是咱的就由它去吧,不要折騰了,咱有好兒好女就足夠了?!蹦赣H的寬宏大量和淡泊足以見之。
83歲那年,母親真的走了。母親走了,我們都很悲痛,很想念母親,母親一生的所作所為讓我們敬佩,她的精神、意志及習慣和做法,深深地留在了我們的腦海里,讓我們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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