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里戲外
吃飯時,楊十三悄悄告訴我,馬路牙子上見到的那兄妹倆,家里還有一個小弟弟,他們的爺爺奶奶早已去世,爸爸酗酒賭博,媽媽是爸爸半路撿來的,生完孩子后因受刺激患上了精神病,家里享受低保也接受危房改造,但還是無法擺脫貧困。楊十三的朋友是縣益家志愿者協(xié)會會員,發(fā)放資助物品時去過他們家,小哥哥會搟面做飯了。
生在隴中本就艱難,如此境遇……這讓我想起三個半癡半傻半瘋癲的人:我的瘋二舅,小林的癡四姨,還有村里的傻六根。
二舅變瘋以前,也是個大傻瓜,被三歲的我給騙過一次——
隱約記得是個夏天,記得我在二舅的懷抱中醒來了,但我實在不想下來走路,那懷抱就像搖籃一樣隨著他的腳步在晃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家沒橋。我用余光看到路旁的包谷葉子在搖啊搖往后退,藍天白云被頭巾分割成小小的方塊兒蓋在我臉上。于是我又閉上眼睛。過了一道川,媽媽要二舅把我弄醒來,讓我走一會。她左手一籃新麥餅子,右手半褡褳炒豌豆,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二舅揭開頭巾看一看,說娃兒睡得正香呢。上到鴨兒彎半山歇腳時,媽媽要換著抱,二舅怕弄醒我不讓換,我的睫毛閃得差點睜開眼了,但他居然沒看出來,繼續(xù)抱著我“搖啊搖”。爬到鴨兒彎的山頂,再走了一段曲里拐彎的小路,終于搖到外婆家了。二舅剛剛把我放到小枕頭上,汗水還沒擦一把,我忽地跳起來了。他居然還抱住我笑!
那時的二舅,干農(nóng)活兒之余,還讀書寫詩,體魄健壯卻有書生義氣,是姑娘們喜歡的英俊少年。
不知過了幾年,那年正月,家門前的戲臺上,縣劇團正在唱戲。二舅忽然來到戲場,使著一根粗細長短和金箍棒差不多的柳木棒,那雙清澈有神、溫暖如春的眼睛一會兒閃著異樣的亮光,一會兒又射出兩道寒光來。他拉開架勢,以棒為麾,悲愴地吼唱:“漢蘇武在北海將苦受盡……”一板亂彈唱完,二舅半瘋半傻、半夢半醒,疲累地癱坐在麥草垛下,喚著我爸媽的乳名要喝酒、要吃肉。
被二舅吸引住了的觀眾這才把目光移到戲臺上——正在加演《花亭相會》,縣劇團的黑蝴蝶演的張梅英嬌媚可愛,揮著帕子唱:“自幼兒配夫……高文舉,姑表姐弟……結(jié)成婚?!?/p>
誰知這句唱詞觸動了站在小林媽媽身邊的癡四姨,聽說她被考上大學(xué)的未婚夫拋棄,嫁給不喜歡的男人。新婚之夜,寒風(fēng)卷著門簾,門簾釘在“喜結(jié)連理”的門楣上,像鳳凰單展翅,孤獨而絕望地飛。新郎要親近她,她借口解手,出了洞房一猛子扎到水井里。救上來就癡癡呆呆,只會唱兩句秦腔:“幸喜得上京……得高中,把一封休書……捎回奴家中……捎回奴家中!”然后就用手絹捂了臉,抽抽搭搭地哭。臺上張梅英一唱,臺下的癡四姨扯下頭巾,像按了短時復(fù)讀按鈕的復(fù)讀機,無限深情重復(fù)著“幸喜得上京……得高中,把一份休書……捎回奴家中……捎回奴家中!”觀眾又被癡四姨吸引過去了。癡四姨柳眉微蹙,杏眼含淚,拋著頭巾唱一會,捂著淚眼哭一會。
村里的傻六根看呆了,急急切切在衣兜里摸索尋找,終于在夾縫里掏出一枚硬幣,幸喜萬分跑過去塞進癡四姨手中,流著哈喇子央求:“給我當(dāng)媳婦吧!媳婦兒哎!”
傻六根排行老六,生下來就傻著,他比二舅小兩歲,18歲開始,每年唱戲,白天,他尋思著找個媳婦。晚上看夜戲或看露天電影時,他就趁著夜色摸女孩的腳。有一次我看電影入了迷,不知什么時候,傻六根湊過來摸我的腳面,我嚇得跳起來?;丶胰ジ嬖V奶奶,奶奶說那是因為他腳冷!后來看書看劇瀏覽網(wǎng)頁,才知有“戀足癖”一說。
(未完待續(xù))
不失初心,不忘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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