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2019年，《地球最后的夜晚》（下文稱地球）“營銷反噬”還在繼續(xù)。
昨天的一則新聞，稱它主要出品方華策影視，受其暴跌的票房和口碑影響，股價直接跌停，公司市值縮水16個億。
這部電影，最近刷爆了各大社交平臺，關(guān)于它“爛與不爛”的爭議隨處可見。
購票軟件上，影片的評分跌入谷底，不少觀眾們用“無聊”“垃圾”“年度最爛”等字眼，宣泄著自己的憤怒。
更有奇人，一拳砸破了昂貴的影院大銀幕，戲外場面一度失控。
豆瓣上，也從原先的7.5分降到了略尷尬的6.9分。
不妨礙喜愛它的影迷，仍愿意用與普通觀眾的唇槍舌戰(zhàn)，去維護這部藝術(shù)電影最后的體面。
此前，本片的制片人之一曾撰文《地球的“至暗”時刻》，苦訴拍攝過程的不易，殊不知當下才是真正的地球的“至暗”時刻。
口碑如此兩極化，以至于我們無法避開它的營銷，單純?nèi)ビ懻撾娪氨旧怼?/span>
《地球》所采取的營銷手段，從市場的角度來說，無疑是成功的。
“一吻跨年”的宣傳策略打出后，本片在抖音上走紅，跨年夜場場爆滿，繼而預售成績不斷刷新紀錄。
如果不靠營銷，這部受眾面較窄的文藝片哪怕再拿十個獎，相信也不會取得現(xiàn)在接近3億的票房。
可它劍走偏鋒的“創(chuàng)舉”，又是不負責任的。
一個電影的宣發(fā)團隊，不光要讓電影與更多的觀眾見面，還應該令他們更多地了解，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作品。
反觀《地球》宣發(fā)，一味用抖音的“錯位營銷”，糊弄三、四線城市的觀眾群體。
他們能想到，讓導演畢贛上《吐槽大會》這樣的娛樂向綜藝，卻沒有同時請一批影評人和KOL（意見領袖），提前對電影內(nèi)容進行介紹解讀。
好歹為可能看不懂的觀眾，打上一支“預防針”?。?/span>
▲畢贛本人看穿一切
就像電影開頭提示大家適當時刻，要戴上3D眼鏡，可為什么此時才戴，意義為何？
只有少部分的迷影人士才知情，剩下的普通觀眾大多連“長鏡頭”都沒聽過。
這樣不管不顧地把片子丟給一群錯位的受眾，且不見任何保護措施，是對觀眾的不負責，也是對電影的不負責。
被“一吻跨年”的浪漫說法騙進電影院的一群人，原本預期看到的是一部懸疑愛情片。
沒想到昏昏欲睡的沉悶節(jié)奏，不知所云的臺詞情節(jié)，把一顆顆想要在最后的夜晚，飛出地球的心，冰冷地按回座位上。
最后看懵逼了，看憤怒了，絕對是意料之中的正常反應。
但另一方面，作為成年人的觀眾，是否也該為自己的沖動消費負責呢？
購票之前沒有進行任何了解，才被營銷忽悠過來，好好地上了一堂電影教育課。
事后說“看不懂”，罵“大爛片”，把怒火全部撒到作品的身上，這樣的行為實在稱不上理智。
平心而論，《地球》無關(guān)爛片。
作為一部受到戛納和金馬雙重肯定的電影，李安導演曾毫不吝嗇地夸贊它：
這是今年世界上非常非常非常優(yōu)秀的一部電影，3年前的金馬最佳新導演讓我們看著他茁壯成長發(fā)光發(fā)亮，這是部非常非常特殊的電影，有它獨特的電影魅力和語言。
圍繞其成片所產(chǎn)生的爭議，又的確關(guān)聯(lián)著觀影的障礙。
首先，回到故事本身，它真的講得不清不楚？
在我看來，相較于畢贛處女秀《路邊野餐》的失魂之旅，《地球》的故事線更值得玩味。
主角羅紘武（黃覺 飾）回到家鄉(xiāng)凱里奔喪，追憶起年輕時代與一名神秘女子萬綺雯（湯唯 飾）的無終戀情，并開始尋找她的下落。
影片的前70分鐘，觀眾要跟隨偵探般的主角，在現(xiàn)實和回憶來回穿梭，利用情節(jié)中不斷出現(xiàn)的臺詞或道具，去還原那個女人捉摸不透的形象，去拼湊整個故事看似混亂的主題。
后70分鐘，自然是早期被吹到爆的長鏡頭夢境，前面給出的線索提示，在此處都能找到一一對位。
例如夢境里，突然出現(xiàn)在礦洞中的男孩，很容易判斷出他是羅紘武并不存在的兒子，以及死去好友白貓的結(jié)合體。
父親教兒子打乒乓球，羅紘武為男孩直接取名為“小白貓”，已經(jīng)被導演點得不能更明白。
最后通過蜂蜜、火把、紅色頭發(fā)、野柚子、綠皮書扉頁上的咒語……我們又接連認出，萬綺雯夢里的化身“凱珍”，羅紘武拋家棄子的母親。
整部電影，成了一場大型拼圖游戲。
它擁有黑色電影的懸疑氛圍，卻并不燒腦，有人額外解碼出白貓就是年輕時的羅紘武，有人搬來弗洛伊德直指男主角的“戀母弒父”情結(jié)。
無論拼出了哪一塊的線索，《地球》都能帶來觀影體驗上的趣味。
即便無耐心去理解劇情，影片之中所呈現(xiàn)出的貴州凱里（也是導演的老家），獨特迷離的詩意質(zhì)感足以令人眼前一亮。
在這里，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連同湯唯點煙的側(cè)臉都沾染了幾分漉漉的性感，它的這份精美，不該隨意被否定。
其次，3D長鏡頭是否在裝逼炫技？
長鏡頭，有必要，而3D效果，真沒必要。
畢贛電影里的長鏡頭，是完成通往夢境的一場儀式，在視聽語言上補充了他電影美學的敘事需求。
不過《地球》結(jié)尾浪漫一刻的情感沖擊，到底不如《野餐》那曲《小茉莉》唱得真摯感人。
整個拍攝過程只有努力完成，缺少極致突破。
強行轉(zhuǎn)制的3D效果并未加深夢境的沉浸感，致使它反倒成為一個有瑕疵的美夢。
畢贛靠長鏡頭一戰(zhàn)成名，《地球》最先確定要拍的也是這段長鏡頭，可惜技術(shù)有限，沒能刷新觀感體驗。
尚未準備好的畢贛，才拍到第二部長片，就被資本裹挾著過早地推向了高位。
拍攝經(jīng)驗的缺失，面對工業(yè)制作體系的陌生，令他倍感壓力，也導致成本到最后越拖越高。
長鏡頭作為招牌無法割舍，《地球》成了《野餐》的全方位升級版，導演只能躲在擅長的領域里，選擇自我模仿與重復。
另外，影迷們也在質(zhì)疑他“抄襲”了多位知名導演？
畢贛剛出道時，就被說學侯孝賢、阿彼察邦。
現(xiàn)在更有了“貴州王家衛(wèi)”的頭銜，當然《地球》中沒忘出現(xiàn)直接致敬塔可夫斯基電影的鏡頭設計。
▲效仿《潛行者》最后一幕
畢贛的電影基本是從個體的生命經(jīng)驗出發(fā)，作為懷揣電影夢的文藝青年，他把自己的觀影趣味和經(jīng)驗塞進作品里，其實沒什么問題。
但這些東西摻在一起出現(xiàn)在大銀幕上，連畢志飛都察覺到了“過于雜糅”。
《地球》一個西方式的黑色電影劇本，融入了王家衛(wèi)的文藝旁白，就像湯唯、黃覺等明星演員闖入凱里小鎮(zhèn)一樣，顯得風格混亂且跳脫。
面向市場，雖然它的故事已盡可能地講得簡單直白，但這種偏向于私人趣味的影像作品，依舊難以被大眾接受。
所以不難理解，“看不懂”的聲音到底由何而來，也不必特意劃分出審美的高級與低級。
其實國內(nèi)觀眾對于文藝片的一向認知，主要來自于賈樟柯和王家衛(wèi)。
山西走出的賈樟柯，和香江養(yǎng)成的王家衛(wèi)，一個關(guān)照時代，一個偏愛城市。
而畢贛與他們不同的地方，則在于他只注重個體困境。
時代下被忽視的卑微命運，都市里被放大的男女孤獨，尚且還能通過我們調(diào)動自身人生經(jīng)驗，產(chǎn)生故事之外的情感共鳴。
那么看懂《地球》，就必須看懂畢贛，喜歡他的電影，就必須愛上凱里，偏偏他又不愿意讓我們輕易看懂。
這樣的拍法只能讓他的作品，比前面兩位前輩導演的，更加小眾。
而面對如此有距離的藝術(shù)電影，習慣了商業(yè)片直接投喂答案的觀眾，是否還能靜下心來去嘗試理解并欣賞？
就鋪天蓋地的差評反饋來說，現(xiàn)階段，還不能。
當意識到影片并非如營銷得那般“浪漫甜蜜”，有人會選擇立即退場、退票，不甘心的留下來上網(wǎng)直播辱罵，客氣點的干脆閉眼昏睡過去。
電影結(jié)束，無論看沒看進去，全場都松了一口氣。
《地球》對市場的“冒犯”行為，試探出國內(nèi)觀眾對藝術(shù)電影的容忍度，比想象中低。
難道藝術(shù)片就不該為市場接納嗎？
要求電影拍攝遵守市場規(guī)律，反過來，為何市場不能為電影藝術(shù)提供生存空間？
觀眾既可以選擇市場，也可以尊重藝術(shù)，沒必要逼著我們選擇一方去站隊。
總結(jié)2018年的國產(chǎn)電影，《我不是藥神》《無名之輩》等口碑片，以黑馬之姿屢次創(chuàng)造票房佳績。
證明國內(nèi)的觀眾們，不是不愛看好片，相反非常樂意力挺好片。
只不過，更多樣的觀影習慣和更深層的審美水準，還是需要耗費時間精力去引導、培養(yǎng)。
《地球》的營銷，是一個教訓。
它的意義卻在于，認為它是爛片的人遲早會知道，原來電影是可以這樣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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