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貧樂小故事三則
作者:郭先珍
一 何記米粉店
六十年代初，我在長沙第一師范當老師了。那時才二十來歲，朝氣蓬勃，心心念念為黨的教育事業(yè)干出成績。我們有一幫好姐妹，同住在第一師范的南樓一、二層。當工作到夜深，肚子咕咕叫了，就一起去“何記米粉店”嗦那滑溜溜、白凈凈的酸辣米粉。
米粉店在一師斜對面，店面約二十平米。店外掛著原色木牌，寫著“何記米粉店”。一進門，店里的人物、家什、行頭一目了然。大老板是位花白須發(fā)的何公公，端坐在柜臺后，管收錢，翹著胡子叫賣：客人四位，“一光頭”“一肉絲”“兩酸辣”！少老板是五十來歲的兒子兒媳，精明能干管操作：男的管制作粉皮，女的管下米粉、收拾餐桌。墻上釘著兩根細細的竹竿，干凈得黃亮亮的，潔白的粉皮整齊地攤掛在上，冒著熱氣。女的在砧板上麻利地切粉條、蔥蒜末。不時抓一把米粉丟進竹篾織的漏勺，放入開水鍋。旁邊還有口鍋熬著肉骨湯，饞人的香氣飄在小小空間。他倆配合默契，做活忙而不亂。房間里就三張四方桌子，十二把椅子，都擦得锃亮锃亮。有時主人的小辮子女孩也過來幫幫忙。我們一去，老公公眉花眼笑地歡迎：“老師來了，要肉絲的？一毛四一碗，光頭的？八分一碗，酸辣的？一毛二一碗。肉湯隨便喝?！蔽覀兏吲d地坐下聊天，工作中、生活中的趣事，隨口而出：那白蘿卜米飯真脹氣，課堂上沒放炮吧？王先生獻殷勤得小心點??？鐵院的來找你，我們就說你不在家……。啊哈，那真瞎扯、放松、痛快！很快女主人托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米粉送上桌，鮮紅的尖椒末，翠綠的蔥花末，蓋在光潔的白米粉條上，看著就想一口吃下去。嗯，好吃！粉條細膩、滑溜、筋道；粉湯清爽、透鮮；蓋頭漂亮，合適，你言我語，贊不絕口。那時我們一月才五十來塊的工資，每天都能吃到這么價廉物美的米粉真是福氣。而且何公公一家人真誠親切，就像回到家里邊吃邊聊一樣舒服。
這叫家庭小店吧。米粉價格這么便宜，客人也不多，能掙幾個錢??？店子能維持下去嗎？有次，我問何公公：“您這兒客人不太多，一天能收幾個錢？”何公公回答：“多時兩三塊錢?！蔽蚁共傩牡卣f：“那一個月還不到一百塊啦，除了成本、四個人的吃喝……，您這賺不了幾個啦！”何公公笑著回答：“賺什么賺啊？祖?zhèn)魇炙嚕腿顺缘酶吲d，我一家人平平安安過小日子就行了?！卑。⌒±习傩招牡卣鎲渭?，靠手藝吃飯，只求過上清平的日子，別無奢望。我突然一悟：“人的心境如山澗溪水樣清澈，一定快活如神仙，長命百歲”。
時光笑著往前跑了，跑到了改革開放的好年份。這時我已在北京工作了，但時?；匚镀鸺亦l(xiāng)的“何記米粉店”。聽說他們店面擴大了，生意紅火了；還聽說他們家的小孫女進了湖南農學院營養(yǎng)學專業(yè)，有意研究湖南的米粉工藝，向全國推廣……
二 甜酒啰賣甜酒！
當聽到巷子里由遠而近的“甜酒啰，賣甜酒！”的叫賣聲，院子里的小孩歡喜得亂轉，女人們立即準備盆、碗，牽著孩子去門口等待。書院路、由義巷這一帶，挑著甜酒擔叫賣的王師傅，約莫四十來歲，壯實，干凈。他的擔子一頭是原汁原味的生甜酒，蓋著蓋兒，鋪著白土布；另一頭有個小火爐，煮著一鍋開水，上面還放著一盒雞蛋、一小瓶白胡椒面。來到買家，把擔子放下，人們圍上來，有的買原汁原味兒的生甜酒，孩子們等不及了，扒著媽媽端的甜酒碗，用食指尖戳甜酒往嘴里嘗，媽媽笑著說：好吃鬼。有的買甜酒沖雞蛋。王師傅動作利索，沖雞蛋又快又好，他拿一個雞蛋往碗邊一磕，新鮮的蛋黃蛋清入碗，殼兒扔進擔子邊的竹簍中，三兩下攪好，舀一瓢滾水一沖，再放一小瓢原汁甜酒，撒上胡椒面。一碗甜而不膩的、散寒順氣的甜酒得了。甜酒貴嗎？便宜的很！原汁甜酒一小碗五分，甜酒沖蛋一毛。
回想起來，那段困難時期里，這甜酒擔子也使苦日子也變得格外清甜。
三 爆米花，嘭！
“爆米花，爆米花，大家吃了笑哈哈。他冒得，我把他，大家吃了笑哈哈！嘭！”這是六十年代初，孩子們一邊吃著香脆脆的爆米花，一邊玩游戲唱的兒歌。
“爆米花”在六十年代是孩子們最愛的零食。那時，只要聽到旁邊“嘭、嘭”的響聲，孩子們馬上跑回家，央求媽媽打“爆米花”。媽媽呢，盡管糧食很緊張，但為了孩子，寧肯少吃幾口，也要摳出一茶缸子米呀，玉米籽呀，請師傅打米花。
打爆米花的師傅是游商，推著小車，一個個小院進。剛落下腳，端著糧食，拿著大布兜的人們就排隊了。米花機是密封的鐵罐，360度地搖轉，有點像大炮筒。旁邊跟風箱連著，有搖柄，有定時表。搖一鍋米花大約一刻鐘。師傅手疾眼快，到快要打好的時候，就放慢搖的速度，最后松開開關，拎著鐵鍋往有膠皮口的長布袋放，圍觀的、排隊的，又驚喜又害怕地捂著耳朵，等那“嘭！”的一聲巨響，香氣四溢，就連忙拿著布袋或大桶子去獲取自己家的開白花、香脆甜的爆米花。一小缸子糧食膨脹成一大口袋或一大桶爆米花，簡直是神奇的魔術；這么美好的收獲才一兩毛錢，太值了！
孩子們吃著米花，快樂地唱著、跳著、跑著，好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注進了米花。個別孩子沒有米花的，大家就你一把、我?guī)琢５亟o他。笑著唱起：
爆米花爆米花，大家吃了笑哈哈，他冒得，我給他，大家吃了笑哈哈！
爆花米爆花米，大家吃了甜蜜蜜，你冒得，我給你，大家吃了笑嘻嘻！
回想起當年打爆米花、孩子們吃爆米花的情景，至今心里還蜜甜蜜甜的。
作者簡介：郭先珍，女，湖南湘潭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教授，多年來從事現(xiàn)代 漢語詞匯語法學研究，共發(fā)表論文26篇，出版著作21部（含獨著、主編、合著）。退休后學習文學創(chuàng)作，曾在全國各地報刊雜志發(fā)表過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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