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灶
昨夜夢回,老舊的瓦片灶房,依稀中見著一個在灶頭忙碌的身影,刷鍋、倒油、放菜、翻炒,還不時的轉(zhuǎn)過頭吩咐邊上的女孩。她梳著一絲不茍的齊耳短發(fā),發(fā)質(zhì)黑黑的,兩邊用發(fā)卡夾著,額頭光亮,眼角有著微微細細的皺紋,穿著深藍色的斜扣舊式外衣,很精神。灶頭邊的椅子上站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穿著碎花衣裳,綁著兩小辮,扎著水紅色的紗布頭花,歪著身子,看著,聽著,記著,順帶著彎下身往灶膛填柴火,場景似曾相識。哦!原來是阿嬤在灶房教我燒菜。
灶房老灶頭,一大一小兩口鍋,村里的巧匠用石頭黃泥鋪煙道、砌灶臺、做灶膛。煙囪穿過黃土墻聳立在人字形的屋頂上。常用的大鍋,擔(dān)負著煮飯、燒水、燒菜等一切事務(wù),連帶著的小鍋常年蓄滿水,燒大鍋的柴火余熱會一直溫著它,供一家人洗漱、擦身用。早年,沒有電燈,冬夜,昏黃的煤油燈光暈染著腳下的那一小片地,灶膛里燃燒的火光卻溫暖著每一個清冷的夜晚。土墻受常年的煙熏,黝黑的一層,看著很膩,灶頭灶面已看不出原來的黃土顏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早午晚三餐飯,手摸、油沾,光光的,滑滑的。想想啊,那應(yīng)該是歲月賦于它的厚重色彩。
八歲學(xué)做飯,個子不及灶頭高,小心肝怕怕的,怕火擦擦不出火花。但煮柴火灶,首要條件,是必須先學(xué)會用火擦,學(xué)會燒火。灶坑里小細木棍、落葉松針、松枝、草木,從來不放空,但最不缺的是松松毛毛干干的芒萁,當(dāng)然,要看鍋里燒的是什么了,阿嬤說,最好是煮湯圓用松針,冬至湯圓圓,扒“秋”做狀元。燉湯煮粥燜飯用大柴,省了看火的功夫,火候剛剛好。炒菜用芒萁,旺火快炒。燒火掌灶是一對合作無間的好伙伴,只有火燒得好,飯菜才燒得香。但是,同樣的灶,同樣的食材,不同的人,不同的柴,燒出的飯菜味道卻是不同的。
套用父親的原話,老灶盤得好,煙道做得順,好引火,不費柴。我最先學(xué)會用大鍋煮稀飯,阿嬤教我一杯米放一瓢半的水,先刷鍋再淘米再裝水接著拎鋁蓋蓋上,一氣呵成,利落的連自已都懷疑。先把灶膛的灰扒開,填入松針或芒萁,中間架一些小細柴,上面放大的木塊,拈一根火柴擦亮,快速的往芒萁上放,慢慢的,火就著了,但是還不能太著急,要耐著性子等,等它燃起,等冒出的火光讓灶膛里有了溫度,中層的小細柴也就燒起來了,然后就可以借助吹風(fēng)筒助燃。小孩子嘛,性子急了點,總鉚足了勁往里吹,可母親卻說不能用勁,小火怕癢,得憋著氣輕輕的往里送,漸漸的大柴火也就燒著了。大火一燒開,煙火不分先后的往煙道上方竄去,屋頂?shù)那屣L(fēng)將裊裊的炊煙輕送天際,飄向遠方。好似告訴還在地里忙活的人家,到點了,該收工回家做飯了。不多時,火旺了,鍋熱了,水也開了,稻米的香味隨著水汽的蒸騰從鋁蓋中彌散開來,這時,得用鍋鏟貼著鍋底把米攪開,以防粘鍋。不用再填柴了,灶膛里大柴的余溫足夠把鍋里的米湯咕嚕咕嚕稠了。
老灶頭啥都不嫌,灶膛更是我童年時代一個不可缺少的好伙伴,給我們的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光彩,它烤過形形色色的東西,有正月的紅團、元宵的白粿、冬至的湯圓,母親炒雞蛋時丟棄的蛋殼里的蛋清,地窖里的地瓜、芋頭、花生……它們進了一番灶膛,回爐重造,總是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味道,特別是被灶膛里的火苗親吻過的地瓜,扒開炭黑炭黑的外衣,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軟糥的口感中帶著一絲絲的香甜,泌人心脾,吃的興起就全然不顧嘴角一圈的黑。因為在還沒有學(xué)會做飯之前,我的任務(wù)是燒火,于是也就有了可以經(jīng)常接觸灶膛滿足味蕾的機會。農(nóng)家最不缺的就是地里出產(chǎn)的這些吃食,父母也就由著我胡鬧了。因為常常坐灶邊燒火,如今還記得父親當(dāng)時老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燒火不可把灶膛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中間架空,讓空氣流通,這樣火才燒得旺?!遍L大后才明白,這也是一竅通百竅通的做人道理。
上世紀90年代,家里起了新房,老灶頭光榮的完成了它的使命,和那個大肚子的水缸還有四個門的木櫥做伴,留在瓦片灶房;連同阿嬤的豬油拌飯、鹽炒飯、鍋邊糊……也都留在了時光的長河里。
新房里的新灶頭,內(nèi)里是磚頭,外表貼著光鮮亮麗的暗紅色光滑瓷磚,是老灶的豪華升級版。新灶呈L形,巧妙的利用了空間,高度剛好夠到母親的腰,方便拿鍋端菜。新灶碼了三口鍋,母親站在中間,好似指點江山的將軍,廚房就是她的戰(zhàn)場,柴米油鹽醬醋茶,哪樣也少不了她。中間的大鍋照舊是主角光環(huán),和大鍋并排的小鍋有著單獨的灶膛,不僅要做好燒菜煮魚的本份工作,還兼顧著熱飯的任務(wù)。和大鍋共用灶膛的小鍋,還是默默無聞的溫著水,唯有上面配著的木頭蓋子,或多或少的,承擔(dān)著一些平常刀鏟碗的擺放工作。
進入電器時代,家里陸陸續(xù)續(xù)的添了電磁爐、電飯煲、電燒水壺……再也不怕把飯燒焦,盡剩鍋巴。不怕燒菜的鍋沒洗凈,燒的開水飄著油花。不怕煮稀飯時溢的灶面都是米湯。再不怕火候掌握不好,把菜燒糊。更不怕沒看好火,把灶坑點著。
家里的父母勤儉習(xí)慣了,除了在農(nóng)忙時節(jié)為了節(jié)省時間會用上電磁爐和電燉鍋,閑時,還是更樂意用灶頭燒菜。他們覺得屋頂上裊裊的炊煙升起,一個家才有人氣和煙火氣。而我們過年回家,更樂意和母親一起呆在灶房里,灶膛火光閃閃,灶上的蒸籠蒸汽團在灶房的頂上,我們圍做一起,做紅團,做發(fā)糕,做饅頭。母親總是一邊手上不停地捏著紅團皮,一邊重復(fù)著每年都會說的我們?nèi)忝玫膬簳r趣事??傉f小時,就數(shù)我挑食最不好養(yǎng),吃熗粉要把菜挑出,煮面要吃米粉,煮干的要吃稀的。如今,自己會做飯了,反過來覺得還是母親燒的飯菜最對我的胃口。
灶房窗外小菜園的韭菜一茬一茬換新,新灶成了老灶頭,灶坑里燒火的父親也成了和阿公一樣的老頭。那些年天未亮就起床燒水泡茶煮早飯的阿公和手把手教我做菜的阿嬤早已攜手離去,而我也不再是那個要站在椅子上才能有力氣顛起大勺的女孩,灶房也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才有正當(dāng)好的天倫之樂??拷钐诺哪菈K紅瓷磚和灶上的墻面同命相連,變得烏黑黑。推的很順的玻璃門也卡在某年某月某天的某一瞬間,唯有灶洞里安放的灶王爺年復(fù)一年,見證了我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唯有除夕夜灶面上一年比一年豐富的食材見證了時代的變遷,日子的美好。
很多年以后,為人父母的我們站在灶頭,才懂得灶膛映襯的火光中母親微笑的臉是家最初模樣, 灶膛里柴火噼噼啪啪的響聲是歡迎歸家的號角。才明白飯菜是一個人長大以后對家最深的溫暖印象,而灶房里父母的絮絮叨叨是一年到頭漂泊在外的游子們聽到的最為動聽的歌謠。
有父母在的灶頭柴火飯,那是最好的家的味道。
插圖/作者
作家簡介
池麗洪,女,莆田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居蘇州,熱愛生活,記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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