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修文的《山河袈裟》如進(jìn)一孤城,城內(nèi)千軍萬馬,我只一人獨行。進(jìn)城是頗為費事的一件事情,它雖不需要通行證,但不是心誠者是進(jìn)不去的。從體裁來說,《山河袈裟》屬于散文集,沒有什么跌宕的劇情,故事斷斷續(xù)續(xù),文字拉拉雜雜,它不像小說那么連貫,也不如詩歌那么空靈,與之交流,讀者常常要先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才行。但一旦進(jìn)來了,就不愿再出去,或者無力再出去,即使它有疼痛感,這疼痛感愈發(fā)讓你覺得生活的真實。
《山河袈裟》
作為物件來講,山河與袈裟,可說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將之搭配在一起,著實令人費解。好在作者在自序開篇中便就這個書名作了解釋:“收錄在此書里的文字,大都手寫于十年來奔忙的途中,山林與小鎮(zhèn),寺院與片場,小旅館與長途車站,以上種種,是為我的山河。在這些地方,我總是忍不住寫下它們,越寫,就越熱愛寫,寫下它們既是本能,也是近在眼前的自我拯救。十年了,通過寫下它們我總算徹底坐實了自己的命運:唯有寫作,既是困頓里的正信,也是游方時的袈裟?!毖灾链颂?,我們對作者的本意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而接下來的閱讀,則是輪廓下的眼耳口鼻和面部表情慢慢清晰的過程。
山河中是一個人、一段生活,袈裟下也是一個人、一段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山河中的人是立著的,矛盾的,糾葛的,而袈裟下的人好似通通都放下了,選擇了慈悲和原諒。時光荏苒,幸福也是一天,不幸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且讓自己從容一些吧,此即是作者的心語。
《山河袈裟》,書之大,厚達(dá)三百余頁,書之小,內(nèi)容人人可及。作者看似不經(jīng)意間地信手揮灑,暗中開啟了一個傳送法門,將現(xiàn)實中的人帶入他所營造的文字世界,去聆聽,去交流,去感受。以初心印證初心,方能得到原初、真實的答案,否則就算威逼利誘,也只能換來一個欺瞞、偽飾的解釋而已。心誠,是讀者與作者溝通的橋梁,讀者只有沉入進(jìn)去,才能真正領(lǐng)會作者的意圖。想來,如果你這么做了,你對作者的講述定能感同身受。
李修文的文字自然是美的。其文之美,一詠三嘆,重章疊唱,回環(huán)曲折,讀完了,尤覺余音在耳邊環(huán)繞,從紙上一路殺到心上。散文的淡定從容,好比是平靜的海面下潛藏的巨大暗流,它的蓄勢待發(fā)比噴薄而出更有力量,更能打動人心。這一點被作者發(fā)揮到極致。都說有血肉的故事聽起來才不會乏味,作者深諳此理,亦從此處著力,贏得讀者的情感認(rèn)同。每個人每天都在造繭,然后又不斷地破繭、逃離。在《桃李紫金冠》中,作者說:“煙塵里的救兵,危難之際的觀音,實際上一樣都不存在,唯有回過頭來,信自己,信戲,以及那些古怪到不可理喻的戒律?!边@就是真實的生活。我們每天都有可能面對許多無奈,而破解之道,只在自己,生活的安定從來就不只是衣食無憂而已,還有內(nèi)心的從容安穩(wěn)。
放眼大千世界,生是偶然的,死是必然的,在生死之間,無非就是榮辱成敗。為了理想,為了家人,每個人少不得要為生活奔忙。也許,慢慢地,我們會遺忘了初衷,放下了堅持,甚至丟掉了悲憫情懷。但也有可能在某一天重拾起來。如何平衡,是包括人在內(nèi)的自然生物必須要面對的哲學(xué)命題。好在柔軟和堅強(qiáng)從來就不是兩兩對立的,而是相生相成的。柔軟的背后是堅強(qiáng),堅強(qiáng)的背后是柔軟,因為愛,面對風(fēng)雨我們需要堅強(qiáng)一點,但面對所愛的人,又可以比誰都柔軟。
生活中,我們每天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發(fā)生大大小小的故事,由此擁有喜怒哀樂諸般情緒。而一個寫作者對于這個世界的感知要較常人來得更加敏感。他們清楚地知道,深情未必都是溫情,也有可能是傷情。于是,在作者筆下,在《一個母親》《每次醒來,你都不在》諸文中,無論是為母則強(qiáng)的瘋兒子的母親,還是經(jīng)歷喪子之痛的父親,都鮮活地立了起來。將凡俗的生活寫出味道,寫出深情,這是一個作家的修行,也是他們的偉大之處。
細(xì)想來,無助有時也是一種巨大的力量。故此,我們時常懷念一個人、一件事,這個人可能還在,也可能不在了,這件事可能發(fā)生在書本里,也可能發(fā)生在腦海里。感謝生命的磨折和無常,是它讓我們變得更堅強(qiáng)、更堅韌。其實,杏花春雨江南是美的,破屋斷壁殘垣也可能是美的。窮愁痛苦是很多人都曾經(jīng)歷或者將要面臨的實際困難,卻未嘗不是一次很好的歷練機(jī)會。山河袈裟,生活就是參禪。這是我從作者的字里行間感知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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