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40多年了。在這40年里，每逢春節(jié)、清明、中秋等節(jié)日，或在我人生重要轉折時，總能夢見母親。夢中的母親，依舊那么慈祥、那么親切。但是，任憑我怎么呼喚，可母親就是不回頭。爾后，我只好望著母親瘦弱的背影，看著她漸漸地遠去。醒來，我就會一個人發(fā)呆，坐在床邊，眼里泛起心酸的淚光。我曾自言自語的問：為何相逢卻又分離？
其實，我心里也清楚，在我上小學時，母親就已經(jīng)仙逝。人間冷暖、悲歡離合，是世間常態(tài)?，F(xiàn)在，雖然我也是年過半百，但每次聽到別人喊媽媽的時候，心里總不是滋味?；蛟S，這是母親給予我生命中最柔軟的愛、最溫馨的美，也是我至今無法割舍的懷念。
記憶中，我的母親是一位鄉(xiāng)下人，沒上過學，沒念過書，不認識字，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甚至連自個的身世都不知道。過去，據(jù)母親說，她有兩個娘家，我有兩個姥姥，不知哪一個才是真的。
母親雖然沒啥文化，但她很勤勞、很樸素、很善良。聽母親說，解放之初，國家百廢待興，經(jīng)濟十分困難，河南連年鬧饑荒，莊稼顆粒無收，許多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為了能夠活下去，母親就隨鄰居四處逃荒要飯。后來，母親逃到了我現(xiàn)在的老家，就是如今的毛古莊村，經(jīng)鄰居介紹，僅憑半斗高粱，就嫁給了我的父親。
那時候，父親的家境也不太好，僅有一間茅草屋，家陡四壁，幾件破舊的農(nóng)具，便是全部資產(chǎn)。就這樣，我的母親不怕難、不嫌窮，和我的父親，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靠著勤勞的雙手，堅強的性格，一點一點的積攢，默默地支撐著這個家，慢慢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新民說》中講：“女子本弱，為母則剛”。1958年，人民公社化實行后，社員們都是集體勞動，不像現(xiàn)在包產(chǎn)到戶，而是靠掙工分來分配口糧，養(yǎng)家糊口。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掙的工分越多，分的糧食、蔬菜、棉花等就越多。那個期間，我們家人口多、勞力少，姊妹幾個年齡小，父親又擔任大隊支書，早出晚歸，抓革命、促生產(chǎn)，根本沒時間照顧家里，母親自然就扛起了家的重擔。每天，母親既要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又要撫養(yǎng)哥哥姐姐，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吃喝拉撒，都要操勞，含辛茹苦地拉扯著一家子?？梢哉f，沒有母親，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這個家。
當年，三年自然災害，是最煎熬的時期，家里基本斷了口糧。野菜挖光了，樹皮也啃光了。那時，我的大哥餓得面黃肌瘦，二哥因吃了黑槐樹葉子而中毒，全身出現(xiàn)了浮腫。母親沒辦法，挨家挨戶，借了一瓢干紅薯片打的面粉，爾后攪成稀糊涂。煮熟后，讓兩個哥哥每頓只吃小半碗，堅持了很久，這才保住了大哥二哥的命。期間，母親也被餓得頭昏眼花，卻舍不得吃上一口。因為，母親把最深的愛、最濃的情，都注入了兒女的生命里，在守望中期盼著快樂長大。
童年的時光，最多的是有關母親的記憶，那是母愛締造的風景，血情溫暖的世界，成就了我們子女生命旅程中最美的橋段。
“慈母愛子，非為報也?！蹦赣H把一生一世的愛，都悉數(shù)獻給了我們。打我記事起，我的母親就沒打罵和責備過，即便犯點小錯誤，也會先鼓勵、再批評，并講清樸實的做人道理，這其中，卻充滿著柔情、理解和包容；出遠門了，總是千叮嚀、萬囑咐，那種“兒行千里母擔憂”的真情大愛，則是源自內(nèi)心的不舍與牽念；尤其是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母親每次趕集回來，都要買一些好吃的，先緊著年齡最小的吃，然后再分給哥哥姐姐。當時，我們的家境很清貧，但一家人過得卻很溫暖、很幸福，從來沒有什么家長理短，掙我高你底、你多我少。特別是母親樂觀向上的精神，一直在鼓舞著我，感染著我。
兒時我記得，母親勤儉能干，心靈手巧。從沒學過裁剪的她，憑著刻苦耐勞，學會了縫衣服、做鞋子。白天，在田地里干活，做飯，喂豬、養(yǎng)雞等；夜里，在煤油燈下，紡棉花、納鞋底，哄我們睡覺。晝夜勞作，不見清閑。在我的印象里，我們姊妹八個身上穿的，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做成的。五六十年代，因為家里窮，只有過春節(jié)的時候，才能穿上母親做的新衣服、新鞋子。
母親是家里頭的守候，也是愛的回應。孩提時，我每次放學回來，或與玩伴散伙，進家門的第一聲就是喊“媽——！”。這一聲“媽”，體現(xiàn)的是家庭的溫馨、生活的無憂，如果母親答應的聲音響亮，我就會非常開心、非常高興，甚至歡天喜地。因為，我們的快樂，就是母親的快樂。
小時候，我很依戀母親。因為，母愛是我生命中的一本書，總是那么悠遠綿長，潤物細無聲。記得上小學時，我需要買個本子，怕父親沒錢、發(fā)脾氣，只好跟母親說。如果母親手頭也緊，就會悄悄地從小罐里，拿出一個雞蛋給我。不要小看這個雞蛋，它可以讓我換回七分錢。我用四分錢買一張白紙，就能訂成一個練習本，再用二分錢買一塊橡皮，還有一分錢可以買支鉛筆，這樣，就解決了我學習的大問題。
與人為善，與鄰為伴，是母親常在耳邊“嘮叨”的家風家訓。她說：“沒有木頭，支不起房子；沒有鄰居，過不好日子?！蹦菚r我記得，只要村上誰家蓋房子、娶媳婦、辦喪事、孩子過滿月等紅白喜事，母親都會按習俗行禮，跑前跑后，忙得不亦樂乎，一刻也不會閑著。平日里，母親喜歡與街坊嘮家常，互相走動也多，使鄰里之間相處的像一家人一樣。還一件事，讓我記憶深刻。一次，隔壁鄰居壘院墻，多占了我家地皮約一尺。母親知道后，并沒有與鄰家爭執(zhí)理論，而是請村里歲數(shù)大、有威望的老人來測量和調(diào)解，公正地解決了糾紛問題，沒有發(fā)生不愉快的事情，鄰里關系一直都非常好。
記得，我8歲那年秋天，不小心患了瘧疾，發(fā)高燒40度，身體有些抽搐。母親發(fā)現(xiàn)后，獨自一人，用架子車拉著我，拼命地往八里外的公社醫(yī)院跑。此時，我躺在架子車上，看著母親佝僂前傾的背影，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我的心都要碎了。隨即，我對母親說，自己可以下來走，而母親像沒聽見一樣，始終沒敢放慢腳步。到了醫(yī)院，母親剛進急診室，累得就動彈不了啦?？赡赣H，用疲憊的眼神瞅著我，而那雙布滿血絲、有些腫脹的眼睛，分明既急迫又疼愛。以至于，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依然淚流滿面。這就是一個用愛護佑我生命的母親，一個無私、圣潔、偉大的母親。
歲月老了，母親也老了。那雙曾經(jīng)纖細的手，粗糙彎曲了；明亮的雙眸，變得渾濁了；行走的步履，開始蹣跚了；身體的各種不適都在告訴母親，真的老了。
多年來，母親由于操勞過度，積勞成疾，患上了腦瘤，也受盡了病痛的折磨。即使這樣，仍然放心不下兒女，堅強的活著，奮力的抗爭著。當時，為了給母親治病，買掉了家里的唯一一頭耕牛，跑遍了開封、鄭州大大小小的醫(yī)院。同時，還托親戚朋友到處打聽偏方。但這些，都無濟于事。1978年，剛過完元宵節(jié)，我敬愛的母親，永久地閉上了眼睛，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埋葬那天，當我看到母親的棺材即將放進墓坑時，我才突然意識到，天塌了，地裂了，母親走了，就感覺失去了一切。我哭著、喊著：媽！你真的撇下我們不管了嗎？！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母親把我們養(yǎng)大了，該享福了，卻永別了。最讓人后悔、最令人痛心的是，在母親去世前，連一張照片也沒留下。每次夢見母親，我都深感愧疚，倍感無奈。
望斷天涯路，潸然淚兩行。悠悠往事，蕩起了我心中無盡的思念。假若有來生，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還要做我母親的兒子，我要將這輩子來不及報答的養(yǎng)育之恩，千倍報答，萬倍報答……
如今，我只能說，感謝您，我的母親！感謝您給予我的不止是生命，還有那份放在心頭的愛，必然恒久地鐫刻在我的靈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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