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岳西縣的司空山二祖寺，是此次清明游學(xué)的最后一站。
從岳西汽車站乘中巴車向著司空山方向駛?cè)?，山路蜿蜒，一路向下，向著大山深處行進，一山又一山，似直入地心里去，中間還穿過幾個數(shù)公里長的隧道。這里的交通就是在今天也不是特別便捷，早在1400年前，二祖慧可自北地來此，山一程，水一程，風(fēng)一更，雪一更，山高路遙，霜雪侵骨，那是怎樣的一種日夜經(jīng)行？于今人是無法想象的。
到達司空山腳下的二祖寺下院的時候，已經(jīng)過午了。一隊自蘇州來的朝山團剛剛自山上下來，在大雄寶殿前歇腳，昨天在潛山縣的三祖寺和他們照過面了，昨日他們回到司空山，我則宿在三祖寺里，今天再次相遇。聽說我一個人朝山，其中好幾位居士都善意勸止，說他們當(dāng)中最年輕的到二祖寺上院也需兩個多小時，已然是下午，又是一個人，山深林密，少有行人，最好還是別去了。
我謝過他們，把行李扔在大雄寶殿，托付給一位法師，就一個人徑直上山了，沿著白條石鋪就的臺階，一路向上，似乎行了很久，才到了寫有“司空山”匾額的山門。一個小伙子坐在臺階上，聽說我獨自進山，好言勸止，他說自己是當(dāng)?shù)氐模@里的山路不比別處，前面崎嶇陡峭，亂石鋪路，跟你剛才走過的路可不一樣，嚴格地說，登山從這里才開始。
行至此，怎可回頭？遂一路向上，過不多久，見一個石牌坊，向里，遇到一位年長的出家?guī)煾?，站在那里歇腳，石凳上擱置著扁擔(dān)和什物。我行過問訊禮，得知師父是山上的常住，擔(dān)些日用品到山上去。師父告訴我，在前面一個巨石邊上，有兩條路通往山上，左邊的一條路較平緩，路途較遠；右邊的一條路陡峭，行程稍近，慢慢走，別著急。我一步不敢停歇，這里的山路越往上走，越顯露出它的原始和古樸，有些山路是不平整的石塊壘就，有些山路是細小的碎石鋪成，有的地方干脆變成泥土的羊腸小路。山路越來越陡峭，蜿蜒向上，始終沿著溪流的方向，這時我的耳中充滿水聲，眼卻不暇四顧，雙腿沉重得有些抬不起來，汗?jié){也滲透了衣服，濕濕地裹在身上。
不知行了多久，抬眼望去，有一鐵梯為路，直上云石，這里是一片斷崖，一個鐵梯靠在崖邊，一側(cè)是山石，一側(cè)是懸崖萬丈，還有一告示牌，上書“鐵梯生銹，禁止攀登”，回去是不可能了，鐵梯的一側(cè)扶手因生銹歪在一邊了，我選擇靠近巖石的一側(cè)，輕手輕腳，手腳并用爬上去，氣不敢出。過了這個梯子，是個不足一平方的小平臺，又是一個鐵梯搭于一塊巨石，我的手腳都有點發(fā)軟了，還是硬著頭皮往上爬，那一刻，我的眼睛始終都沒有離開過腳下，絲毫不敢張望，等爬上這一鐵梯，到了一稍平緩的地面，回望一看，心還有一絲顫栗，不相信剛才自己就是從這上來的。再往上走，見一瀑布自天而落，水聲轟鳴，這時才拿出手機拍了第一張照片。
司空山的風(fēng)景冠絕天下，從任何一個角度拍攝都是絕美的畫面，不要說古道、茂林、修竹、溪流、天梯，就連石階的美都可單獨成詩入畫，白條石上覆以碧鮮青苔，白色山茶花，零星灑落，幽趣天成。在這條路上，還要從一條瀑布下穿過，腳下有流水，頭上有瀑布，白石填于溪流，我把披肩頂在頭上，防止冷水突然打在頭上，身體不自覺躲閃，瞬間失去平衡，很有可能腳下不穩(wěn)，跌落山崖。
一個人走山路是寂寞的，向下回望，溪流穿林破竹踏石絕然而去，向上眺望，巖壁如削峰高云遙飛鳥渺無蹤跡，前路渺然無知，后路已隱于茂林草莽，空山無人，但聞水聲和自己心音和鳴。
穿越無數(shù)險路，忽而平闊，隱約可見經(jīng)幡飄搖，我欣喜發(fā)足而奔，遙見飛檐出于林稍，那就是二祖寺了吧？更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從山門進得一個院子，菜畦青青，水流潺緩，一位僧人正擔(dān)桶澆地，我欣然雙手合十禮拜，師父忙不迭放下?lián)踊囟Y。師父是個語遲的人，我卻如見到了文殊菩薩一般。
從園子里穿過古石牌坊，再進去登上幾十級臺階，方是大雄寶殿，大雄寶殿前站著兩位法師，我在臺階下遙望，那一刻內(nèi)心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歡喜，不只是因為見到了師父，還是因為一個人穿過了荒山蔓嶺來到這里，心里忽然感覺有了依靠。師父聽說是我一人自河北來此朝山，慈悲地帶我去二祖殿去上香，門額上刻“祖剎重輝”四大字，躬身禮拜，汗水滴到拜墊上。這是一個狹小的石屋，幽暗深邃，石室盡頭為石窟，是二祖最初的修禪之地。
巖壁上有清泉流出，為一老泉，千年不竭，汲之而飲，甘甜入脾。這里的石壁歷千年而不壞，當(dāng)年周武宗滅佛，二祖慧能南來避難，嚙雪飲冰，在此清修，鸚鵡傳音，松竹受法，梵音流布宇內(nèi)。屋后有一石洞為三祖洞，三祖洞后一張石，是二祖將木棉袈裟傳給三祖地方，為傳衣石。二祖慧可遇三祖時，三祖尚為一白衣，二祖見其清奇超脫，在此為其落發(fā)剃度，賜名僧璨，后傳衣法于僧璨，并付囑“汝受吾教，宜處深山，未可行化，當(dāng)有國難”。自此心燈續(xù)焰，法脈流傳。
“二祖慧可幼年出家，通曉佛典。四十歲時拜菩提達摩為師，朝夕承侍。剛開始達摩祖師只是寂然面壁打坐，對其不予理睬，更別說開示傳道。他不斷地用古德為法忘軀的精神激勵自己:‘昔人求道，敲骨取髓，刺血濟饑，布發(fā)掩泥，投崖飼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一直過了六年，有一年臘月初九的晚上，天氣陡然變冷，寒風(fēng)刺骨，并下起了鵝毛大雪。慧可禪師依舊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天快亮的時候，積雪居然沒過了他的膝蓋。這時，達摩祖師才慢慢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心生憐憫，問道:‘汝久立雪中，當(dāng)求何事?’
慧可禪師流著眼淚，悲傷地回答道:‘惟愿和尚慈悲，開甘露門，廣度群品?！?/p>
達摩祖師道:‘諸佛無上妙道，曠劫精勤，難行能行，非忍而忍。豈以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徒勞勤苦’。
為表求道決心，慧可竟用刀自斷左臂。達摩初祖感其赤誠，達摩授法器、賜法名，收他為傳法弟子。達摩在嵩山傳法時，以四卷《楞伽經(jīng)》授慧可，并說:"我觀漢地，惟有此經(jīng)，仁者依行，自得度世。"其后慧可傳承了達摩的禪法，成為禪宗二祖。這里的村民親切地稱二祖為“二祖老爺”。
司空山二祖寺佛法的輝煌當(dāng)歸功于本凈禪師。開元初年，禪宗六祖惠能的弟子“司空本凈”住持二祖寺。得玄宗賞識，賜號大曉，拜國師還山。奉敕重建 “無相寺”、“二祖寺”、“崇報寺”等九庵五寺，僧房5048間，擁有僧尼7000余人，是中國最鼎盛時期最恢弘道場。鐘鼓之聲滿司空，香客云集，游人躋踵，一時名譽海宇。司空山至今還有普陀洞本凈石像、金輪院、僧本凈肉身塔院、本凈坐禪巖等遺跡?！?/p>
衍吉法師輕聲介紹著祖師的事跡。又說，上邊還有太白書堂，當(dāng)年詩仙也曾避難于此，留有遺跡。
李白書院，還在上面，因為我擔(dān)心山上林深樹密，天色黑得早，所以決定早一點下山，不敢久留，一路向山下奔去，剛出廟門不遠處，迎面遇上來時的挑著扁擔(dān)的師父，師父說，要回去了，你走得真快。我問師父，你是從那條路上來的，師父說，就是那條險路啊，有瀑布的那個。您擔(dān)著擔(dān)子怎么可以爬天梯？師父淡然一笑，我都習(xí)慣了。師父又說，慢慢走，別著急。
我?guī)缀跏且徊讲煌Ｐ?，心中默稱佛號，走下山來，行至險處，雙手攀爬著長藤樹根，腳下小心翼翼，倒是在稍平坦處，滑跌了兩次，好在沒有受傷。
我有多年沒有爬山了，因為生活的安逸，不愿意再勞累身體，今天才知道，身體的潛能是無限的，連續(xù)三個小時的山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累。我一直在想，在歲月的疊加中，我們究竟失去了什么，又執(zhí)著了什么，空山行禪，回到生命的真如，生命的旅程就是一段又一段的山路，雖然前路變化曲折，一路走去，不管是懸梯，還是瀑流，不管是坎坷，還是坦途，慢慢走，不著急，自會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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