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在剪窗紙
我的三嫂
文/劉惠球
九月的一天中午,兒媳在外面酒樓訂了包廂給我過生日。孫子特別興奮,點了許多我最愛吃的菜和一碗長壽面。全家人喜氣洋洋舉杯為我慶祝生日。
正吃著一陣電話鈴音響起,我拿起手機,是三嫂打來的電話,剛接通,三嫂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幺妹,生日快樂??!
“三嫂謝謝你,你和三哥身體都好吧?”
“都好的都好的,幺妹,今天過生日,吃點好吃的!我這里又給你做好了兩雙棉拖鞋,是給你寄過去,還是等你過年回來拿?”
我從小就喜歡穿三嫂做的鞋子,幾十年了,哪怕是我在外面,三嫂也不忘記給我做鞋子,就怕我穿不慣外面的鞋。
跟三嫂聊完電話,心里比蜜還甜,三哥三嫂八十多歲了,我每年的生日記得清清楚楚,倒是我經(jīng)常會忘了哥嫂的生日,有時候都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想想愈加愧疚,心中三嫂的影子更加清晰,想起了過往和三嫂的點點滴滴。
三嫂與三哥是指腹為婚,當年她父親和我父親是同事,同在鄉(xiāng)政府任職,兩家關系很好,后來她母親和我母親同時懷孕,兩家人就約定如果生的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就結為親家。后面生了三哥三嫂下來,三哥帥氣,三嫂聰明乖巧,兩家人都很高興。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三哥到六歲時右腿突然就發(fā)育得很慢了,慢慢地導致左右腿長度不一樣,父母親帶著他到處求醫(yī),看了好多地方,醫(yī)生都說:“沒辦法,先天性的,沒有藥醫(yī)治?!蹦赣H受不了這個打擊,病了好久,三嫂的爸媽也經(jīng)常過來安慰父母親,還跟父母親說:“你們也不要太傷心,這個又不是病,就是以后走路會有些影響,他如今這個情況,以后肯定不會是靠做農(nóng)活吃飯,貴均這個孩子又聰明,指不定是好事呢。反正不管怎樣,我家菊元就是劉家媳婦,一輩子都是!”
三嫂底下還有4個弟弟妹妹,作為家里的長女,三嫂從小就懂事,很小就開始幫媽媽做家務活,還沒有灶臺高,就踩著凳子做飯,洗衣服、打豬草這些日常的家務活都落在小小年紀的三嫂身上。家里人多,該上學了,三嫂把學習的機會讓給了弟弟妹妹們,自己默默地幫家里打理雜活,還練就一手好針線活,周邊村子里嫁女兒,一定有三嫂繡的枕頭和被面、做的鞋子,誰家辦喜事,剪的窗花都出自三嫂的手藝。
三哥三嫂十八歲那年成了親,三嫂就正式來到了我家。我當時還沒滿三歲,看到三嫂很漂亮,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像會說話,一對小酒窩,笑起來如沐春風,好看極了。我每天像個尾巴跟著她轉,她到哪我就到哪,三嫂每次回娘家都會帶著我,三嫂娘家住在沅江邊上,河岸邊野花特別多,三嫂會摘上很多野花,編成一個花環(huán)給我戴在頭上,我感覺自己像個公主一樣,蹦蹦跳跳的可開心了。到了三嫂娘家,我最喜歡跟她弟弟下河捉魚,江里的魚可不是那么好捉的,經(jīng)常搞得一身濕透,三嫂就在河邊上看著我,從來不罵我,濕了就換上她弟弟的。久而久之,附近村的人碰到三嫂帶著我,都以為我是三嫂的女兒。
我小時候有個壞毛病,上廁所要人陪,三嫂嫁過來以后,我就不要媽媽陪了,天天要她陪著。有一天晚上肚子疼,拉起三嫂就往廁所跑,到了廁所還撒嬌要三嫂抱著我方便,蹲久了,三嫂腿發(fā)麻,坐在了地上,我也摔在了毛坑上。在我們當?shù)氐娘L俗,摔在毛坑上是不吉利的,需要吃"百家飯”才能化解。什么是"百家飯”呢?就是像叫化子一樣去討要一百戶人家的米,多少不限,回來后把討要的百家米合在一起煮成飯吃,俗稱“百家飯?!?/span>
晚上奶奶、媽媽和三嫂在家分好工:每個人去哪里討,討要多少家。第二天清早她們就岀門討米了,整整一天她們才討滿一百戶人家。后面才聽說三嫂那天還出了點狀況,她討到一戶人家,那家有條狗很兇,看到嫂子直接就沖出來,邊沖還邊叫,把三嫂嚇壞了,當時就嚇得一下蹲在了地上,狗沖到她面前一個勁的叫,嫂子嚇得動也不敢動,緊張得都快哭出來了,還好主人聽到狗在叫岀來了,趕忙把狗訓走,問清情況后給了三嫂一把米,算是有驚無險。媽媽聽說后心疼嫂子,還打了我,也是三嫂護著我,讓我少受了皮肉之痛。
四歲時我跟隨大哥大嫂到湘西鎢礦落戶,只有放假才能回老家,回老家了也都是和三哥三嫂住在一起,三嫂盡量做些好吃的,還經(jīng)常炒些黃豆、綠豆、芝麻,輪換著給我當零食,炒芝麻是我的最愛,放在嘴里嚼起來滿口生香,每次炒好,三嫂用她縫好的小布袋裝好再給我,別人都不給吃。我拿給哥嫂吃,他們說不喜歡吃,那時我還真以為他們不喜歡吃呢。
三嫂心靈手巧,雖然沒有讀過書,不過并不耽誤她的剪紙手藝,她會剪好多字和各種各樣的窗花,有時候在外面看到好看的窗花,她會盯著多看一會兒,回去剪幾次就學會了。我們老家附近幾個村子,只要有人家辦喜事,都是請我三嫂剪字和窗花,她很熱心,碰到幾家差不多同時辦喜事的,她會提前幫他們剪好,因為白天要做農(nóng)活,只能晚上做,經(jīng)常是做到半夜,遇到時間很急的甚至不睡覺也要幫人家做好。
三嫂的剪紙
有一年放寒假我回到了三哥家,還沒玩上一天,母親就要我學納鞋底,我很不情愿的納了起來,才納了幾行,我就把鞋底放了下來,說太厚了我納不動。母親訓斥我:“納不動也要納,你長大了,穿什么?將來嫁到別人家誰幫你做鞋?”我本來就不情愿,還被母親一通罵,脾氣也上來了,直接回道:“今后沒有穿的就打赤腳!”母親氣得抓住我抬起手就要打我,我說:“你打吧,打死最好,剛好不用納鞋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母親把手揚起老高,我眼睛一閉,準備接受懲罰,三嫂看到忙跑過來把我拉到她身邊,跟母親說:“幺妹還小,長大了就會做的?,F(xiàn)在她的鞋子我們幾個嫂子包了?!?/span>
我脾氣從小就倔,不想別人強迫我做事,這個事雖然有三嫂護著讓我沒有挨打,不過心里老是不愿低頭,后面我學會了繡花,學會了納鞋墊,偏偏就是不學納鞋底,久而久之,母親也就懶得管了,鞋子呢也從來沒少過穿的,單鞋棉鞋,都是母親和嫂子們做好給我。
結婚以后,我家四個人的鞋子還是三嫂做得多些,后面慢慢的買的鞋子越來越多了,我就不讓三嫂做了,她可不管,還是堅持幫我做棉拖鞋,三嫂做的鞋周正、暖和、舒適又耐穿,幾十年了,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穿的三嫂做的棉拖鞋。
三嫂給我們做的棉拖鞋
那些年,農(nóng)村都是靠工分吃飯,三哥因為腿疾,重活做不了,他就幫生產(chǎn)隊做副業(yè):看鴨子。那個年代看鴨子沒有飼料可喂,全靠野食,所以要能吃苦,不能待在固定地方,要經(jīng)常轉移。300只鴨子,一個鴨棚,三哥每次轉一個地方,艱難可想而知。三哥人勤快,他看的鴨子吃得飽,生蛋自然多,除了能足額交生產(chǎn)隊,有時候會有點剩余,三哥就會給小孩們買點吃的,或者扯點布做身衣服。有人眼紅了,告狀到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隊就不要三哥看鴨子了,三哥接到通知把鴨子趕回來上交,交鴨子的那天,一點數(shù)還多岀來18只鴨子,于是隊干部找三哥算賬,說既然多了18只鴨子,那這18只鴨子一年生多少鴨蛋,值多少錢,都要補償給生產(chǎn)隊。三哥三嫂哪有余錢,生產(chǎn)隊催的急,三嫂沒有辦法,最后把把自己喂的一頭百十斤的豬,讓生產(chǎn)隊趕走抵債。
三哥干不了重活,三嫂硬是撐起了家,什么重活、累活她樣樣都做,早晚工從不落下。有了三個小孩之后,家里的生活壓力更大了,三嫂承擔起家庭主要勞動力的重擔。那時候交豬有任務,三嫂除了完成自己的交豬任務,還幫別人交,別人一頭豬都完不成,三嫂為了多得工分和糧食,每年能交三頭豬,那個時候三嫂每天岀工都帶著一個大布袋,休息時就去打豬草,晚上安頓好孩子,就剁豬草,剁好了還得煮,有時候一忙就是一整晚,忙完雞都叫了,做好早餐就得岀早工。
為了多掙工分,三嫂利用中午休息時間把生產(chǎn)隊丟棄的爛稻草挖草皮,曬干燒成灰,交給生產(chǎn)隊也能得工分。只要是能得工分的活,三嫂都會利用一切空余的時間去想辦法做。
1970年父親從寧夏勞改農(nóng)場回原籍,當時農(nóng)村里還有階級斗爭,父親回來后,也是批斗對象,白天戴著高帽子走村串隊,晚上還要完成生產(chǎn)隊白天分配的工夫,有時候干到半夜還不準收工,那個時候是不允許別人幫忙干活的,三嫂看不下去,等看管人員打瞌睡了,就悄悄地幫父親干點農(nóng)活,好讓父親能早點回去休息。
日復一日,在三嫂辛勤的勞作下,三哥三嫂家年年都不超支,日子也過得平穩(wěn),包產(chǎn)到戶以后,三哥三嫂干勁更足了,三哥專心的去外面做副業(yè),三嫂在家做農(nóng)活、照顧小孩,日子一天天紅火起來,前后修了兩幢房子,三個小孩也都念完中學才出去打工,那個年代在村里,也算是有知識的年輕人了。
三嫂的大兒子和重孫
現(xiàn)在三哥三嫂都是84歲高齡了,在家安享晚年生活,三個小孩早已成家,孫子孫女輩也都已是大學畢業(yè),在深圳、長沙等大城市工作。三嫂辛勞了一輩子,年少的時候,我看到三嫂整天沒日沒夜地忙,打心眼里心疼嫂子,好在蒼天不負有心人,勤勞善良而又美麗的三嫂總算是苦盡甘來!
作為與共和國同時代的人,一路走來,見過也經(jīng)歷過太多的酸甜苦辣,讓我深深明白:只要我們保持勤勞善良的本性,沒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
致敬我親愛的三嫂,也致敬千千萬萬像我三嫂一樣普通而又不屈服于命運的人,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作者簡介:劉惠球,1952年9月出生于湖南桃源縣,1968年11月從湖南湘西鎢礦下鄉(xiāng)到桃源縣剪市區(qū),1979年招工回城,在食品公司先后從事出納、會計、分站主任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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