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他是“渣男”,晚年看透,放浪形骸。也有人說他是“情圣”,心系“白月光”一輩子。
有人說他心胸狹小,沒有蘇軾豁達(dá),生性拘謹(jǐn),沒有李白瀟灑。也有人說,他對國赤膽忠心,對友肝膽相照。
真正的他,是才情滿腹的詩人,是忠君直諫的左拾遺,他有浪漫情思,也有煙火情調(diào)。
他像普通人一樣在追夢的一生中,哭過,笑過,看過繁華,體味過悲涼,遇到了這輩子最特別的愛人和友人,卻不得不一次次的面對分離。
“詩魔”樂天白居易,長恨此身非我有。友情愛情,若無遺憾,又怎知珍惜,看看他一生中的那些意難平……
1
縱使結(jié)局不如意
相遇已是上上簽
在徐州符離的靜謐小巷中,碧紗窗下的繡床前,19歲的白居易與15歲的湘靈相遇。
白居易每天都找個閑暇之時,去找湘靈玩耍。他們坐在碧紗窗下,湘靈小心翼翼地?fù)崦约吼B(yǎng)的那只聰明的鸚鵡,白居易耐心地教鸚鵡說話。
平凡而溫馨的場景,他們的心靈逐漸靠近,情感亦如縫線般編織在一起。
白居易對湘靈傾注了深深的情意,他用詩句表達(dá)自己的愛意:
《鄰女》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蓮。
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
湘靈婉約的美貌,如同天上的仙女般令人陶醉。他深深地愛著她,就像那旱地上的蓮花,執(zhí)著而堅強,愿意為她一切付出。
他們的愛情是年輕而純粹的,沒有被現(xiàn)實的艱辛與困厄所玷污。白居易的詩才和湘靈的美貌相得益彰,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真正的靈感和寬慰。
然而,戰(zhàn)亂使得他不得不離開徐州符離,白居易和湘靈,被迫分離,可彼此的思念如同暗夜中的星光,孤獨而堅定,只能以詩療愈和初戀分離的痛苦:
《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
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深畫眉,淺畫眉。
蟬鬢鬅鬙云滿衣,陽臺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
暮雨瀟瀟郎不歸,空房獨守時。
白居易離開徐州符離后,路過瓜州古渡頭,一個遙遠(yuǎn)而陌生的地方。汴水和泗水在這里交匯,流淌著他內(nèi)心的思念和憂愁。
他站在吳山的山巔,望著遠(yuǎn)方,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思緒。
白居易時刻都在想念著湘靈,他對她的深情厚意化作了這首詩。他深深地思念著她的容顏、她的笑容,以及他們在碧紗窗下共度的甜蜜時光。
然而,恨意也像悠悠的波浪一樣回蕩在他的內(nèi)心。
他恨自己不能守護(hù)湘靈,恨戰(zhàn)亂的破壞,恨那份無法抵達(dá)的距離。他知道,只有等到他歸來的那一刻,這份恨意才能休止,他們才能重新?lián)肀П舜恕?br>
月明時分,他想象著自己深愛的女人倚在樓前,望著明亮的月光。他仿佛可以看到湘靈的倩影,她也許也在遠(yuǎn)方凝望著同一輪明月。
后來的他在母親的逼迫下成親,洞房花燭夜他痛徹心扉,寫下了:
《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yuǎn)遠(yuǎn)鄉(xiāng)。
我有所感事,結(jié)在深深腸。
鄉(xiāng)遠(yuǎn)去不得,無日不瞻望。
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
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
在長安為官的白居易終其一生都在緬懷自己的愛情。這個活在他靈魂深處的女人,47歲那年命運讓他們再次偶遇,得知湘靈終身未嫁時,已過不惑之年的二人抱頭痛哭。
湘靈等了他一生,盼了他一世,卻怎么也等不到他當(dāng)初的承諾。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碑?dāng)所有人都以為《長恨歌》是描述楊貴妃和唐玄宗之間的悲歡離合,只有白居易自己清楚這首詩其實是對自己和湘靈短暫卻刻骨愛情的哀悼。
你來時在我心里綻放了煙花,你耀眼一瞬,我卻要打掃一生……
2
離別
亦是另一種方式的歸來
零落的桐葉被雨水灑落,寂靜中透著離愁。凄涼的風(fēng)吹過槿花,仿佛在述說著別離的傷感。
早秋的氛圍在空氣中緩緩流淌,這一刻,白居易心中充滿了對摯友元稹的不舍和留戀。
公元806年,也就是元和元年四月,白居易與元稹同登及第。元稹授左拾遺,但因觸犯權(quán)貴,同年九月被貶河南縣尉,而白居易罷校書郎,退居華陽觀。
元稹離開長安時,白居易寫下了:
《別元九后詠所懷》
零落桐葉雨,蕭條槿花風(fēng)。
悠悠早秋意,生此幽閑中。
況與故人別,中懷正無悰。
勿云不相送,心到青門東。
相知豈在多,但問同不同。
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與故友元稹的分別,白居易心中有種難以言表的悲涼。
他們的友誼不僅僅是朝夕相處,更是心與心的交匯,承載著歲月的沉淀和珍貴的回憶。
二人曾經(jīng)一同攀登高峰,共同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他們心靈相通,情感深厚,如同手足兄弟般親密。
白居易不忍面對離別那一刻,他的心卻已經(jīng)陪伴摯友跨越千山萬水,懷著衷心的祝福,希望他此后生活幸福安康。
他們的相識不是因為頻繁的相聚,而是因為彼此真切的了解。
可如今,同心一人離去,他獨自一人坐在這片幽靜的華陽觀,感受到了長安城的寂寥。曾經(jīng)繁華喧鬧的街道如今卻覺得空空蕩蕩,沒有了曾經(jīng)的歡聲笑語。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便邀東風(fēng)攬明月,春不許,再回頭?!卑肷鷵从亚闊o限,縱有離別意長留啊!
公元840年,夜幕降臨,兩位文人情意綿綿地漫步在一片迷霧中。他們手牽手,仿佛回到年少時,相互依偎而行。
忽然,白居易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枕巾濕潤了,滿是淚水。他不舍得抹去淚痕,讓它們自由地流淌。
這一年,距離元稹已經(jīng)去世九年。白居易追溯思緒,寫下了:
《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wèi)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
回憶起與元稹的相識和交往。他們曾同在漳浦,年少時互為知己,無憂無慮地追逐夢想。
但歲月無情,這一年的白居易69歲,病魔的幾次襲擊,已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白居易感慨,元稹埋葬在泉下,只剩泥土銷骨,而他自己卻活在人間,禿發(fā)雪白。這是時光殘酷的嘲弄,令他深感無奈和悲涼。
阿衛(wèi)是元稹的小兒子,韓郎是元稹的女婿,他們與元稹相繼離世,前往遠(yuǎn)方的彼岸,陰陽相隔,逝者永生。
這個夜晚,白居易站在夜臺上,茫然無知,不知道他們的去向,也無法揣測命運的玄奧。
然而,夢中的相會也讓白居易感到短暫欣慰和安慰。他與元稹在夢境中嬉笑相伴,就像過去一樣,彼此相互依存,互為支撐。
元稹生前病重時想念白居易,也曾寫下:“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如今生死契闊,白居易夢里回穿當(dāng)年情。
隨著夢境的消散,白居易抹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他清楚的知道,無論相隔多遠(yuǎn),無論是在夢中還是現(xiàn)實中,他將永遠(yuǎn)懷念和擁抱元稹。
3
以心相交者
必承其久遠(yuǎn)
在揚州熱鬧的書齋中,“詩王”白居易和“詩豪”劉禹錫相聚,兩人共享著一杯杯醇美的美酒。
白居易端起酒杯,溫和地引酒向劉禹錫添滿,微笑著說道:“與君共飲,把箸擊盤歌?!?br>
說來也巧,二人同年出生。雖是揚州初逢,可此前他們就神交已久,白居易與劉禹錫一直有書信往來,二人詩歌酬唱,心意相通。
白居易毫不避諱劉禹錫動輒得咎的貶謫身份。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他深知劉禹錫的才華,卻心痛于他在官場中遭受的不公和壓迫。
兩人相視間,白居易抬眼望向窗外,心中涌起一絲寂寞之感。盡管他們在文壇上都有著崇高的地位,但官場的沉浮卻如長夜一般籠罩著他們,酒酣淋漓之時,他寫下:
《醉贈劉二十八使君》
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
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
舉眼風(fēng)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劉禹錫也感嘆到,他們曾懷揣著夢想,期望能在朝廷中施展才華,卻發(fā)現(xiàn)官場的道路并非如他們所愿。盡管心中對官職向往,卻徒留獨自蹉跎的遺憾。
白居易拿起琴弦輕撥,柔和的音樂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劉禹錫則取起筆墨,凝神寫下幾行字句,將自己內(nèi)心的感悟與思緒化為文字,當(dāng)即回了一首詩答謝白居易: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少年得志的劉禹錫,卻在安史之亂的后期,由于宦官專權(quán),他和柳宗元等人被貶偏遠(yuǎn)地區(qū),開始了長達(dá)23年的被貶生涯。
在巴山楚水凄涼的土地上,劉禹錫被迫離鄉(xiāng)背井,此次回京,老友已故,物是人非。他懷舊空吟,漫步在熟悉的故土,看到的卻是陌生的城市,感嘆世事無常。
他在詩中以“沉舟”“病樹”暗喻自己,生命雖然充滿坎坷和曲折,但萬物始終還是在循環(huán)往復(fù)中存在著,后繼者大有人在,這也正是白居易一直最欣賞他的樂觀向上的達(dá)觀情懷。
同樣的,劉禹錫對白居易洗盡鉛華、不飾雕飾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極為推崇,對他清如玉琴、穆如春風(fēng)的人格魅力更是神往。
公元836年,白居易賦閑洛陽,劉禹錫獲準(zhǔn)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晚年重逢,兩人都倍感欣慰,兩位詩人也迎來了他們?nèi)松谐偷狞S金歲月。
當(dāng)時,“洛陽文酒之會”經(jīng)常不定期舉行。劉禹錫與白居易都是“洛陽文酒之會”的C位人物。
這是他們酬唱最為頻繁的時期,也是他們洞見人生、看破世事的一生中最為愜意的時期。
劉禹錫曾說,能擁有白居易這樣的摯友,也是此生無憾,白居易更是將自己與劉禹錫的詩編成《劉白唱和集》,共收錄兩人唱和詩138首。
二人此唱彼和近40年,唱和作品既多且精,構(gòu)成中國詩歌史上不可多見的景觀,為后代文人唱和提供了可以效法的一種典范。
從最初在揚州以酒結(jié)緣,日后在洛陽把酒言歡,劉禹錫病逝后,白居易寫下了“杯酒英雄君與操,文章微婉我知丘”,以“煮酒論英雄”的典故來總結(jié)了他們一生的友誼。
這個世界上,只有頻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見彼此內(nèi)心深處不為人知的寶藏,我明白你的言外之意,你尊重我的與眾不同,你我共赴萬里山河。
無論愛情或是友情,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足矣!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