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不適合談往事。尤其不適合談10年20年最多30年前的往事。
硬要談,只能先談這首詩:
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絳。
不知細葉誰裁出,
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
寫柳樹,寫陽春二月,這首《詠柳》是當仁不讓的絕唱之一。
賀知章恐怕沒有想到,在他離開308年之后,他的后人換了一種樹來寫,換了一個季節(jié)來寫,一寫也成千古絕唱。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
錦瑟華年誰與度?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
若問閑情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
初夏五月,橫塘路上,賀鑄筆下豈止是眼中的美人漸行漸遠,更是自己內(nèi)心無處不在的愁緒波瀾。
李白曾說,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李白的愁緒不過是又密又長而已。
李煜曾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的愁緒也不過是又長又密。
賀鑄的愁緒,雜亂不著邊際,一川煙草;賀鑄的愁緒,迷蒙四處飄蕩,滿城風(fēng)絮;賀鑄的愁緒,細密連綿不絕,梅子黃時雨。
說起江南,很難不說起梅雨,說起梅雨,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說起賀鑄這首千古絕唱,甚至也不一定每一個說起梅雨的人,都會自然關(guān)聯(lián)起這句千古名句。
在我看來,讀書的好處之一,就是在江南初夏,在一顆楊梅樹下,看著青黃之間的梅子掛滿枝頭,恰好趕上一場不大不小的雨……然后就想起故鄉(xiāng)一樣想起這句詩,梅子黃時雨。
然后就想起寫出這句詩的人,想起他特立獨行的一生,想起他的先人——同樣特立獨行的賀知章,想起賀知章跟李白之間發(fā)生的千古傳奇故事。
一路想下去,你就會有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這才是江南,原來這就是江南!
每一個值得流連忘返的地方,每一個值得不吝贊美之詞的場景,幾乎都會有這樣的詩文相對應(yīng)。每一次對應(yīng),都是對自己進行一次精神按摩。這種體驗,在我看來是最接近快樂和幸福的體驗。
在賀鑄離開129年之后,又出生了一位詩人。盡管出生在一個王朝即將覆滅的時代,也并不影響詩人用文字表達他對人生的感慨。
梅子黃時雨又晴,春衫未脫暑猶輕。
天橫遠岫半眉綠,云漏斜陽一眼明。
野樹晚風(fēng)清蝶夢,曲池芳草亂蛙聲。
浮生囂寂何窮已,搔首蓬窗感慨生 。
巧的是,陳紀這首《初夏》,開篇直接使用了賀鑄這句千古名句。
一句千古名句,足以讓一個人名垂千古。賀鑄因此被人稱為“賀梅子”。
對了,他還自稱“北宗狂客”。這稱呼看著是不是眼熟?
四明有狂客,
風(fēng)流賀季真。
是的,李白這句詩就是寫的賀鑄先人賀知章。賀知章自稱“四明狂客”。
我們無法回到這些詩句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年代,但我們可以從今天開始,去好好品味這些詩句。
這個過程,就像我們飲食起居的過程。
2023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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