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44年九月，司馬岳忽然一病不起。庾冰和庾翼想扶立會稽王司馬昱為嗣君，何充則建議冊立皇子司馬聃。前面說過，司馬昱是司馬睿幼子，司馬紹的異母弟，司馬岳的叔父。我不知道庾氏兄弟為何傾心于司馬昱，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善于清談，對自己的胃口吧，又或者不想權力落入褚氏手中。九月二十四，司馬岳終于硬氣了一回，聽從何充的意見，將年僅一歲的司馬聃立為皇太子。兩天后，司馬岳在式乾殿駕崩。九月二十七，何充按司馬岳的遺詔推奉司馬聃即帝位，大赦天下。按照慣例，皇后褚氏被尊為皇太后，并臨朝親政。這一年，褚蒜子只有二十歲，正是一個女人最為燦爛的年紀。當同齡的女人還在品嘗著愛情和婚姻的甘甜時，褚蒜子卻要抱著兒子君臨天下，還是支離破碎、危機重重的東晉王朝。司馬聃能夠繼承皇位，離不開何充的力挺。所以，司馬聃即位后，褚太后立即加授何充中書監(jiān)，錄尚書事，成為首輔大臣。因為這件事，庾冰和庾翼深深痛恨何充，雙方勢如水火。為了抗衡庾氏，何充上疏力薦褚裒參錄尚書事，于是褚裒被任命為侍中、衛(wèi)將軍、錄尚書事、持節(jié)，原先的都督、刺史職位不變。然而，褚裒為人謹慎，還是不肯和庾氏直接對抗，堅持請求外出，又改為都督徐、兗、青三州及揚州二郡諸軍事、衛(wèi)將軍、徐、兗二州刺史，鎮(zhèn)守京口。至此，庾氏兄弟只剩下庾翼一人，由于事情太多難以兼顧，他讓兒子庾方之任建武將軍，戍守襄陽。然而，庾方之只有十歲左右，無法處理政務，庾翼只好以參軍毛穆之為建武將軍司馬輔佐他。毛穆之是毛寶的長子，為人果敢堅毅，頗有父風，堪稱一代名將。不久，朝廷下詔讓庾翼再督江州，又兼領豫州刺史，庾翼辭去豫州刺史職務，仍然想移鎮(zhèn)樂鄉(xiāng)，朝廷沒有同意。因為司馬岳和庾冰的相繼病逝，北伐不得不暫停，但庾翼仍然癡心不改，繼續(xù)厲兵秣馬，大舉屯田，積蓄谷物，以圖后舉。對于庾翼的執(zhí)著，我不忍嘲笑，只能付之一聲嘆息。公元345年三月，褚太后再次下詔征召褚裒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褚裒頗為為難，女兒孤兒寡母，他若是再不去，是否太無情呢？這時，吏部尚書劉遐、長史王胡之勸說褚裒道：“會稽王司馬昱德行昭著，素負雅望，是國家的周公，您應把大政交給他?！?/span>司馬昱是司馬聃的叔祖父，一向與世無爭，應該不會欺負孤兒寡母吧。于是，褚裒堅決辭謝，回歸藩鎮(zhèn)，并力薦司馬昱。四月，東晉朝廷以司馬昱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六條事。從這時起，司馬昱成為東晉朝廷的主心骨，與何充共同輔政。身為宗室耆老，司馬昱也是一介名士，唯一的愛好是清談。所以，他所賞識和重用的也都是名士，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執(zhí)政之后，司馬昱很少過問政事，經常召集劉惔、王濛以及潁川人韓伯高談闊論，又征用郗超為撫軍掾，謝萬為從事中郎。劉惔，出身官宦世家，父親劉耽官至晉陵太守。劉惔是典型的清談名士，深得王導的賞識，將其比之為荀粲，時任丹陽尹。王濛，出身太原王氏，年輕時放蕩不羈，中年后有所收斂，為人風雅瀟灑。王濛和劉惔齊名，也是至交好友，被人比作袁渙。韓伯，潁川長社人，他是殷浩的外甥。幼年時家境貧困，長大后清凈平和，善于思辯，是當時著名的玄學家和訓詁學家。郗超是郗鑒之孫，少年時便卓爾不群，放浪不羈，卻有曠世之才。他的父親郄愔性情淡泊卻吝惜錢財，積蓄錢財無數，曾經打開庫房任由郗超取用，郗超卻全部施舍給親朋故舊，一日之內散發(fā)殆盡。謝萬出身陳郡謝氏，謝裒之子，他有個哥哥名叫謝安。相比之下，謝安年輕時很低調，以隱士自居，謝萬則為人張揚，很早就聲名在外。司馬昱當政時，是名士最為耀眼的時期，留下美談的同時，也將東晉這艘破船開向了深淵，徹底淪為空殼，外表多絢爛，里面就多虛無。是年夏，庾翼忽然背疽發(fā)作，上表乞請兒子庾爰之行輔國將軍職、荊州刺史，委以后任，又以司馬朱燾為南蠻校尉，率一千人駐守巴陵。從庾亮、庾冰到庾翼，庾氏兄弟把持朝政二十余年，聲勢不亞于當年的王導和王敦。從個人品性來看，庾氏兄弟都算不上壞人，還胸懷大志，以恢復為己志，可惜的是，他們都是志大才疏的空想家。庾翼病逝時，庾爰之不到二十歲，根本無法控制局面，部將干瓚等人趁機作亂，殺死冠軍將軍曹據。幸虧朱燾和安西長史江虨（音同斌）、建武司馬毛穆之、將軍袁真等及時平叛，才沒有釀成大禍。不久，豫州刺史路永也突然投奔了后趙，石虎讓他屯軍壽春。當時，朝野都認為庾氏家族世代駐守西藩，人心所向，應當同意庾翼的請求，讓庾爰之接替職位。何充強烈反對道：“荊楚是國之西門，有民眾百萬，北連胡虜，西鄰成漢，地勢險阻，用人得當可以平定中原，所用非人則國運堪憂，怎能讓白臉少年擔此重任呢？”不僅否決了庾爰之，何充還提出了替代人選，那就是桓溫，他認為：“桓溫英略過人，有文武之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span>有人疑慮道：“庾爰之肯讓給桓溫嗎？如果他率軍抗命，又是一場浩劫。”何充篤定道：“桓溫足以制服他，你們不必擔憂?！?/span>劉惔深知桓溫的才干，但也很清楚他野心勃勃，一旦得勢將難以控制，便對司馬昱道：“不能讓桓溫占據地形便利的地方，對他的地位、封號也應當貶抑?！绷袼抉R昱親自鎮(zhèn)守長江上游，讓他出任軍司，司馬昱不聽。劉惔又請求自己前往，司馬昱還是不肯。在何充的堅持以及司馬昱的退讓下，桓溫代替庾翼成為定議?；甘霞易宓尼绕穑x不開何充的力挺，而庾氏也就此退出權力中樞。八月，東晉朝廷正式下詔，以桓溫為安西將軍，持節(jié)，都督荊、司、雍、益、梁、寧六州諸軍事，領護南蠻校尉，荊州刺史。作為牽制，也可能是劉惔的毛遂自薦，東晉朝廷以劉惔監(jiān)沔中諸軍事，領義成太守，取代庾方之，而把庾方之、庾爰之遷徙到豫章。劉惔上任后，啥也不干，天天死盯著桓溫。而桓溫呢，以經略天下為己任，不遺余力的厲兵秣馬，閑暇時就以打獵自娛。有一次，桓溫想趁著下雪外出打獵，路過劉惔府邸，劉惔見他一身戎裝，問道：“老賊意欲何為？”桓溫笑道：“我不去打獵，你還能在家中坐談嗎？”言下之意是，不是我們這些武夫頂在前面，你們這些名士還能夸夸其談嗎？不過，劉惔雖然知道桓溫狼子野心，自己卻是個繡花枕頭，除了嘴上奚落幾句，無所作為?；笢匾采钪@些名士的尿性，從不放在心上。何充兼具才識和度量，上朝時面容嚴肅，以治國為己任，所選用的人都有所成就，不為親朋故友徇私情，他的病逝是東晉的一大損失。二月十九，東晉朝廷以左光祿大夫蔡謨兼領司徒，與司馬昱共同輔佐朝政。蔡謨?yōu)槿朔秸?，以他接替何充，稱得上所用得人。不久，褚裒向朝廷推薦前光祿大夫顧和以及殷浩，得到朝廷許可。三月十二，東晉朝廷以顧和為尚書令，殷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顧和，出身吳郡顧氏，是江東著名士族，童年時就有德操，被族叔顧榮稱為一族之麒麟，深受王導的賞識，歷任清流之職。當時，顧和正為亡母服喪，堅持辭絕，對身邊人道：“古人中有脫下喪服侍奉君王的，是因為他們的才能足以濟世。像我這樣的人如果這么做，只會有損孝道，傷風敗俗?！笔艿接凶R之士的稱贊。殷浩也堅持辭謝，不肯出仕，司馬昱親自給他寫信道：“國家正當危難之時，足下見識深遠，足以經世救國。如果再存謙抑之心，只為個人之志，我怕天下之事從此無可挽回。足下的去就關系天下興亡，家庭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不可分割，足下還是好好想想吧！”在司馬昱這一番情真意切的勸說下，殷浩終于放下隱士之志，決定出山拯救蒼生。得知此事后，一些人淚流滿面，殷浩終于出山了。顧和堅守不出，得以保全名聲，千載之下還留下了有自知之明的美名。而萬眾期待的殷浩出山后，深刻演繹了什么叫做身敗名裂。無論是司馬昱，還是劉惔、殷浩，他們在承平年代或許能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學者，或者給世人留下名士風流的美麗傳說，但在這波詭云譎的東晉末世，他們的名士風范必將碰得頭破血流，留下一地雞毛。這個時代，終究是屬于桓溫這樣心狠手辣的梟雄，坐鎮(zhèn)荊州后，他如魚得水，風生水起。很快，西陲的成漢給了桓溫一個建功立業(yè)的機會，而他也抓住了這個機會，并一飛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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