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學(xué)史家考據(jù)，大唐天寶年間，李白與王維同居長安，且有共同的詩友——孟浩然，卻不曾有過詩酒交歡，相互間似乎有意規(guī)避著，呈現(xiàn)一種君子清高式的對峙，“各掃門前雪”，“井水不犯河水”。
李白與高適的情形又是一種。二人年輕時約同杜甫一起游梁園，登吹臺，飲酒賦詩，相互間期許甚殷；及晚歲，李白攤上“從璘附逆”，高適明知冤枉，且又是討逆最高軍事長官，管個正著，卻對李白的“求援”詩置之不理，嘿然看著昔日高朋“長流夜郎”。
同樣對李白，也有被后世嘖嘖稱道的，如杜甫。盡管有人認(rèn)為李白“飯顆山”那首詩分明拿子美開涮，不過，想到李白大杜甫十幾歲，輩序略高，名聲更大，開個玩笑也不算個啥。僅從《天末懷李白》詩，足見杜甫對李白之一往情深。
還有“飲中八仙”之屬，樽前日月，醉里乾坤，大概好得很吧？
至于堪稱楷模的，什么羊角哀與左伯桃，俞伯牙與鐘子期，什么陳徐懸榻，范張雞黍，鄙人以為大致都被神圣化了，自當(dāng)別論。
近讀葉靈鳳隨筆得知，都德在他的《巴黎三十年》的回憶錄中，談到他同屠格涅夫、福樓拜、左拉、龔古爾兄弟等人的友誼，他們時常聚餐，喝咖啡，談?wù)撐乃嚭腿松Ｍ栏衲驅(qū)Χ嫉掠葹橛H切，在餐桌上，“溫柔熱情吻著”都德的孩子們，“更有無數(shù)親切可愛的信件”。讓都德大感意外的是，在屠氏死后，都德無意中從友人的文字中發(fā)現(xiàn)屠氏始終瞧不起他，說他是“我們同業(yè)中最低能的一個”。比起幻滅了友情的都德，杜甫的“飯顆山”真的不算個鳥事，哥們兒又不是背地里糟改當(dāng)年的好伙計(jì)！我們甚至無須苛求屠格涅夫，友情與文章畢竟是兩回事，或許屠氏正是顧惜友情才不肯當(dāng)面指出朋友的“低能”??！
于是，一個亙古的幽靈在人類的上空飄蕩，這個幽靈叫“文人相輕”。
文人是一個什么樣的群體？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標(biāo)榜性的“道德文章”似乎絕響，指令性的“思想改造”也乏了市場，“淡泊明志”與“終南捷徑”固難分拆，“為社稷”與“優(yōu)則仕”早已合一。
據(jù)說龔古爾兄弟有一部日記，記錄了同時代名人的秘聞丑史，遺囑申明二十年后方可發(fā)表；規(guī)定期屆，龔古爾學(xué)院推出兩名代表啟封，審查可否發(fā)表；二代表閱后噤若寒蟬，提出為了免除訴訟、暗殺、自盡、傷痛和社會不安，再延長一個世紀(jì)發(fā)表。由茲可見，日記內(nèi)容該是何等的不堪言說！然而，遺憾，那是事實(shí)。
中國歷來的情況是否好一些？不才雖說不敢妄評，但觀這個群體會上會下、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家里家外的言行，倘若稍加對照，似也不難明了。本著人性的真善美的愿望，這個群體或許可以少一些“文人相輕”，多一點(diǎn)“文人相敬”，抑或“文人相安”，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