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無妄：卦名，下震（?）上乾（?），象征“不妄為”。案，“無妄”之義，《序卦傳》釋為“不妄”；《王注》謂“不可以妄”，猶言“不妄為”。
〔2〕元亨，利貞：此謂物皆“不妄為”之時(shí)，至為亨通、利于守正?！墩x》“物皆無敢詐為虛妄，俱行實(shí)理，所以大得亨通，利于貞正?！?/p>
〔3〕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匪，通“非”；眚，禍患（見《訟》九二、《復(fù)》上六譯注）。這兩句從反面設(shè)誡，說明當(dāng)“無妄”之時(shí)，不行正道者必有禍患，不利有所往。《正義》：“物既無妄，當(dāng)以正道行之；若其匪依正道，則有眚?yàn)?zāi)，不利有所往也。”
【譯文】
《無妄》卦象征不妄為：至為亨通，利于守持正固；背離正道的人必有禍患，不利于有所前往。
【說明】
《釋文》引馬融、鄭玄、王肅說，謂“妄”猶“望”，“無妄”即“無所希望”。尚先生以為“此訓(xùn)最古”，并謂焦贛、京房、王充皆以《無望》為“大旱之卦”，指“年收失望”（《尚氏學(xué)》）。此說可備參考。今案，“無希望”猶言“不敢奢望”；《折中》引邱富國曰：“惟其'無妄’，所以'無望’也”，謂“不妄為”者必“不存奢望”，認(rèn)為“無望”是“不妄”之義的引申，似有可取。
《彖》曰：無妄，剛自外來而為主于內(nèi)，動(dòng)而健〔1〕，剛中而應(yīng)〔2〕；大亨以正，天之命也〔3〕。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無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祐，行矣哉〔4〕！
【注釋】
〔1〕剛自外來而為主于內(nèi)，動(dòng)而?。和?、健，指乾居外卦；內(nèi)、動(dòng)，指震居內(nèi)卦。這兩句舉上下卦象，說明陽剛自外來內(nèi)為主，內(nèi)外二體既能震動(dòng)、又秉剛健，故物皆不敢妄為。《正義》：“以此卦象釋能致'無妄’之義。以震之剛自外而來，為主于內(nèi)；震動(dòng)而乾健，故能使物無妄也?！卑?，孔氏謂震剛自外來，指震一陽由外卦乾“一索”而得，為“長子”象（見《說卦傳》），故能“為主于內(nèi)”。
〔2〕剛中而應(yīng)：指九五陽剛居中而下應(yīng)六二。此句又以二、五爻象釋“無妄”之義?！墩x》：“九五以剛處中，六二應(yīng)之，是'剛中而應(yīng)’。剛中則能斷制虛實(shí)，有應(yīng)則物所順從：不敢虛妄也?！?/p>
〔3〕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命，猶言“教命”。這兩句承前文之義，釋卦辭“元亨，利貞”；說明“無妄”之時(shí)可致亨通，必須守正，是“天”之“命”，不可違抗?！墩x》：“威剛方正，私欲不行，何可以妄？此天之教命也?！薄凹仁?天命’，豈可犯乎？”
〔4〕天命不祐，行矣哉：行矣哉，猶言“竟敢如此妄行”，含譴責(zé)之意。這兩句合前文“無妄之往，何之矣”，釋卦辭“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說明遠(yuǎn)背正道者不得妄行?！锻踝ⅰ罚骸熬硬豢梢酝畷r(shí)，而欲以不正有所往，將欲何之？天命之所不祐，竟矣哉！”
【譯文】
《彖傳》說：不妄為，譬如陽剛者從外部前來而成為內(nèi)部的主宰，威勢(shì)震動(dòng)而又稟性健強(qiáng)，剛正居中而又應(yīng)合于下；此時(shí)大為亨通、萬物守持正固，這是“天”的教命所致。背離正道的人必有禍患，不利于有所前往；在萬物不妄為的時(shí)候背離正道而前往，哪里有路可走呢？“天”的教命不給予祐助，怎敢這樣妄行??！
《象》曰：天下雷行，物與無妄〔1〕；先王以茂對(duì)時(shí)育萬物〔2〕。
【注釋】
〔1〕天下雷行，物與無妄：與，語氣詞，此處含有“皆”之意。這兩句釋《無妄》上乾為天、下震為雷之象；說明雷威奮動(dòng)，萬物不敢妄為?！锻踝ⅰ罚骸芭c，辭也，猶'皆’也。天下雷行，物皆不可以妄也。”
〔2〕先王以茂對(duì)時(shí)育萬物：茂，《釋文》：“盛也”，此處指“天雷震奮”似的“強(qiáng)盛威勢(shì)”；對(duì)，配合，“對(duì)時(shí)”，《程傳》謂“順合天時(shí)”。此句說明“先王”效法《無妄》卦象“天下雷行”的強(qiáng)盛威勢(shì)用以配合天時(shí)、養(yǎng)育萬物，使之各不妄為?！锻踝ⅰ罚骸皩?duì)時(shí)育物，莫盛于斯也。”（“斯”即指代“天雷威盛”。）案，“茂”字，《釋文》又引馬融曰“勉也”，《尚氏學(xué)》：“'茂’與'懋’通，勉也；對(duì)，答也，言因雷而勉答天威?！贝苏f于義亦通，可參考。
【譯文】
《象傳》說：天下雷聲震行，象征萬物敬畏都“不妄為”；先代君王因此用天雷般的強(qiáng)盛威勢(shì)來配合天時(shí)、養(yǎng)育萬物。
【說明】
孔穎達(dá)指出：“諸卦之象，直言兩象即以卦名結(jié)之，若'雷在地中，復(fù)’。今《無妄》應(yīng)云'天下雷行，無妄’；今云'物與無妄’者，欲見萬物皆無妄，故加'物與’二字也。其余諸卦未必萬物皆與卦名同義，故直顯象以卦結(jié)之?！保ā墩x》）此說分析本卦《大象傳》的特殊體例，宜資參考。
初九，無妄，往吉〔1〕。
【注釋】
〔1〕往吉：指初九以陽居“無妄”之初，處陰柔之下，有謙恭不妄為之象，故“往”必獲“吉”?！锻踝ⅰ罚骸绑w剛處下，以貴下賤，行不犯妄，故往得其志?！?/p>
【譯文】
初九，不妄為，前往必獲吉祥。
《象》曰：“無妄之往”，得志也。
【譯文】
《象傳》說：“不妄為而前往”，是說必然得遂進(jìn)取的意愿。
【說明】
處事開初，便以謙下為本，不敢妄為，這是初九“往吉”的重要因素?！墩壑小芬慰唬骸按素匙惚巍稛o妄》全卦。震陽初動(dòng)，誠一未分，是之謂'無妄’。以此而往，動(dòng)與天合，何不吉之有？”
六二，不耕獲，不菑畬〔1〕，則利有攸往。
【注釋】
〔1〕不耕獲，不菑畬：菑，音zī，《爾雅·釋地》：“田一歲曰'菑’”，指初墾的瘠田，此處用如動(dòng)詞，猶言“開墾”，與前句“耕”互文；畬，音yú，《爾雅·釋地》：“三歲曰'畬’。”指耕作多年的良田。這兩句“不耕”、“不菑”均為誡辭，意猶“不妄耕”“不妄菑”，說明六二當(dāng)“無妄”之時(shí)，柔正居中，上應(yīng)九五，不敢妄為而安守“臣道”，故以不妄耕求“獲”、不妄墾求“畬”為喻，謂如此“則利有攸往”?！侗玖x》：“柔順中正，因時(shí)順理而無私意期望之心，故有'不耕獲，不菑畬’之象。言其無所為于前，無所冀于后也?！?/p>
【譯文】
六二，不事耕耘、不圖收獲，不務(wù)開墾、不謀良田，這樣就利于有所前往。
【說明】
“不耕獲”即“不耕不獲”，“不菑畬”即“不菑不畬”。這種省略式的句法結(jié)構(gòu)，與《大有》初九“無交害”謂“無交無害”同（參見該爻譯注）。
《象》曰：“不耕獲”，未富也。
【譯文】
《象傳》說：“不事耕耘、不圖收獲”，說明六二未曾謀求富貴。
【說明】
卦辭指出，“無妄”之時(shí)“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六二能安順守正，不妄不貪，故獲上應(yīng)而“利有攸往”。
六三，無妄之災(zāi)〔1〕：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zāi)。
【注釋】
〔1〕無妄之災(zāi)：此謂六三陰居下卦之終，失正躁動(dòng)，雖不妄為，也可能引來無故災(zāi)殃。下文三句正是以路人順手牽牛，邑人橫遭飛禍為譬喻，說明“無妄之災(zāi)”的情狀。《本義》：“無故而有災(zāi)，如行人牽牛以去，而居者反遭詰捕之?dāng)_也?！?/p>
【譯文】
六三，不妄為卻也招致災(zāi)殃：譬如有人系拴著一只耕牛，路人牽走攫為己有，邑中人家將遭受詰捕的飛災(zāi)。
《象》曰：行人得牛，邑人災(zāi)也。
【譯文】
《象傳》說：路人順手牽走獲得耕牛，說明邑中人家自然將遭受到被詰捕的飛災(zāi)。
【說明】
《雜卦傳》曰：“《無妄》災(zāi)也”，正是因六三而發(fā)。開朗釋此爻義曰：“運(yùn)數(shù)適然，非己妄致，乃'無妄之災(zāi)’?！保ā蛾P(guān)氏易傳》）
九四，可貞，無咎〔1〕。
【注釋】
〔1〕可貞，無咎：此謂九四居“近君”危地，下無應(yīng)與，本有咎害；但陽處陰位，比近九五，猶能謙己奉“君”，守正“不妄”，遂獲“無咎”?！锻踝ⅰ罚骸疤?無妄’之時(shí)，以陽居陰，以剛乘柔，履于謙順，比近至尊：故可以任正，固有所守，而無咎也?！?/p>
【譯文】
九四，能夠守持正固，于是必?zé)o咎害。
《象》曰：可貞無咎，固有之也。
【譯文】
《象傳》說：能夠守持正固于是必?zé)o咎害，說明九四要牢固守正才能長保無害。
【說明】
九四失正“可貞”，位?！盁o咎”，在于剛而能柔，守謙不妄為。若欲長保無害，必須始終如一地守持這種品質(zhì)。此即《象傳》“固有之”之義。
九五，無妄之疾，勿藥有喜〔1〕。
【注釋】
〔1〕無妄之疾，勿藥有喜：這是借小病不治自愈作譬喻，說明九五當(dāng)“無妄”之時(shí)，陽剛中正，居尊善治，其下均不敢妄為；縱使偶遇小災(zāi)亦非生于“妄”，故可不治以聽其自消。《正義》：“九五居得尊位，為無妄之主，下皆無妄而偶然有此疾害，故云'無妄之疾’?！庇衷唬骸叭艏沧约赫?，或寒暑飲食所致，當(dāng)須治療；若其自然之疾，非己所致，疾當(dāng)自損，勿須藥療而有喜也。”
【譯文】
九五，不妄為卻偶染微疾，無須用藥而將有自愈的歡欣。
《象》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1〕。
【注釋】
〔1〕不可試：即不可以藥試。《王注》：“藥攻有妄者也；而反攻無妄，故'不可試’也。”
【譯文】
《象傳》說：九五“不妄為而染疾卻不須服用藥物”，是因?yàn)椴荒芎鷣y試用。
【說明】
三言“無妄之災(zāi)”，此言“無妄之疾”?！盀?zāi)”重、“疾”微，三失正居下、五中正居尊，故彼憂此喜?！墩壑小吩唬骸按素持玻c六三之災(zāi)同；然此曰'有喜’者，剛中正而居尊位，德位固不同也?！?/p>
上九，無妄，行有眚，無攸利〔1〕。
【注釋】
〔1〕行有眚，無攸利：此謂上九處“無妄”之極，時(shí)窮難行，動(dòng)則遭災(zāi)；故爻辭深戒曰：雖不妄為，也不可“行”，行必“有眚”、“無攸利”?！锻踝ⅰ罚骸疤幉豢赏畼O，唯宜靜保其身而已，故不可以行也。”案，《集解》引虞翻注，認(rèn)為上九“乘剛逆命”，失正而行，故“無攸利”；意謂卦辭“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即指此爻?？蓚湟徽f。
【譯文】
上九，雖然不妄為，但時(shí)窮而行必遭禍患，無所利益。
《象》曰：無妄之行，窮之災(zāi)也。
【譯文】
《象傳》說：上九“雖不妄為，但若有所行”，將由于時(shí)窮難通而要遭災(zāi)殃。
【說明】
上爻處物極必反之位，天下“無妄”將轉(zhuǎn)為“有妄”；當(dāng)此之時(shí)，獨(dú)以一己“無妄”行于天下“有妄”，必窮蹇不可通。因此上九“行有眚，無攸利”，實(shí)屬“時(shí)”不利所致。朱熹曰：“上九非有妄也，但以其窮極而不可行耳。”（《本義》）
【總論】
《無妄》卦大義，主于處事“不妄為”。卦辭從正反面揭示其旨：先稱萬物“無妄”之時(shí)必然至為亨通，利于守正；再戒違背正道者此時(shí)將遭禍患，動(dòng)輒失利。六爻情狀，皆呈“不妄為”之象，但吉兇利咎卻各不相同：初九起步不妄，往無不吉；六二不貪不妄，安順獲利；六三無所妄為，卻飛來橫災(zāi)；九四以剛守謙，不妄則無害；九五無妄得疾，不治自愈；上九不妄自守，欲行卻有禍。人們要問：既然六爻未嘗有一爻“妄為”，為何利弊如此懸殊呢？胡炳文曰：“善學(xué)《易》者在識(shí)'時(shí)’。初曰'吉’，二曰'利’，時(shí)也；三曰'災(zāi)’，五曰'疾’，上曰'眚’，非有妄以致之也，亦時(shí)也。初與二皆可往，時(shí)當(dāng)動(dòng)而動(dòng)；四'可貞’，五'勿藥’，上'行有眚’，時(shí)當(dāng)靜而靜?！保ā吨芤妆玖x通釋》）可見，本卦認(rèn)為：若欲長?！盁o妄”，避害就利，凡事動(dòng)靜行止，不能不審時(shí)度勢(shì)。當(dāng)然，“識(shí)時(shí)”必須建立在“守正”的基礎(chǔ)上；一旦“失正”，則無利可言：此卦辭所明“匪正有眚”之義。朱熹指出：“《無妄》一卦，雖云禍福之來也無常，然自家所守者，不可不利于'正’?！保ā吨熳诱Z類》）至于“正”的概念，就古代倫理思想的范疇領(lǐng)會(huì)，莫過于遵循“禮”教?？鬃釉唬骸胺嵌Y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dòng)。”（《論語·顏淵》）實(shí)與《無妄》卦旨頗可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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