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系列之二
李慶曾:童年的小院兒
一
小時候媽媽說,我是1949年在北京的馬狀元胡同的家里出生的。
說那是個很大的院子,當時是北平市地政局的宿舍。
本文作者一歲照
對這個出生地從來沒引起過我的興趣,剛在百度地圖上查了一下,根本找不到這個胡同的名字。
后來通過百度搜索,才知道原來是有這條胡同的,只是在解放后改了名字,現(xiàn)在叫群力胡同,位置在平安里和護國寺一帶。
那里的家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的記憶。
1950年代初,我們家搬到了交道口南大街的大興胡同8號,當時的地名是大興縣胡同36號,我記事兒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據家里人說,搬到那里的時候我剛會走路。
爸媽帶著我們6個孩子搬家,忙忙亂亂可想而知。
不知什么時候,老爸突然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就叫哥哥姐姐四處尋找。
我們搬的這個地方是在胡同的中間,還是我大哥腿腳快,當他跑到胡同的西口時,看到我正拽著一個軍人的衣襟,步履蹣跚地跟著人家往大街上走。
據我大哥說,他喊了我的小名,我回頭看到了親人才開始嚎啕大哭。
生活中的這一插曲并沒有給我留下任何印象。
我和姐姐在家門前。攝于1952、1953年間
而在文革時我還曾幻想過,要是家人當時沒有找到我,而我跟那個軍人走了,沒準兒就擺脫了舊知識分子家庭的困擾,而成為革命干部或革命軍人的子弟了,也可以趾高氣揚地帶上紅衛(wèi)兵的大袖章了。
現(xiàn)在也在想,要是我真的走丟了,另一個可能是被拐賣到山溝里,當了哪家農民伯伯的孩子。
如果是這樣,后來很可能我沒有機會上大學,也出不了國。
而我的孩子現(xiàn)在既不可能在悉尼當律師,也不可能在阿德雷德大學讀大學,而可能作為農民工,正在哪個工地干活呢。
人生路漫漫,誰說得清呀。
二
我家在大興胡同住的院子就在東城區(qū)公安分局的斜對面。
這是一棟小小的四合院,分為前院中院和后院。
我家住的前院有三間北房,門道占了半間,剩余的兩間半一共不到30平米。
我們一家八口,后來我蘇北叔叔家的兩個孩子也寄宿到我家。
所以最多的時候是10口人,住在這不到30平米的房子里,擁擠狀態(tài)可想而知。
可能是我當時太小,住在那個環(huán)境里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憋屈和擁擠。
我在屋內讀書看報。所有的家具都是當年的,屋內樣子跟小時差別不大
我們租住的這兩間半北房的房租是每月不到20元錢。
據媽媽說,當時房東的女主人看到夫婦倆帶著6個孩子要租住他們的房子,擔心我們會付不起房租,就直截了當?shù)貑栁依习謷甓嗌馘X。
爸爸的月工資自解放后就一直不低于120元,和當時的縣處級干部和大學的高級講師差不多。
100多塊錢的月工資在當時可以說是高收入了,房東知道后態(tài)度大變,立即同意了我們的租住要求。
房東姓呂,住中院兒的三間南房。
中院兒的西房也有租戶居住。
中院兒的東房分為兩個部分,一小半是我家的小屋,用作存放東西的儲藏室,另一大半是房東堆放雜物的地方。
與南房和北房相比,東西廂房就破舊很多,進深也很淺,而且多是用碎磚頭建起來的,文革前就坍塌了。
后來我們在原來小屋的基礎上又建起了一間大約有12平米的房子,我結婚生子都是住在這個房子里。這是后話。
這張網絡照片和我家大門及門道非常相像
三
這個小院兒,共住了四戶人家。
我家住前院,房子坐北朝南。
屋內分為里屋和外屋,之間有木質和玻璃構成的隔斷。
前院的院子有兩三米寬,七八米長。
我們在院子里開了個花池,種滿了爸爸喜愛的花草。
三年困難時期,我們開始在院子里養(yǎng)雞養(yǎng)兔。
我們還在院子里挖了一個菜窖,專門用來儲存冬季所吃的大白菜。
前院和中院之間有垂花門相隔,這個門始終是打開的。
垂花門后面還有一個寬寬大大的用磚砌成的影壁,這樣就構成了一個前院與中院各自的私密空間。
中院的影壁。本文作者(右一)與同院的呂植鐘
中院的三間南房是正房,比我們住的北房還高。
我們住的北房地面鋪的是很大的方磚,而南房屋內陸上鋪滿了漂亮的花磚。
房東一家在那里居住。
房東姓呂,是民主人士,叫呂汝驥。
是傅作義手下的一個師長,少將軍銜。
人長得高高大大,是一個寬厚的長者。
隨傅作義起義后,在河北省民革任職,長駐保定。
他家的女主人姓閆,他們有5個子女。
最小的叫呂植鐘,和我同歲,也是小學的同班同學。
中院西房住戶姓仝,老兩口都戴著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看來都是文人。
很少看見他們出門走動,有時我在中院玩耍,也聽不到他們屋里會有任何動靜。
即使偶爾和我們說話,也是細聲細語的。
他們有一個兒子,長得高高瘦瘦的,戴著眼鏡。
據說是清華大學的教師。
后院住的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我叫她李奶奶,帶著個十來歲的大孫子。
名叫李伯平,為人和藹,待人親切。我稱他為伯平哥。
李奶奶的腳是纏足的,而且特別小,三寸金蓮用在她腳上是再貼切不過的。
后來李奶奶祖孫倆搬走了。
搬進來的是一對姓李的夫婦,帶著濃重的山西口音,他們有一兒一女。
女孩和我年齡差不多,名叫李福興。男孩比我小些,名叫李福盛。
左起:呂植鐘、李福盛、本文作者在前院東墻下
他們一家靠男主人在家給人洗衣裳過活。
每天都能看到李先生肩上挎一個放著衣服的大包袱走出走進。
他走路的腳步十分沉重,每一步都好像是用腳往地上跺。
可能鞋子也過大,同時還夾雜著踏拉鞋的聲音。
這個院子的四戶人家相處和諧。
我在上學前的一兩年,由于爸爸、媽媽都上班,他們就把我托付給后院的李奶奶。
記得李奶奶的餅烙得特別好,她經常會問我,咱們中午吃什么呀?
我總是說烙餅唄。我吃起來就沒個夠。
四
老北京的四合院有很多講究。
拿大門來說,根據主人的地位等級不同,分為王府大門、廣亮大門、金柱大門、蠻子門、如意門、隨墻門等幾種不同的形制。
普通殷實人家的大門以蠻子門和如意門居多。
我家住的小院的大門當屬其中。
就四合院內部的建制來說又分為若干進。
一進院的四合院內部不分層次,院子四面都是房子,沒有前院和后院之分。
而完整的四合院一般都是三進院。
我家住的四合院當屬其中。
北京的四進五進的深宅大院也不少見。
在世間一切都急劇變化的今天,流連在綠樹掩映中老北京的街巷。
那眾多的舊式的四合院,除了那些少有的,平時大門緊閉的達官貴人所居住的深宅大院外,整個院落都已成為住戶自建棚屋的天下。
除了窄窄的過道,所謂院子已經不復存在了。
我家現(xiàn)居朝陽,離東城我們當年租住的老宅有一段距離。
十多年前,我去安定門附近辦事,正好路過這條大興胡同。
一時心血來潮,就把車開進了這條胡同。
小時候覺得這條胡同的街道挺寬的,但現(xiàn)在不知怎么覺得怎么那么窄。
胡同的樣子和我兒時的記憶也變化了許多,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除了我們的老鄰居——東城公安分局現(xiàn)在變得很氣派了以外,其余的老宅都異常的陳舊了。
我辨別了一陣,才認出了自己兒時居住的地方。
當時天已擦黑,我一腳深一腳淺地進入了這個院子。
從前院走到中院,沒有進后院。
發(fā)現(xiàn)前院和門道之間的門、前院與中院之間的門全拆除了,前院和中院之間的影壁也不復存在。
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于是轉身就走出了這個院子。
這個院落留給我的印象是生疏、陳舊、破敗。
兒時的那個讓人溫馨的小院已不復存在。
20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