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母 親 文/李斌 母親去世已40余年,我也過古稀之年,而對母親的回憶卻揮之不去且愈來愈真,不寫什么寢食難安。 母親祖籍河北省阜平縣,姊弟六人(四女二男),母親為長。外祖父地道農民,淳樸勤勞,長年累月,砍柴種地。 在姊弟中,為長者備受艱辛,豆蔻之年,就承攬起全家人的針黹 。 故母親年老仍不輟針工,縫洗漿補,樣樣精巧,蓋源于小時之功底。為減輕家庭負擔,小小年紀,輾轉出聘于山西繁峙李家,與我父親結婚。這就是我所尊敬愛戴的母親。
適李門后,不年三子降生,家庭負擔,日漸加重。母親白天除操持家務外,還得到田間勞作,日夜在燈下做針工,熬到深夜。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一生未曾睡過一個 囫圇覺,也未歇過一次晌。
三年困難時期(即1960年至1962年)吃公共食堂,三條后生,正年輕力壯,食量大增,而食堂每日每人三兩粗糧,又無副食,焉能填飽肚子?母親拖著浮腫孱弱的身子,每天外出采野菜。撿到不知名的野菜,怕家人誤食中毒,自己先嘗,而后眾人分食。不日,全家人浮腫便秘,母親一一去掏,而自己便秘一聲不吭,每次解手茅廁里一灘鮮血,眼睜睜一家人,坐以待斃。母親極有主見,常說“不能再一棵樹上吊死”。給長兄整理行裝外出口外逃生。臨行叮囑:“一條漢子,不圖賺錢,只圖個肚圓,走遍天下也餓不死 ”。為仲兄搬門弄窗在南山找到一份臨時教書的差事,我于中學搭伙。中學離家很近,每到下午,母親便坐在家門口得石頭上,眼望中學,盼兒歸來。因為鍋里還溫著個從母親嘴里摳下的菜團子。兩日不歸,母親便坐臥不寧,尋人捎話。歸家后,母親坐在我面前,干癟的臉上,露出絲絲笑容。慈祥??!我尊敬愛戴的母親,至今還能憶起,母親臉上那苦澀的笑容,不安的笑,無可奈何的笑。
母親為兒女灑下的愛,足以包裹全身,在以后人生的艱途上,不管遇到粉霜雨雪,刀槍劍戟,這層“愛”嚴嚴實實地護圍著你,使你邁著堅實的步子走進人生。而兒子對母親的回報呢?一件事,使我抱恨終身,悔恨不已。我在中學任教時,月工資40元,每領下來,除我必要的開銷外,悉數(shù)交于父親(一家之主嘛),我以為這就盡了孝道,這就是做兒子的本份。一年三月十八,縣城奶奶廟會,街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常,各種玩具,琳瑯滿目。母親陪我新婚的妻子上廟焚香。走到一家玩具攤前,看到墻上掛著的泥娃娃,愛不釋手,留戀往返,可是囊中羞澀,掏不出一文錢,只好嘆口氣,悻悻而歸。就這樣也從未向我吭過一聲。直到母親臨終彌留之際,我跪在母親強睜開眼,喃喃地說:“兒啊,你當了中學教師,掙了一回錢,沒給過娘一分錢”。說完,一闔眼,從眼角里涌出兩行淚,撒手歸去?;诤薨。诤?!無法補救的悔恨;懺悔??!無聲力的懺悔;混賬啊,混賬!大逆不道的混賬!生這樣的兒子,又有何用?
母親意志堅強,最能吃苦。適李家后,遠離家鄉(xiāng),舉目無親。遇上頭疼腦熱,抗抗就過去了,逢上大病,只好拿命頂著。母親與我說過,在生我的月子里,證是農歷四月,農田地里已開始犁田下種。父不違農時,整天在地里忙活。母親只睡了三天土炕,就下炕為全家人做飯。我之所以生命力頑強,大概就是秉承了母親的意志。她給了我力量,也賦予我在困難面前不低頭,不折腰的稟性。
母親雖系一農婦,但極富有正義感,在邪惡面前,不亢不卑,大義凜然處事不驚,臨危不懼,大有燕趙之風骨。記得1944年臘月年間,占據(jù)縣城的日軍,從鄉(xiāng)下抓回一批民夫,關在關岳廟里,成立“小車車隊”,外出搶糧。有一青年,因出逃被抓回,打得遍體鱗傷,氣息奄奄,扔在廟前的石階上以示眾。不少圍觀群眾,只是暗表同情,敢怒而不敢言。當時,我家住在劉家院,與廟院近在咫尺,母親趴在墻頭上注視良久。當天夜里,母親就把這個受傷的青年悄悄背回家,服侍七天后,病體康復。母親又疏通了前院給日軍應差的親戚的關節(jié),將其送出城外??h城解放的當天,這位鄉(xiāng)下親年還攜帶食品,進城看望我母親。
1946年7月,繁峙縣城解放后,街道上的一些青年加入了民兵組織,日夜巡邏,以防還鄉(xiāng)團反撲。而有個別青年憑民兵這一招牌,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干一些欺辱老百姓的事。一日,長兄井上擔水,一韓姓青年把鼻涕擤在水桶里,長兄哭著回家。
母親上門與他家理論,而韓不在,其妻好言相勸,相安無事。不料晚上韓找上門來,尋釁鬧事,要帶母親去派出所。父親百般無奈,賠情道歉,而韓不依不饒,且動手拉拽。這時母親怒不可遏,像一頭勇猛的獅子,一頭撞去,把韓撞了個仰面朝天,爬起來灰溜溜的跑了。父親嚇得責怪母親,不該莽撞從事,怕韓不會善罷甘休。母親義正辭嚴地說:“有事不怕事,我頂著!”韓自知理虧,再未找上門來。
母親寬厚仁慈,樂善好施,家境雖貧困卻極有同情心。尤其是晚年,信奉佛教后,每日早晨點燈燒香,祈求菩薩普渡眾生。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前院劉家老妗妗,剛分娩生下一子,即血崩氣絕。劉家當時是殷實之家,三日后找來奶媽。說也奇怪,奶頭挨到嘴邊不含不吮,啼哭不止。當時我也正在吃奶,母親抱著我前往吊唁。在親戚們得卻說下,抱起小孩試試,誰知嬰兒緊緊含住奶頭不放。母親看看地上滴血的棺材,床上嗷嗷待哺的嬰兒,便決心給我斷奶,奶養(yǎng)這個媚娘的孩子,這就是 我的小表叔。怕遭繼母虐待,一直在我家長大,直到十三歲到太原工作。至今小表叔回憶起來,還熱淚盈眶,嗟嘆不已。
人總是要死的,可是母親走的太早了。僅僅活了59歲。母親的去世使我肝腸寸斷,悲痛欲絕。從此,我將失去了愛護我的強大屏障,我將失去了疼我憐我的溫暖襁褓,我也將失去了在母親床前行孝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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