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思想史到地理思想史
雖然已經(jīng)有很多書命名為思想史，但我們不妨還是問一句，什么是思想史？我們的直覺反應是，思想史不就是思想的歷史嘛，也就是說，把歷史中發(fā)生的思想，比如政治思想、哲學思想等按照朝代時間順序敘述一遍就是思想史了唄。那我可以告訴你，你說的不是思想史，你說的只是思想的堆積。比如有個教授要寫宋代思想史，他分配任務，讓四個學生分別撰寫周、張、二程、朱熹的思想，然后拼在一起命名為宋代思想史，這是不配稱為思想史的。那你會反問我，那如果一個人完成撰寫并勾勒出這五位思想家思想的“內(nèi)在理路”，并且考察他們思想的流變淵源，這總該稱得上是思想史了吧。我可以遺憾的告訴你，你說的仍然不是思想史，你說的只是“觀念史”，相比剛才那種不負責任的分任務寫作，你說的“觀念史”問題可能更大，因為你要強調(diào)思想家思想的流變與沿襲，你必然去尋找他們著述中那些“觀念單元”，比如“性”、“理”、“氣”。這些觀念在你的腦海中縈繞不去，似乎獲得了獨立的生命力，而你更可能犯的毛病是在這些觀念研究中憑借你的期望，隔離作者論述的場景，更忽視這些觀念究竟處于作者論述的核心或是邊緣的地位，僅僅去按自己的意圖考察一種永恒的觀念問題，最終成為你個人思想的創(chuàng)作。發(fā)現(xiàn)問題了么？你在整個過程中忽視了思想家在具體社會、歷史處境下所面臨的問題及其進行思考的全部努力。因為你不明白，任何思想都是有具體的話語場景的，當你力圖說明不同著作有著“一以貫之”的道體，你無疑無視了這種思想在作者活動中出現(xiàn)、形成的原因，最后也就不能理解它。舉個例子吧，孔乙己曾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 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我們發(fā)現(xiàn)，他分辨“偷”和“竊”是有一個歷史場景的，這是因為他自己處于一種被人譴責的尷尬處境，我們假設幾千年后有個學者沒看過孔乙己的故事，他考察歷代儒家義利關系，然后說“在民國時期思想家孔乙己認為偷不等于竊，這說明民國時期儒家對財富的占有權產(chǎn)生了新的視域，這與明代以來儒家思想向功利轉向有著重要的關系?！被蛘咚謴膭e人的小說中發(fā)現(xiàn)孔乙己要捍衛(wèi)自己的財產(chǎn)，似乎與這里的說法矛盾，他便又說這是孔乙己的“隱微寫作”?？尚γ矗渴挚尚Γ《鴮嶋H上，觀念史就是這樣，他不去關注思想家論述的活動場景，只是在隔離的討論一個“觀念”，最終，越是細致闡發(fā)，越是不能揭示思想的差異與意義，越會成為研究者的胸臆自斷。
說了這么多，你要反問我，那你說，什么才算思想史。我會告訴你，思想史，就是反對那種晦澀的觀念討論，反對那種將經(jīng)典文本視作自足的研究。思想史就是要還原思想者特定的歷史語境、特定的場合，在此基礎上進而理解作者寫作意圖的一種研究方法。思想史就是向讀者揭示那些隱晦的“觀念名詞”不過是思想者在具體政治、學術、生活中因其遭遇而不斷論證形成的精微解釋，思想史就是通過思想者個體的小歷史和他所處的大歷史來理解他思想的一種研究途徑。思想史不是訓詁，比如幾千年后有人發(fā)現(xiàn)我們自稱“屌絲”，他如果通過訓詁“屌”字為生殖器而說我們在2015年前后突然爆發(fā)“生殖崇拜”思想。無疑是可笑的，而我們訓詁先秦典籍中某字在倉頡造字時本初的含義來試圖理解經(jīng)典，不同樣是可笑的么？思想史不是考證，比如我們考證孔乙己偷的究竟是哪些書，并不能幫助理解他討論“偷”和“竊”在這個場景中的含義。思想史是一種宏大的視野，是對思想者整全歷史的考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越是離我們時代近的人，我們越能感受他們的處境，比如研究民國學者，我們甚至可以理解他寫的某部小說、某句詩與他身世的關聯(lián)，而隨著時代的疏遠，我們卻往往忽視這種歷史的考察。是材料不夠么？絕非如此，只是我們受門戶壁壘所隔絕，哲學系研究哲學問題，歷史系研究歷史問題，思想史這種通過歷史考察思想的方法竟然被兩邊所拋棄。
如果你說，好了，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了，思想史不就是結合思想家的個體歷史討論思想的發(fā)生場景唄。那我會告訴你，你的視野還是不夠大？你會問我，大？還要有多大？我會回答你，大可以無限大，地理思想史就是這個“大歷史場景”的考察方法。那什么又是地理思想史呢？我會告訴你，千萬不要去搜索命名為“地理思想”的書，他們所講的不過是地理學的研究方法史，我說的地理思想是指用地緣學的方法、政治地理學的方法來研究思想發(fā)生的大歷史場景。我們就用最遠的春秋時代思想史舉一個例子吧，章實齋先生在《論課蒙學文法》中說“四書文字，必讀春秋左傳，為其知孔子之時事，而后可以得其所言之依據(jù)也?！贝呵锱c戰(zhàn)國，是我國歷史上地緣與政治結合最清晰的時代，清代學者顧棟高為理解左傳詳細考察春秋各國的地緣政治，從地形關隘到山河城池，揭示了諸國征伐的背景。實際上，即使到抗日戰(zhàn)爭時期，這些地緣背景仍然未有太大改變，倘若你翻閱《國民革命戰(zhàn)史》、《抗日戰(zhàn)爭正面戰(zhàn)場》所收集的情報信函，你會發(fā)現(xiàn)地理深刻的影響著決策。而在春秋時期，孔子所行經(jīng)的地點更與當時地緣所發(fā)生的事件息息相關，而孔子的思想，比如我們討論的“親親相隱”問題，也是在信陽以南、三關以北這一戰(zhàn)略屯戍地爆發(fā)的有關南北政制的爭議。這正是上文所說的思想發(fā)生的大歷史場景，忽視這點，如何能理解思想的語境呢。所以，地理思想史正是對思想史的進一步發(fā)展與徵實。是致廣大而盡精微的學問。
討論至此，你會覺得思想史如此宏闊無邊，如何做起呢？那我會建議你不要著急，先讀這四個人的著作，他們是：無錫錢賓四，蜀地蒙文通，劍橋斯金納，會稽章實齋。當然，我們公共號會逐漸與你一起討論思想史的手法與技藝。我們的宗旨是：致力打破經(jīng)史畛域，通過歷史語境的考察探尋寫作者的意圖。當然，現(xiàn)在思想史還是一個邊緣學科，我相信，通過我們的努力，我們一定可以形成思想史的學術共同體，闡發(fā)學問的大道與真精神。如果你愿意加入我們，就請加入下面的微信公共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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