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裴將軍詩》說詩劍書畫緣
陳能雄/臨并文
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zhàn)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
將軍臨北荒，烜赫耀英材。劍舞躍游電，隨風(fēng)縈且回。
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
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
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臺。
這首詩是唐代顏真卿寫的《贈裴將軍詩》，詩中描寫了裴旻的劍術(shù)、騎射、戰(zhàn)功，極力贊揚了裴將軍征戰(zhàn)天下的雄才大略。裴旻為唐開元間人，劍術(shù)高超，他的劍舞與李白的詩、張旭的草書并稱“三絕”。顏真卿在詩中言“劍舞躍游電，隨風(fēng)縈且回”，形容他舞劍快如閃電，又有風(fēng)一般的飄逸瀟灑。裴旻還精于騎射，傳言他鎮(zhèn)守北平郡時，曾一日射殺老虎三十一頭。顏真卿在詩中有“戰(zhàn)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之句，這架勢大有初唐名將薛仁貴”三箭定天山“的風(fēng)采。因其武略上的才能，深受唐皇的器重，官至左金吾大將軍。正如詩中所描寫的“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裴旻先后參與了對奚人、契丹和吐蕃的戰(zhàn)役，取得了卓越的戰(zhàn)績。
說到裴旻，我們談的最多還是他的舞劍藝術(shù)。在人們的意識中，劍法是一項武術(shù)，它和詩文書畫，一武一文，似乎并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但善于舞劍的人，可以把劍揮得像舞蹈一樣美妙。其舞劍的招式節(jié)奏，和書畫中的用筆暗通。當(dāng)一位書畫家出現(xiàn)藝術(shù)瓶頸的時候，就必須靜下來多看多悟，從大自然和身邊的事物形態(tài)中領(lǐng)悟藝術(shù)的真諦。如果說，“草圣”張旭是從觀公孫大娘舞劍中悟到了草書的筆法，那么“畫圣”吳道子”則是從裴旻舞劍中得到了藝術(shù)靈感。據(jù)《歷代名畫記》記載，畫家吳道子因見裴旻劍舞，“出沒神怪既畢，乃“揮毫益進”。有次，裴旻請吳道子為他作壁畫。吳道子長時間沒動筆生疏了，不知道畫什么好，他請裴旻舞劍來助興。裴旻持劍起舞，身影翻飛，舞成一團劍花，劍氣四射。吳道子被裴旻凌厲的劍氣所打動，若有所悟，畫思如泉涌。于是提筆揮毫，墨彩酣暢淋漓，一幅壯觀大氣的壁畫不多時就完成了。
吳道子和裴旻的邂逅，形成了畫圣和劍圣的一次藝術(shù)碰撞。而“三絕”之一的李白也同樣被裴旻的劍法所折服，他曾跟隨裴旻學(xué)習(xí)過劍法。在李白的詩酒人生中，也有豪邁的俠客情結(jié)。他在《俠客行》的詩中寫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崩畎渍虅π凶咛煜?，游歷名山大川。他在吟詩作賦之余，也喜歡揮舞下從裴旻那里學(xué)來的劍法。山川的壯美給了他詩的創(chuàng)作源泉，美酒的烈性給了他詩的創(chuàng)作才思，而劍法的剛猛則增添了他詩中的豪邁氣勢。
盛唐開元年間，是一個文化璀璨的黃金階段，文化巨星輩出，如上面提到的劍圣、草圣、畫圣、草圣……在眾多耀眼的文化人物當(dāng)中，自然少不了“書壇亞圣”、《裴將軍詩》的作者顏真卿了。顏真卿年輕時曾兩次追隨草圣張旭學(xué)習(xí)書法，張旭從公孫大娘的劍舞中悟到筆法，顏真卿受他影響，也明白劍舞對書法的啟迪作用。顏真卿在《贈裴將軍詩》中，句句都透露出他對裴旻的無限敬仰之情，由此我們也可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情非同一般。顏真卿不止是從裴旻的劍舞中領(lǐng)悟到了鐵畫銀鉤的筆法，也被裴旻馳騁沙場的英雄氣概所感染，在與裴旻的交往中，顏真卿的家國情懷也得到了升華。當(dāng)安祿山起兵反唐時，顏真卿第一個高舉義旗，頑強地抵抗著兇殘的叛軍，成為中國書法史上錚錚鐵骨的熱血男兒?！顿浥釋④娫姟放c其說是在贊美裴旻，倒不如說是顏真卿在抒發(fā)自己的報國之志。
《贈裴將軍詩》的原文慷慨激揚，而由顏真卿書寫的這首詩的書法作品更是勁健雄奇、瑰麗多姿。書法中糅合了楷、行、草諸體。比如開篇的“裴將軍”三字，“裴”字用楷書，“將”字用草書，“軍”字用行書。全篇章法自然天成，大小錯落有致，寧靜處如泰山之穩(wěn)重，靈動處似游龍之矯健。有些筆畫圓渾有力，則是參用篆籀的筆法。正如明人王世貞評“書兼正行體，拙古處幾若篆籀，而筆勢雄強健逸，有一掣萬鈞之力”。
觀《裴將軍詩》的詩中人物，讓我們想到了裴旻的劍法；而觀《裴將軍詩》的書法作品，縱橫捭闔、跌宕多姿，也常讓人聯(lián)想到這或許是一套劍法。就像是舞劍時的招式，一推一收，或重或輕、或?qū)嵒蛱?，虛實相生。其?jié)奏雖然忽快忽慢，但其氣勢卻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這一點金庸先生也敏銳地看出了劍法和書法的關(guān)系，他在《笑傲江湖》中描寫的“江南四友”之一的禿筆翁，他有套自創(chuàng)的武功就是從《裴將軍詩》中悟出來。如果說前面張旭、吳道子是從劍中悟到書畫的筆法，那么禿筆翁則是從書法中悟出了劍法。禿筆翁判官筆法中融合書法，他的招式套路從《裴將軍詩》中變化出來，一共二十三字，每字三招至十六招不等。禿筆翁在練習(xí)武術(shù)的時候，想到書法；練習(xí)書法的時候，又聯(lián)想到劍法，書法和武功相得益彰，互相促進。這套武功精妙無比，也很具有觀賞性。但臨陣殺敵方面有些欠缺，因為癡迷書法的禿筆翁在使用這套武功時，想的更多是如何把這套武功像書法一樣行云流水地揮舞起來，而不是想如何去克制對手。他與令狐沖在孤山梅莊比劍時，令狐沖的獨孤九劍實在太快，招招制敵，禿筆翁平時自鳴得意的武功半招也使不出來。這使得他很郁悶，最后干脆認輸，揮筆在墻上寫下那首顏真卿的《裴將軍詩》。
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傳》中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絕。我受他的影響，也想把裴旻的劍舞、張旭的草書、李白的詩歌這“三絕”，再增加上吳道子的繪畫、顏真卿的楷書這兩絕，合稱“五絕”，即“裴劍、張草、李詩、吳畫、顏楷”。五絕都生活于同一時代，他們亦師亦友，在詩劍書畫上互相交流、共同進步，在各自的領(lǐng)域里他們都取得了技藝的巔峰。我初學(xué)書法時是從顏真卿楷書入門的，對顏真卿尤為敬佩。后看到他的《裴將軍詩》，更是被其變化萬千的藝術(shù)魅力所震撼。《裴將軍詩》，其詩豪放，其書雄健，其人偉岸，滿篇似有刀光劍影，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我們在讀詩臨帖之余，也應(yīng)去思考各種藝術(shù)之間的共通之處，互相結(jié)合，以達到藝術(shù)的新境界！
（注：本文書法圖片為作者臨《裴將軍詩》，其他插圖來自網(wǎng)絡(lu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