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影片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建筑,我一直形容它是一個迷宮。每個人的終點是尋找葉嘉瑩詩詞世界的寶藏,起點是陳導演帶你入門,中間每個人都可以去找尋自己的路徑。可以是史實串聯(lián)的線索,可以是詩詞牽引的線索,如果你對古跡文物感興趣,甚至可以通過你的認識方式觀影。這部電影是可以被不同方式打開觀看的。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一世多艱,是詩詞救了她
采訪撰文:沙丘、曹也傾
編輯:Sunny
10月16日,陳傳興導演“詩人三部曲”終章《掬水月在手》全國上映。此前,這部影展在上影節(jié)、北影節(jié)以及山一國際女性影展放映,口碑爆棚,不少人甚至稱其為“年度最佳”。
《掬水月在手》記錄了古典詩詞大家葉嘉瑩的傳奇人生。她生逢軍閥混戰(zhàn),求學于亂離之年,歷經(jīng)政治動蕩,漂零半生,卻始終秉持儒家傳統(tǒng)士的品格和持守,心懷“修辭立其誠”的不二法門,在詩詞中化煉精神,傳道授業(yè)?!?span style="font-family: 宋體;">一世多艱,是詩詞救了她”,如今已經(jīng)96歲葉嘉瑩說。
“正如英文片名‘如染匠之手’,葉嘉瑩先生流轉波折的一生早已與詩詞融為一水;本片也不同于普通紀錄片‘講述-接收’的模式,而是用深遠的視覺與聽覺元素將觀眾引入葉先生的精神世界。葉先生的人生如一條不息的長河:平緩,但絕不凝滯。兩小時的片長,只堪讓觀眾站在河邊高處全覽式地一瞥?!?/span>
關于《掬水月在手》,凹凸鏡DOC此前曾發(fā)表過多篇文章,《<掬水月在手>:葉嘉瑩的詩詞人生》梳理了構筑影像的一些詩詞細節(jié),《手機&網(wǎng)絡為日常糧食的年代,還有人喜歡詩歌嗎?》陳傳興導演講述了他的攝制構思、與葉先生的日常交往,以及回應了影評人的“造神一說”。
在此上映之際,凹凸鏡DOC又采訪到身兼《掬水月在手》制片人和副導演等職的沈祎,以制作人的身份和女性視角談談《掬水月在手》作為院線紀錄片的制作歷程和困境,以及在當代電影語境中女性如何被理解。
凹凸鏡DOC:最初是怎么進入《掬水月在手》這個項目的呢?
沈祎:這個項目最初是陳導演找到我的,因為這片子的立項是在大陸,所以需要一位大陸的合作伙伴。我跟陳導演認識將近十年,從第一系列《他們在島嶼寫作》開始,跟他聊《化城再來人》聊得挺深入,所以他知道我有參與電影制作,當時他們需要一個大陸的合作伙伴于是就找到我。
當時我也跟他們分析了幾種情況,首先如果以臺灣片的身份,可能未來在引進和發(fā)行上會非常困難。然后合拍片當時也覺得不太可行,所以考慮到如果未來要在大陸公映,直接在大陸立項會比較好。另外,葉先生大部分背景——她的40年生涯都在大陸,而且陳導演當時的一些拍攝計劃也決定了大部分會在大陸,所以決定在大陸制作后,就這樣就參與了。
凹凸鏡DOC:國內(nèi)紀錄片制片專業(yè)人才相對缺乏,您之前是有過劇情片制片經(jīng)驗,而這次轉做紀錄片,對比兩者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沈祎:我之前的制片經(jīng)驗還是比較偏創(chuàng)作,所以這一部分來說,紀錄片這一塊跟陳導演創(chuàng)作溝通上沒有什么問題。制片最大的困難還是資金,在資金上也有過一些挫折。臺灣那邊承擔了最初的啟動資金,但是在大陸拍攝的時候,一度面臨了資金鏈斷裂,后來比較幸運,我?guī)蛨F隊解決了一部分資金的問題。
這個紀錄片的投資比較大,因為陳導演對所有的影像規(guī)格要求很高,整個器材方面費用不菲,而且整個團隊往返多地,不僅很多次去天津,還要去北美、香港、澳門、陜西、河南等地,音樂制作又去了日本,所以就導致成本很高。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凹凸鏡DOC:影片中呈現(xiàn)葉先生的生活不多,拍攝過程中你們接觸的葉先生她是怎樣的狀態(tài)?
沈祎:最初提出要拍攝葉先生生活場景的時候,我覺得主創(chuàng)是下了決心的,第一,因為不知道葉先生是否愿意,第二,葉因為先生在鏡頭前永遠呈現(xiàn)的是非常端莊優(yōu)雅的姿態(tài)和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一面。其實,對我個人來說,我是特別感興趣她生活中是什么樣的。
在影片當中你會看到陳導演非常有心思,他會加入一些在每一次正式訪談之前的拍攝花絮,比如說別麥、撥頭發(fā)、量血壓等一些周邊零碎的小動作。對于我們來說拍攝很大的一個困難是葉先生的行動:她跟其他的拍攝對象不太一樣,大部分時間,葉先生都是坐著的,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zhàn),這很容易導致拍攝成電視專題片的風格。
葉先生生活中很獨立,她現(xiàn)在九十幾歲還基本上一個人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我們?nèi)サ臅r候經(jīng)常碰到葉先生自己熱飯,所以我們會有拍到她熱飯的場景。然后她還會自己用打印機,在夏天的時候還給我們開空調,有時候我們需要打印一些采訪提綱,她會說要不要我來幫你們打印采訪呀。這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女性,做事親力親為,不太喜歡麻煩別人。
我記得有一次的拍攝特別有意思,在一個夏天的夜晚,大家正在架機器準備開拍,正把葉先生從書房請出來的時候,突然間斷電了,所有人都處在一片黑暗之中,大家都有些慌張,就想趕緊去解決這個問題。葉先生的助理想要跟葉先生說我去把閘弄一下,這個時候只聽到黑暗中傳來葉先生的一句非常響亮的喊話:不要動!都不要動!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在黑暗中就這么僵持了大概幾分鐘,我覺得那個感覺特別妙,流動的時間靜止了。然后葉先生突然又說:光會自己來的。過了兩三分鐘光就來了。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凹凸鏡DOC:其實聲音也是整個影片中特別重要的部分,里面葉先生吟誦的詩詞是導演選的還是葉先生有她自己的意愿呢?
沈祎:導演分從海量的詩詞中選了很大一部分,然后打印給葉先生,她自己挑選來讀,這里面一部分是唐詩,一部分是先生自己的作品,還有她老師的作品,我們都全部打印下來。很有意思的是,她習慣自己一邊讀一邊批注,有的時候打印太多詩稿上闋和下闋去就會分開不在一張紙上,葉先生會習慣性的做一些格式上的調整,在那邊寫寫畫畫,其實在電影里能看到這個細節(jié),不是她在真的在寫東西,而是她一個習慣,在把所有的詩稿在規(guī)整。
凹凸鏡DOC:在拍攝中葉先生有沒有提出過一些自己的想法?
沈祎:影片中有一個小女孩的意象就是葉先生提出來的。為什么將這個放到影片中?一是,陳導演之前在《化城再來人》里也有懷抱的白花的一個小女孩,陳導演的紀錄片美學一直不是傳統(tǒng)那種,他會有一些比較劇場化的手法。二是,葉先生一直在采訪中提到在她的想象中電影里面應該有一個小女孩的形象,那就是她小時候,葉先生說她經(jīng)常在夢里面會夢到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她提了很多次,所以我覺得陳導演在某種程度是回應了葉先生的意向。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凹凸鏡DOC:你和葉嘉瑩先生以及陳傳興導演兩位德高望重的學者型的長者合作,一定有很多不一樣的感受?
沈祎:其實這也是為什么當初陳導演找我參與這個片子,我想都沒想就就答應的原因。因為心里非常敬佩他們。雖然這片子當時看起來市場前景非常的暗淡,甚至當時都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錢可以拍完。我最初的目標就是能夠幫助這個片子拍完,但是在創(chuàng)作上我一直是很興奮的,包括跟陳導演一起準備的過程。
在接觸中我發(fā)現(xiàn)陳導演他蠻特別的,在開拍之前我跟他一起閱讀整理大部分葉先生的舊物和書信,好幾箱,里面包括她以前的老照片、書信,這些書信包含著與一些重要友人的來往交流,也有半個世紀前一個普通人讀者、學生給她寫的信,偶然聽了她的一次講座,就把信寄到南開來了,她都逐一保留著。葉先生收集物件的方式習慣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陳導演的創(chuàng)作需求。
在我眼里陳導演是一個學者型的人,很多東西他是需要在其中打撈。我用“打撈”這個詞因為我覺得他在海量的信息中,從歷史的廢墟里面打撈對他有用的創(chuàng)作素材,他在看這些書信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他的興奮。相比于拍攝現(xiàn)場,幕后工作他可能更興奮,或許這是他作為學者的一個創(chuàng)作特點。
凹凸鏡DOC:現(xiàn)在制作完成來這部影片并且馬上就要上映了,之前對于這個影片的市場前景剛剛你也談到或許不是很樂觀,現(xiàn)在有沒有新的想法或思路來推動這部影片讓更多人看到?
沈祎:現(xiàn)在有和書店合作,想著借用做文化傳播的方式在推動這部電影,但是這部電影要進入市場,仍然很困難。
其實能夠完成這部電影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所以在拍攝的過程中對葉先生有幾句話印象深刻。她那句“隔洋傳語”、“蒼海遺音”,我現(xiàn)在留下的聲音,可能現(xiàn)在人不懂也沒關系,也許將來有一人會聽到,會感動。她講的很直白,后來我意識到這可能也是某些藝術電影的命運,在當下它或許很難跟市場融合,或者在市場里很難找到自己的定位。這是它本身的一種使命,它需要被時間沉淀一下才會被更多人去看到。所以我也蠻坦然接受這個現(xiàn)實的。
之前在上海電影節(jié)的時候有記者問,他說你會不會擔心你們電影太高冷,入門門檻太高?其實這部片子剪完之后,陳導演自己講過,他說我其實是拍了一個女人的一生,他并沒有說自己拍了一個關于詩詞的鴻篇巨制,所以我當時看完之后,包括一些各行各業(yè)的年輕觀眾,他們對這部電影的感觸還是蠻深的。其實大家不要對詩詞帶有一種預判,或許你看到陳導演的影像風格,就能接受到層層密集的詩詞訊息。不要擔心自己一時看不懂或者無法看到全部。
這個影片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建筑,我一直形容它是一個迷宮。每個人的終點是尋找葉嘉瑩詩詞世界的寶藏,起點是陳導演帶你入門,中間每個人都可以去找尋自己的路徑。可以是史實串聯(lián)的線索,可以是詩詞牽引的感情線索,如果你對古跡文物感興趣,甚至可以通過你的認識方式觀影。這部電影是可以被不同方式打開觀看的。
從影片中女性視角來看,葉先生她的這個時代,她被變成某種光環(huán)的代表者,但即使退出光環(huán)她也非常具有女性精神,她作為母親,作為妻子,作為女兒的一生都融合在她整個精神世界里面。
首先作為女人,她也有在情感上的失落,動蕩時代中的艱難,當這一切在現(xiàn)實中無法得到排解的時候她通過詩歌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所以為什么我們在海報上說是詩詞救了她。那么我們平凡的人而言如何去尋找精神上的慰藉和救贖?尤其是疫情發(fā)生后的時代,如何以片中顧隨先生所言的“以悲觀之心情,樂觀之生活”這種態(tài)度來面對未知。包括我們?nèi)绾稳ダ斫馊~先生說的“弱德之美”,這是可以連接現(xiàn)在每個人所思考的當下的一個情感點,并不用擔心詩詞束之高閣。
紀錄片《掬水月在手》劇照
凹凸鏡DOC:作為一個女性創(chuàng)作者,在當代的電影語境中是如何理解女性電影的?
沈祎:其實之前我跟我跟山一的策展人我們也聊過,在做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不會那么明顯的把女性這個標簽貼在自己身上,我合作的很多導演基本上也都是男性。我并沒有太強烈的性別的意識,但是之前我在參與李霄峰導演電影里做編劇的時候,確實他提到了女性這個特點,他就說因為他們之前的編劇都是男性,然后他們覺得他們寫作可能已經(jīng)寫到了某種極致,需要有另外一個視角進入,但在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并沒有太區(qū)分性別。
凹凸鏡DOC:在接觸葉先生的過程中有沒有感受到了她身上的一些女性魅力?
沈祎:有的。我覺得葉先生身上有非常典型的矛盾,她既有非常傳統(tǒng)的一面,葉先生自己也說過她是一個舊女人,就某種程度上的“舊”是說她曾經(jīng)也想過可能自己這一生就這樣了,最初她并沒有想要去做到現(xiàn)在的地位,只不過命運多舛將她推到了這一步。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很早就做到經(jīng)濟獨立、精神獨立的一個女性,這又有非?,F(xiàn)代的一面。
拍攝的時候我們也會問一些葉先生情感方面的事,但是最后在訪談中她已經(jīng)把一切都看得很平淡。這其實是給葉先生最后定了一個基調,如果回到女性的話題,我們之前還會糾結葉先生為什么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如果家庭沒有給予更多情感溫暖,為什么不不成重新成立家庭?其實葉先生沒有直接回答我們的問題,但是從她人生的選擇,讓我覺得很多時候女性會困惑于家庭和事業(yè),好像總要做一個平衡的選擇,但是我覺得對于葉先生而言,后來家庭或許已經(jīng)不再是所謂的枷鎖了,婚姻這種形式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詩歌成為她另一個歸宿。
在詩歌的世界,她的很多學生、很多工作伙伴已經(jīng)成為了她新的家人,所以她不用再去思考是否還要再繼續(xù)婚姻或者重新開始一段婚姻,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障礙了。但是對于現(xiàn)代很多女性來說仍然是一個障礙,要思考在婚姻里面是不是要做出一些妥協(xié),在面臨自己事業(yè)的時候,是不是要做出一些讓步,這好像是現(xiàn)在很多女性的一些困擾。
【活動預告】
本片將于10月16日在全國院線進行公映,相信將會引起社會上對于文學與紀錄電影的討論。10月18日晚上19:00凹凸鏡DOC聯(lián)合北京刺魚書店、薈讀空間以「她復活了詩詞」為題,通過現(xiàn)場嘉賓解讀電影、同名書籍及被拍攝人物葉嘉瑩先生身上的故事。帶領觀眾進入和理解一個未知的世界,去看看葉嘉瑩先生創(chuàng)作背后包含的意義與情感,更多信息見:「她復活了詩詞」|《掬水月在手》圖書與紀錄電影分享會
【活動信息】
活動嘉賓:劉凈植 孫紅云 張靜
主持人:馮琛琦
時間:2020 年 10 月 18 日 (周日)
19:00 - 21:00
18:30 - 19:00 活動簽到
19:00 - 19:10 播放電影預告片
19:10 - 20:30 嘉賓對談
20:30 - 21:00 讀者互動
地點:朗園Vintage 21號樓 薈讀空間
主辦:凹凸鏡DOC、活字文化、刺魚書店、薈讀空間
【 參與方式 】
掃碼報名
此外:
傳記電影同名圖書《掬水月在手》也已發(fā)行
加凹凸鏡小號【aotujing-doc】購書
可享受折扣價購買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