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愁
寫下這個標題,思緒便悠然回到生養(yǎng)我的小鄉(xiāng)村。那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黃土地,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存習慣,父老鄉(xiāng)親隨遇而安怡然自樂的生活場景,一一涌上心頭。我知道自己是個懷舊情結很濃的人,過往的一切早已在記憶里生根。故鄉(xiāng)的風物人情像血脈一樣融入我的身體的每個細胞。我,只是故鄉(xiāng)一株移動的植物……
學童時光
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便整天眼巴眼望這開學的日子。原本整天背著小弟弟瘋跑的丫頭片子轉眼間就被母親打扮一新,成了小學童。書包往肩上一背,頭上的羊角辮一走一顫,神氣得如同盛開的小喇叭花。
那是不知時光為何物的年紀,記性出奇的好。語文書上的課文即便老師不讓背誦,我也會自覺主動背下來,回家還背給奶奶聽,一篇挨一篇,背得密不透風,入魔一般,直聽的奶奶一愣一愣的,方才罷休。
跟我一同入學的子祥是鄰居家三小子,一提上學就殺豬般嚎叫。記得每天上學前他家都會爆發(fā)臨時騷亂。他爹又打又罵,他娘又急又氣,子祥又哭又鬧。最終子祥三年級便提前畢業(yè),回家放牛,從此再無硝煙。他爺爺是個老私塾先生,無奈地捋著白胡子嘆曰:此娃真乃刨土坷垃的命啊!
老師都是一個村里的,本該稱姑姑、姐姐、伯伯的,但往講臺上一站就是老師了。小小人兒的我常常思量:課堂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到了三年級,有作文課了。有人歡喜有人憂。作文課上,老師寫了題目在黑板上,無怪乎“記一件有意義的事”、“我的***”等小記敘文。同學們卻像炸了鍋:俺家的老母豬一口氣生了15只豬娃、俺家的大花貓叼回家一只黃鼠狼、俺姥爺前幾天來俺家,吃了俺家地里種的“噎死狗(一種甜瓜)”,差點噎死……一陣陣哄笑不可開交。老師“啪啪”敲響教鞭(其實是一截樹棍),教室里頓時殺滅蠅子般安靜下來。
而我常常在靜下來之后不久,就把抄寫在方格本上的作文恭恭敬敬交給老師,讓老師很有面子。老師的怒容剛剛有了些悅色,下課鈴響了。同學們如釋重負,一哄而散。
彼時,本家四奶奶的兒子當兵落戶到黑龍江工作。思念兒子的四奶奶常常望著遙遠的北方一坐半天。在縣城工作的父親偶爾會把一封信捎給四奶奶。據(jù)說四奶奶出身大家,刺繡、剪紙、針線樣樣精通,但卻不識字。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有意難為我,把給四奶奶送信、讀信、寫回信的事一股腦交給我去做,這讓我很是神氣,又很緊張不安——這對于一個不到10歲的小姑娘簡直是考驗呢!但我依然應承下來。一是攝于父親的威嚴,二是對于有關信的事充滿了好奇。
信上說些什么已記不得了。記得信的開頭寫道:父親母親大人安好!啊!多么暖人的話??!遠在天邊的他知道四奶奶的思念嗎?我的這個念頭剛一閃而過,就看見四奶奶悄悄抹眼睛。信的結尾總是說,快過年了,給您寄回五十元錢,兒子少小離家,未能盡孝,望父母珍重等等。每當讀到次,我都會看到四奶奶輕輕嘆息,似乎生活是沒有盡頭的事。其實,四奶奶還有三個兒子在身邊,但他們好像很漠視四奶奶為不存在一樣。他們甚至看見四奶奶邁著三寸金蓮的小腳拾柴火、干農活都無動于衷。四奶奶的大兒媳是個有名的長舌婦,不罵人好像說不成話。整個村子的人差不多被她罵了個遍。四奶奶有時從她家門前經(jīng)過,她便指桑罵槐罵開了,四奶奶呢?像沒聽見一樣,該干啥干啥。倒是四奶奶的小兒子有次看不過非要收拾長舌婦,四奶奶攔著不讓。四奶奶說,這窮日子過得誰心里不窩火呢?由她去吧。
除了背誦語文書上的課文,我只要發(fā)現(xiàn)有文字的東西,一律不放過。記得看過同學的半本連環(huán)畫《半塊銀元》,那個因為半塊銀元而被東家老爺灌下水銀的小男孩讓我久久不能平靜,就在東家密謀著讓他陪葬的陰謀時,連環(huán)畫沒有了。這頭無尾的故事折磨了我整個童年,那個小男孩有沒有復活成了我的心病。
粉碎“四人幫”那年,大隊部廣播里成天播放根據(jù)郭沫若詩編唱的豫劇唱段《大快人心事》,有時是廣播劇《于無聲處》,我不知道哪根神經(jīng)發(fā)芽,破天荒的寫了一首十多行的詩交給了教語文的班主任宋老師。宋老師使我們學校唯一的公辦老師,五十多歲了,患氣管炎,喉嚨里常年像風箱拉動一樣咝咝作響。但宋老師很會講課,一堂課總會將許些故事穿插進講說之中,課堂氣氛熱烈,但也免不了幾個瞌睡蟲做美夢。宋老師也不氣,咝咝喘著氣,走到跟前。做夢的同學被同桌一腳踢醒,揉著眼問:下課了?宋老師應聲說:你老人家可睡醒了?同學們哄堂大笑。
我的那首詩深得宋老師的贊賞,他拿到全校師生大會上朗誦。結果是,凡是有作文競賽之類的活動我必然參加,學校每逢辦墻報慶?!笆弧?、“元旦”節(jié)日,老師便讓我寫稿子,我常常在一個自習課搞定。但是,我的這些表現(xiàn)絲毫沒有改變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他每天下班回家總是緊繃著臉,只有看到他兒子是才有笑容。為此,我與他兒子、我的大弟弟成了仇人一般,想法捉弄他、欺負他。母親下地干活,讓我看他,我就變著法把他的幾塊餅干吃掉,然后,棄他而去?;蚴悄赣H前腳把弟弟交給我,我就后腳擰他的屁股,反正想法把他弄哭,繼而擺脫他。
那時候那有什么家庭作業(yè)?。≡S多同學連書包都沒有,一本語文書、一本算數(shù)書胳膊一夾就上學放學了。放學之后的大片時光是最開心的,雖說大一點的孩子免不了要承擔照看弟弟妹妹的任務,但這哪里會影響孩童們的興致?天高地闊的視野處處是樂園。女孩們“抓子兒”、“跳房子”,男孩們“推銅箍”、“叨機”,或男女混合“殺羊羔”, 五花八門、不亦樂乎。尤其是“殺羊羔”,百玩不厭。一串孩子扯著前面人衣服的下擺,藏在為首孩子的身后,另外一個孩子站在對面,游戲開始了,一串孩子長龍一般來回跑動,盡量不讓站在對面的孩子抓到;而對面的孩子又在想法抓到一個孩子頂替自己,于是,長龍在滾動,最后面的孩子常常被巨大的慣性甩出老遠,或是從中間猛然斷裂,一大推孩子糾纏在一堆,你推我打,樂聲震天……?;蛘吒纱鄬⒈成系牡艿苊妹猛厣弦蝗樱纹錆M地爬玩,自己則攀上高高的樹梢,摘桑葚、抓知了,哪管天將晌午、日墜西山。曾有一個女孩將自己的小妹妹仍在樹蔭下自己瘋玩。爬功甚好的小妹妹“噌噌噌”一口氣爬向一邊的水塘里,幸虧被洗衣服的大人及時發(fā)現(xiàn),小女孩免不了被大人呵斥一番作罷。
村子里有一個白發(fā)如云的老婦人,孩子們都稱她“大嫂”。她每天總是樂呵呵的,滿臉的慈祥。不管什么時候看見我和小伙伴們上學放學,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說:“上學啊,大學長!”然后便會開心的笑,似乎我們上學這事對她來說是一件無比開心的事?!按笊痹缒陠史颍瑤е鍌€女兒生活,但她的五個女兒一個都沒上學,每天跟著她浩浩蕩蕩干活、收工。據(jù)說學校里的老師多次上她家動員,“大嫂”死活都不同意女兒們上學。我曾問母親為什么,母親厲聲道:小孩子家管什么閑事?后來,陸陸續(xù)續(xù)聽說,“大嫂”的丈夫原來是公辦教師,“文革”時因為大字報寫得好,被兩派相爭,拉鋸戰(zhàn)中不幸被失手致死。 所以“大嫂”心里坐了根,寧愿讓女兒們當文盲,遠離是非。
少年時讀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辈惶渲械暮x,只是感覺這文字里帶著電光石火一樣的東西。當我告別了待了五年的村辦小學,去他鄉(xiāng)讀中學時,才知道求學之路是一個出口,它帶著我一路前行,給了我一個豁然開朗的世界。
孫燕凌,女,生于1968年11月21日,大專學歷,自幼熱愛寫作,致力于散文、詩歌創(chuàng)作。由13萬字作品發(fā)表于國家級、省級、市級報紙雜志,并多次獲獎?,F(xiàn)供職于平頂山市葉縣公安局,平頂山市作協(xié)會員,平頂山詩詞協(xié)會理事,葉縣《澧水》雜志編委。2005年《牽掛》獲平頂山市“反腐倡廉”原創(chuàng)歌詞一等獎,2010年散文《三蘇園里仰三蘇》獲全國散文年會二等獎,2012年散文《愛心的傳遞》獲公安部征文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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