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讀到第四十八回,回目標(biāo)題是:“濫情人情誤思游藝,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上半句指濫情之人薛蟠因為錯識柳湘蓮被打,于是想著出外游覽經(jīng)商,下半回寫香菱因為雅慕寶釵、黛玉等人的詩才,開始苦吟學(xué)詩。
留意的讀者一定發(fā)現(xiàn),自紅樓開篇就開始著力描寫的人物——香菱——再次被放在故事的中心。要知道,其實,在《紅樓夢》體系中,香菱自始至終都是重要人物之一。
(香菱)
在第五回寫眾釵判詞時,香菱是“副冊”判詞中唯一的一位,注意,是“唯一”,襲人和晴雯是“又副冊”,其余的十二釵是“正冊”,“副冊”人物,只有香菱一人,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既在“副冊”,那么,香菱就是一位出身高貴,但卻最終沒有成為正牌主子的苦命女子,她成了“妾”、“側(cè)室”,她是有代表意義的人物,她代表了“妾”這一個層級人物的命運,她們是主又非主,是奴又非奴,所以,香菱“平生遭際實堪傷”的一生,代表的實際上是這一類人的一生。
(香菱初入大觀園)
大觀園里很熱鬧,寶釵、黛玉、三春、李紈、寶玉結(jié)社作詩時,我們總會覺得少了點什么,香菱那樣出身高貴的女子,總該也享受這大觀園的快樂吧!讀到這一回,我們知道了,香菱有了入園的機會,雖然來之不易!
香菱身份卑微,按理,她是不可能進(jìn)入大觀園的,但她高貴的出身,又使她有入園的潛在理由,因此,作者必須想個辦法把香菱帶到大觀園中,脂硯齋在這里有個長評:
細(xì)想香菱之為人也。根基不讓迎、探,容貌不讓鳳、秦,端雅不讓紈、釵,風(fēng)流不讓湘、黛,賢惠不讓襲、平。所惜者青年罹禍,命運乖蹇,足為側(cè)室,且雖曾讀書,不能與林、湘輩并馳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豈可不入園哉。故欲令入園,終無可入之隙,籌劃再四,欲令入園,必呆兄遠(yuǎn)行后方可。然阿呆兄又如何方可遠(yuǎn)行?
曰名不可、利不可、正事不可,必得萬人想不到,自己忽發(fā)一機之事方可。因及思及情之一字及呆素所誤者,故借情誤二字生出一事,使阿呆游藝之志已堅,則菱卿入園之隙方妥?;厮家蛴懔馊雸@,是寫阿呆情誤,因欲阿呆情誤,先寫賴尚榮,實委婉嚴(yán)密之甚也。
曹雪芹想盡辦法,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從賴尚榮捐地方官開始,就埋下了香菱入園的伏筆。
好在,有寶釵在,她是薛蟠的妹妹,香菱實際上是寶釵的嫂子(這一年香菱16歲,比寶釵大一歲),因此,香菱有了順理成章的住處,就是蘅蕪苑,她有了合理的安身之處。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
天地造化,香菱是真正的“風(fēng)流”人物,她進(jìn)大觀園之后,除了必要的拜訪,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瀟湘館去找黛玉,纏著要學(xué)詩(有人說,為什么不跟著寶釵學(xué)呢?道理簡單,寶釵不愿意在這方面用功,她更愿意在女紅針黹上多花時間)。
香菱學(xué)詩,有靈氣。她出身高貴,當(dāng)有秉賦。如寶玉所說:
“這正是'地靈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嘆說可惜她這么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梢娞斓刂凉?。”
她又肯下苦功夫(香菱學(xué)詩這一段,我們認(rèn)為,學(xué)習(xí)任何一門學(xué)問,都應(yīng)當(dāng)向香菱學(xué)習(xí)),她肯聽“師父”黛玉的安排,她很快讀完了《王摩詰全集》,不幾日,就又來找黛玉要杜甫的律詩……
她學(xué)詩成癡,日間,她是“挖心搜膽,耳不旁聽,目不別視”,探春的日常對話,也被她聽成是詩韻的提醒;晚上,她是“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span>
(香菱學(xué)詩)
苦天不負(fù)有心人,她竟然在夢中得詩一首。如脂評所說:
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是夢,秦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并風(fēng)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
我們看,與“夢”相關(guān)的人物,寶玉、賈瑞、秦可卿都是,這里的香菱也算一個,顯然,她在《紅樓夢》一書中的地位,應(yīng)當(dāng)列入這一眾關(guān)鍵人物的長名單之中。
(可嘆可悲的香菱)
實際上,前八十回,從第一回香菱被甄士隱抱著出場開始,到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貪夫棒,王道士胡謅妒婦方”止,在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夢》,香菱一直是貫穿始終的重要人物。作為讀者,不可看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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