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誰第一次在泰山封禪？為何要去？怎么又有人到嵩山封禪呢？

壹

說到封禪，一定要看司馬遷的《封禪書》。 《史記》一百三篇，五十二萬多字，司馬遷干嘛非要寫一個《封禪書》呢，而且放在很重要的位置——第一部分，本紀(jì)，是五帝、三代、秦朝和幾個帝王的事跡。楚霸王項羽，司馬遷極其崇敬，他認(rèn)為是應(yīng)該放在與高祖劉邦齊肩位置的——他內(nèi)心里，對這個當(dāng)過“亭長”的小公務(wù)員多少不太以為然。所以，呂太后也進(jìn)了本紀(jì)。第二部分，表，是三代以來的帝王世系和諸侯重臣年表，也即大事記。第三部分就是書，禮樂律歷天官，封禪排在第六，這一部分，是對周以來國家重大基本制度的記述。 也即是說，封禪，是當(dāng)時流傳下來的歷代國家基本制度。

除了《封禪書》，還可以看看《漢書.郊祀志》、《續(xù)漢書.禮儀志》，以及更晚一點的北魏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

貳

這幾本書里，有的說，七十二個上古帝王曾經(jīng)泰山封禪。都是誰呢？又語焉不詳。反倒是司馬遷最靠譜，他在《封禪書》里，借管仲之口，講了一個十二人名單——

無懷氏、伏羲氏、神農(nóng)氏三人，屬于“三皇”那個時期的；炎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五帝”加上炎帝；禹、湯、周成王，屬于“三代”。

按照這個名單，傳說中的無懷氏，就是最早泰山封禪的人了。無懷氏，中國傳說中的上古帝王。

（東岳泰山）

司馬遷所依據(jù)的，是《管子·封禪》，但這本書早已佚失了，只剩下一些文獻(xiàn)里的引用。晉陶潛 《五柳先生傳》說：“銜觴賦詩，以樂其志。 無懷氏之民歟， 葛天氏之民歟！”唐前期大臣 尹知章 注曰：無懷氏 “古之王者，在 伏羲 前?！?宋羅泌 《路史·禪通紀(jì)三·無懷氏》：“ 無懷氏 ，帝太昊 之先。其撫世也，以道存生，以德安刑……當(dāng)世之人甘其食，樂其俗，安其居而重其生?！逼渌麆e無更多信息，當(dāng)作傳說就好了。

但是，可知史書明確記載的，秦始皇、漢武 帝、漢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這六個人確定是登過泰山，封過禪的。

（西岳華山）

叁

干嘛要封禪呢？司馬遷的《封禪書》開宗明義，說：“自古受命帝王，曷嘗不封禪？”——意思是必須都這么干。

所謂“封禪”，可以拆開來解釋——“封”，是在高山山頂積土為壇，祭天；“禪”，則為大山之下，小山之頂，尋一處場所，平整設(shè)墠（shàn），祭地。墠，原指整理荒地野土；禪字由墠字演變而來，專指整理土地進(jìn)行祭祀的儀式。

司馬遷說的明白，封禪不是普通民眾的事，你爬一百次泰山也不能叫封禪，只有帝王才行。帝王這么干的原因——

第一，是表示天人合一?！吨芤住匪^天地人三才，帝王無疑是天和地之間的那個人——腳踏高山，離天最近；俯瞰大地，率天行事。

第二，是宣示主權(quán)。李零教授有個很搞笑但很恰當(dāng)?shù)谋扔鳌匣⒃谶@塊兒巖石上蹭蹭，在那棵樹下撒泡尿，干嘛，它是在宣示主權(quán)，說：這塊地盤是我的。帝王封禪，其實不外乎也是這個道理，否則沒事?lián)蔚呐滥敲锤叩纳剑幢慊ɑㄞI子有人抬，仍然是蠻危險的，無非借此宣示——朕，奉天承運(yùn)；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第三，是集巡查、辦公于一體。借著封禪，帝王必定接見屬地和周邊主官，聽取匯報，檢查工作；遇到問題，現(xiàn)場辦公，立馬解決問題。

（南岳衡山）

肆

其實，開封禪先河的，說是大禹比較說得過去。他是有文獻(xiàn)記載的四處巡查的大官——即便不是帝王也是大頭領(lǐng)。

大禹先是被舜任命頂替他爸爸鯀治水。自己扛著工具，由伯益和后稷輔佐，忙的三過家門而不入，累的小腿上的汗毛都脫落。前后十三年，“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終于制服洪水。舜也因此讓位于禹。此后，大禹仍然四處尋查，登泰山，涂山會盟各路諸侯，一直到崩于會稽。

大禹劃定的九州是——冀、兗、青、徐、揚(yáng)、荊、豫、梁、雍。根據(jù)這九州，有了五岳四鎮(zhèn)之說。

五岳，最早見于《周禮.春官》的《大宗伯》、《大司樂》和《禮記.王制》。所謂“岳”，古時寫作“嶽”，意為“山之尊者”，就是最最重要的一等名山?！墩f文解字》里，“嶽”單指五岳，其他山不能稱岳。

四鎮(zhèn)，最早見于《周禮.春官.大司樂》。所謂“鎮(zhèn)”，就是鎮(zhèn)守九州的“壓艙石”，鎮(zhèn)尺、鎮(zhèn)石都是這個意思?！八逆?zhèn)”，鄭玄說是“山之重大者”，是二等名山。

原來五岳和四鎮(zhèn)統(tǒng)稱“九鎮(zhèn)”，大約因為五岳山又高面積又大，而且位置重要，就自周代之初被分離出來單獨叫五岳了，剩下的四個還叫“鎮(zhèn)”。

（北岳恒山）

伍

除了五岳四鎮(zhèn)之外，古代還有一個重要說法，是“四瀆”、“四?！?。

所謂“四瀆”，《爾雅.釋水》曰：“發(fā)源注海者也”?！八暮！?，《爾雅.釋水》說：“海者，晦也”——昏蒙一片，望不到邊。所以在楚帛書里，“四?！睂懽鳌八幕蕖?。四瀆和四海，是重要的水系和注入之淵。

五岳四鎮(zhèn)，加上四瀆四海，構(gòu)成了整個國土，古時稱為“天下”，即所謂莫非王土的“普天之下”?！笆澜纭?，是佛教的說法，世指時間，界為空間。后來日本明治維新的時候，被日本人用來和英語的“world”相對應(yīng)。在中國古代，就叫“天下”。這是帝王的說法?！敖健薄ⅰ昂由健眲t為文人的用語，比如蘇軾《赤壁賦.后賦》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江山不可復(fù)識矣?！辈皇堑弁醯娜?，隨便說天下如何如何，那就快被殺頭了。當(dāng)然，唐時駱賓王，為徐敬業(yè)寫了討伐武則天的檄文，里面說：“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人之天下”。這是說，天下不是你武家的，而是李家的。

五岳四鎮(zhèn)四瀆四海，形成于周初。這是因為，周朝，形成了一個大一統(tǒng)的王國，遠(yuǎn)遠(yuǎn)大于前面的夏和商。由此，也形成了“大一統(tǒng)”的思想。什么是大一統(tǒng)呢？就是統(tǒng)一的國家、統(tǒng)一的政權(quán)、統(tǒng)一的法律、統(tǒng)一的制度、統(tǒng)一的禮儀、統(tǒng)一的文化，包括統(tǒng)一的語言和文字。 這之后的帝王的封禪，就是宣示這樣的主權(quán)、這樣的“大一統(tǒng)”思想。

（中岳嵩山）

陸

正因為五岳四鎮(zhèn)四瀆四海代表天下，所以，其也是一個集合概念——統(tǒng)稱。也正因為是統(tǒng)稱，里面包含的岳、鎮(zhèn)、瀆，不同朝代有所變化。四海沒有變過。

唐代以后，國土面積進(jìn)一步擴(kuò)大，于是變成五岳五鎮(zhèn)。

五岳是——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

五鎮(zhèn)是——東鎮(zhèn)沂山、西鎮(zhèn)吳山、南鎮(zhèn)會稽山、北鎮(zhèn)醫(yī)巫閭山、中鎮(zhèn)霍山。

誰在嵩山封過禪呢？武則天。她公元690年稱帝，改唐為周。695年，登嵩山封禪。然后以“萬歲登封”作為自己的年號?，F(xiàn)在的河南登封，就是拜武則天所賜留下的地名。

為何登嵩山？大概因為她那年已經(jīng)年逾七十了，嵩山離新都洛陽比較近，真要跑到泰山去封禪，舟車勞頓，未必能夠承受。另外，她改唐為周，重臣將領(lǐng)中反對勢力不小，遠(yuǎn)離京城去封禪，很可能會導(dǎo)致政局發(fā)生重大變化。

古代，交通實在不很方便。按照皇家禮儀，三年一郊祀，五年一封禪，這既勞民傷財，又是很折騰黃帝的事情。所以，漢武帝臨終，告誡繼位之人，以后考慮一下是不是還要這么干了。于是，后來漢代不少皇帝就沒再搞封禪。換一個角度來說，只要皇帝面對的局面好，國立昌盛，自己身體也行，他們就會到處尋查，不僅僅在泰山封禪，其他岳鎮(zhèn)也有。

總體來說，封禪這種儀式，是秦皇漢武給歷代帝王留下的遺產(chǎn)。王莽當(dāng)政期間雖然不長，但他也留下了政治遺產(chǎn)，就是在國都修建祭壇，祭天祭地，不少古都的天壇和地壇，都是從他那兒繼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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