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姑蘇城外的寒山寺,半夜響起了悠悠的鐘聲,一直傳到我小小的客船上。
【出典】 張繼《楓橋夜泊》
注:
1、 《楓橋夜泊》 張繼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2、注釋:
楓橋:在今蘇州市閶門外。
夜泊:夜間把船停靠在岸邊。
烏啼:一說為烏鴉啼鳴,一說為烏啼鎮(zhèn)。
霜滿天:霜,不可能滿天,這個“霜”字應(yīng)當(dāng)體會作嚴(yán)寒;霜滿天,是空氣極冷的形象語。
江楓:一般解釋作“江邊楓樹”,江指吳淞江,源自太湖,流經(jīng)上海,匯入長江,俗稱蘇州河。另外有人認(rèn)為指“江村橋”和“楓橋”?!皸鳂颉痹趨强h南門(閶闔門)外西郊,本名“封橋”,因張繼此詩而改為“楓橋”。
漁火:通常解釋,“魚火”就是漁船上的燈火;也有說法指“漁火”實際上就是一同打漁的伙伴。
對愁眠:伴愁眠之意,此句把江楓和漁火二詞擬人化。就是后世有不解詩的人,懷疑江楓漁火怎么能對愁眠,于是附會出一種講法,說愁眠是寒山寺對面的山名。
姑蘇:蘇州的別稱,因城西南有姑蘇山而得名。
寒山寺:在楓橋附近,始建于南朝梁代。相傳因唐代僧人寒山、拾得曾住此而得名。在今蘇州市西楓橋鎮(zhèn)。本名“妙利普明塔院”,又名楓橋寺;另一種說法,“寒山”乃泛指肅寒之山,非寺名。寺曾經(jīng)數(shù)次重建,現(xiàn)在的寺宇,為太平天國以后新建。寺鐘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被日本人運走,下落不明。
夜半鐘聲:當(dāng)今的佛寺(春節(jié))半夜敲鐘,但當(dāng)時有半夜敲鐘的習(xí)慣,也叫「無常鐘」或「分夜鐘」。宋朝大文豪歐陽修曾提出疑問表示:“詩人為了貪求好句,以至于道理說不通,這是作文章的毛病,如張繼詩句“夜半鐘聲到客船”,句子雖好,但那有三更半夜打鐘的道理?”可是經(jīng)過許多人的實地查訪,才知蘇州和鄰近地區(qū)的佛寺,有打半夜鐘的風(fēng)俗。
3、譯文1:
月已落下,烏鴉仍然在啼叫著,幕色朦朧漫天霜色。 江邊楓樹與船上漁火,難抵我獨自一人傍愁而眠。 姑蘇城外那寂寞清靜的寒山古寺, 半夜里敲響的鐘聲傳到了我乘坐的客船里。
譯文2:
月亮落下去了,烏鴉不時地啼叫,茫茫夜色中似乎彌漫著滿天的霜華,面對巖上隱約的楓樹和江中閃爍的漁火,愁緒使我難以入眠。夜半時分,蘇州城外的寒山寺凄冷的鐘聲,悠悠然飄蕩到了客船。
譯文3:
明月西沉,烏鴉驚啼,嚴(yán)霜滿天,對著水邊的楓樹,看著漁船上的燈火,愁思難入睡。附近的寒山寺里的半夜鐘聲,若斷若續(xù),透過寒空一聲聲傳到我的船艙。
4、張繼(生卒年不詳)字懿孫,漢族,湖北襄州(今湖北襄陽)人。唐代詩人,生平事跡不詳,約公元753年前后在世,與劉長卿為同時代人。據(jù)諸家記錄,僅知他是約天寶十二年(約公元七五三年)的進士。大歷中,以檢校祠部員外郎為洪州(今江西南昌市)鹽鐵判官。他的詩爽朗激越,不事雕琢,比興幽深,事理雙切,對后世頗有影響。但可惜流傳下來的不到50首。他的最著名的詩是《楓橋夜泊》。
在唐代詩人中,張繼不是大家,恐怕也算不上名家,《唐詩品匯》把他的七言絕句列入“接武”一級中。如果千年絕唱《楓橋夜泊》詩沒有流存下來,可能今天我們已忘記了他的名字。這首詩首先被選入《中興間氣集》,題目是《夜泊松江》。以后歷代詩選,都收入此詩,直到《唐詩三百首》,使這首詩成為唐詩三百名篇之一,傳誦于眾口了。然僅《楓橋夜泊》一首,已使其名留千古,而“寒山寺”也拜其所賜,成為遠(yuǎn)近馳名的游覽勝地。
5、《楓橋夜泊》是唐朝安史之亂后,詩人張繼途經(jīng)寒山寺時,寫下的一首羈旅詩。在這首詩中,詩人精確而細(xì)膩地講述了一個客船夜泊者對江南深秋夜景的觀察和感受,勾畫了月落烏啼、霜天寒夜、江楓漁火、孤舟客子等景象,有景有情有聲有色。此外,這首詩也將作者羈旅之思,家國之憂,以及身處亂世尚無歸宿的顧慮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是寫愁的代表作。
這首詩句句形象鮮明,可感可畫,句與句之間邏輯關(guān)系又非常清晰合理,內(nèi)容曉暢易解。不僅是中國歷代各種唐詩選本和別集選入此詩,連亞洲一些國家的小學(xué)課本也曾收錄此詩。寒山寺也因此詩的廣為傳誦而成為游覽勝地。
根據(jù)《唐才子傳》卷三記載,張繼于“天寶十二年(753)禮部侍郎楊浚下及第”,也就是說考取了進士。而就在天寶十四年一月爆發(fā)了安史之亂,天寶十五年六月,玄宗倉皇奔蜀。因為當(dāng)時江南政局比較安定,所以不少文士紛紛逃到今江蘇、浙江一帶避亂,其中也包括張繼。一個秋天的夜晚,詩人泊舟蘇州城外的楓橋。江南水鄉(xiāng)秋夜幽美的景色,吸引著這位懷著旅愁的客子,使他領(lǐng)略到一種情味雋永的詩意美,寫下了這首意境清遠(yuǎn)的小詩。
這首七絕以一愁字統(tǒng)起。前二句意象密集:落月、啼烏、滿天霜、江楓、漁火、不眠人,造成一種意韻濃郁的審美情境。后兩句意象疏宕:城、寺、船、鐘聲,是一種空靈曠遠(yuǎn)的意境。江畔秋夜?jié)O火點點,羈旅客子臥聞靜夜鐘聲。所有景物的挑選都獨具慧眼:一靜一動、一明一暗、江邊岸上,景物的搭配與人物的心情達(dá)到了高度的默契與交融,共同形成了這個成為后世典范的藝術(shù)境界。
詩的首句,寫了午夜時分三種有密切關(guān)連的景象:月落、烏啼、霜滿天。上弦月升起得早,半夜時便已沉落下去,整個天宇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光影。樹上的棲烏大約是因為月落前后光線明暗的變化,被驚醒后發(fā)出幾聲啼鳴。月落夜深,繁霜暗凝。在幽暗靜謐的環(huán)境中,人對夜涼的感覺變得格外銳敏?!八獫M天”的描寫,并不符合自然景觀的實際(霜華在地而不在天),卻完全切合詩人的感受:深夜侵肌砭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圍向詩人夜泊的小舟,使他感到身外的茫茫夜氣中正彌漫著滿天霜華。整個一句,月落寫所見,烏啼寫所聞,霜滿天寫所感,層次分明地體現(xiàn)出一個先后承接的時間過程和感覺過程。而這一切,又都和諧地統(tǒng)一于水鄉(xiāng)秋夜的幽寂清冷氛圍和羈旅者的孤孑清寥感受中。從這里可以看出詩人運思的細(xì)密。
此外,也有人認(rèn)為第一句詩描寫的是清晨時的景象:烏臼鳥叫了,月亮下山了,天亮了,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霜。而后三句采用倒敘方法,寫詩人整個夜晚都處于失眠狀態(tài)。
詩的第二句接著描繪“楓橋夜泊”的特征景象和旅人的感受。在朦朧夜色中,江邊的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之所以徑稱“江楓”,也許是因楓橋這個地名引起的一種推想,或者是選用“江楓”這個意象給讀者以秋色秋意和離情羈思的暗示?!罢空拷馍嫌袟鳎繕O千里傷春心”,“青楓浦上不勝愁”,這些前人的詩句可以說明“江楓”這個詞語中所沉積的感情內(nèi)容和它給予人的聯(lián)想。透過霧氣茫茫的江面,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幾處“漁火”,由于周圍昏暗迷蒙背景的襯托,顯得特別引人注目,動人遐想?!敖瓧鳌迸c“漁火”,一靜一動,一暗一明,一江邊,一江上,景物的配搭組合頗見用心。寫到這里,才正面點出泊舟楓橋的旅人?!俺蠲摺保?dāng)指懷著旅愁躺在船上的旅人?!皩Τ蠲摺钡摹皩Α弊职恕鞍椤钡囊馓N,不過不象“伴”字外露。這里確有孤孑的旅人面對霜夜江楓漁火時縈繞的縷縷輕愁,但同時又隱含著對旅途幽美風(fēng)物的新鮮感受。
詩的前幅布景密度很大,十四個字寫了六種景象,后幅卻特別疏朗,兩句詩只寫了一件事:臥聞山寺夜鐘。這是因為,詩人在楓橋夜泊中所得到的最鮮明深刻、最具詩意美的感覺印象,就是這寒山寺的夜半鐘聲。月落烏啼、霜天寒夜、江楓漁火、孤舟客子等景象,固然已從各方面顯示出楓橋夜泊的特征,但還不足以盡傳它的神韻。在暗夜中,人的聽覺升居為對外界事物景象感受的首位。而靜夜鐘聲,給予人的印象又特別強烈。這樣,“夜半鐘聲”就不但襯托出了夜的靜謐,而且揭示了夜的深永和清寥,而詩人臥聽疏鐘時的種種難以言傳的感受也就盡在不言中了。
這里似乎不能忽略“姑蘇城外寒山寺”。寒山寺在楓橋西一里,初建于梁代,唐初詩僧寒山曾住于此,因而得名。楓橋的詩意美,有了這所古剎,便帶上了歷史文化的色澤,而顯得更加豐富,動人遐想。因此,這寒山寺的“夜半鐘聲”也就仿佛回蕩著歷史的回聲,滲透著宗教的情思,而給人以一種古雅莊嚴(yán)之感了。詩人之所以用一句詩來點明鐘聲的出處,看來不為無因。有了寒山寺的夜半鐘聲這一筆,“楓橋夜泊”之神韻才得到最完美的表現(xiàn),這首詩便不再停留在單純的楓橋秋夜景物畫的水平上,而是創(chuàng)造出了情景交融的典型化藝術(shù)意境。夜半鐘的風(fēng)習(xí),雖早在《南史》中即有記載,但把它寫進詩里,成為詩歌意境的點眼,卻是張繼的創(chuàng)造。在張繼同時或以后,雖也有不少詩人描寫過夜半鐘,卻再也沒有達(dá)到過張繼的水平,更不用說借以創(chuàng)造出完整的藝術(shù)意境了。
《詩境淺說續(xù)編》:作者不過夜行記事之詩,隨手寫來,得自然趣味。詩非不佳,然唐人七絕佳作如林,獨此詩流傳日本,幾婦稚皆習(xí)誦之。詩之傳與不傳,亦有幸有不幸耶!
此詩在今人王兆鵬、邵大為、張靜、唐元等的著作《唐詩排行榜》排名第12名。該排行榜以“古代選本入選次數(shù)”、“現(xiàn)代選本入選次數(shù)”、“歷代評點次數(shù)”、“當(dāng)代研究文章篇數(shù)”、“文學(xué)史錄入次數(shù)”、“互聯(lián)網(wǎng)鏈接次數(shù)”六個指標(biāo)為統(tǒng)計分析,反映一千多年來的綜合影響力。其中古代選本入選次數(shù)排名第5名,現(xiàn)代選本入選次數(shù)排名第8名,歷代評點次數(shù)排名第59名,當(dāng)代研究文章篇數(shù)排名第15名,文學(xué)史錄入次數(shù)排名第87名,互聯(lián)網(wǎng)鏈接次數(shù)排名第11名。
6、人到蘇州,沒有不游寒山寺的;人游寒山寺,沒有不默誦張繼那首詩的。我亦不能免俗。
離寒山寺還有一段路程,可是我心里就一直在默默念著: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font>
幽幽古韻還在腦海飄浮,車已到了目的地。寒山寺門前,人涌熙攘。我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寒山寺面前,千年古剎與我第一次親密接觸,古剎沉默,我卻心潮澎湃,我在心底低低呢喃:寒山寺,寒山寺,你可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卻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們從未見過面,我早就把你的名字刻在了心里,卻一直不知道你原來在這里。我是帶著虔誠、崇敬的心情來的,千里迢迢,山長水遠(yuǎn),我尋你而來,我尋你,尋覓哪千古不散的詩魂,尋覓那聲震千年的鐘聲。
寒山寺門前正對著一座石拱橋,石面潔白似雪,伏臥楓河碧波之上,橋下有小船往來。一打聽,叫江楓橋,我輕輕問自己,這,這可是張繼千年以前坐船停泊的楓橋嗎?石橋無言,碧波含羞,倒影著我傻傻的癡迷摸樣。
“咚——咚”一聲聲的鐘聲,悠悠傳來,驚醒了紅塵中癡迷的我,激起我濃厚的趣……
“夜半鐘聲到客船”的鐘是此鐘嗎?當(dāng)年,一個“做天和尚撞天鐘”的和尚,做夢也不會想到,他漫不經(jīng)心的一撞,會撞動了遠(yuǎn)在運河小舟上一名落魄書生的心弦。落魄書生心生感慨,吟了一首傷時感懷的詩句。同樣,書生也沒有想到,他自己的一時感觸,會使遠(yuǎn)處一個平常的梵鐘聲震千年!我也買了票上去敲了三下大鐘,不為祈?;蚝闷?,只是想滿足一下虛榮:我和唐代的一首詩也沾了一點聯(lián)系了,詩歌中的鐘聲,在這個時刻,我也敲響了。一邊敲鐘,我一邊想,在這人聲吵雜熱鬧的寒山寺里,鐘聲轟響不休,我敲響的鐘聲混雜其間,是沒有誰聽入耳了,我想我也不會敲動了誰的心弦吧。我問自己,我為誰敲鐘祈福,誰又敲動了我的心弦?
寒山鐘聲聲聲入耳,紫兒心聲深深嘆息。
寒山寺外,十丈紅塵,一片繁華,出售各種小工藝品的店鋪很多,但最惹眼是的賣字畫的。我在一家字畫店里徘徊許久,寫字畫的是一著白褂布鞋的老者,面容清瘦,一副處事不驚的摸樣,來往游客,只要花20元錢,就可請他寫一副龍飛鳳舞的好字,我不要字,只是看他寫,看了1個小時,我亦做了一個小時書童,不亦快哉,臨走,我跟寫字老者鞠了一躬,感謝他給我一個小時忘卻紅塵驚擾的靈境時光,他亦微笑,我亦飄然而去……
走上了橋楓的臺階,臨風(fēng)依欄,極目四望,唐朝的客船早己不見了蹤影,走下楓橋已是日落西山,楓橋岸邊浪花飛濺,微涼而愜意。遠(yuǎn)處彩霞翩翩,襯映一弘碧水,蜿蜒的古運河上百舸爭流,千舟競發(fā)。此情此境,令人不禁思接千載,作千年的回想,正如,寒拾殿的楹聯(lián)所說“座上有寒山拾得,仍是鐘聲敲佛地;庭中無雜垢囂氛,何須月影鎖禪門”,其實,只有我自己明白,其實,真正的佛不是在這里,也不遠(yuǎn)在天邊,而是近在心里。一亦如我們心中的愛恨嗔癡,都在我們心里。
寒山寺,我不遠(yuǎn)千里尋你而來,原來,你一直都在我心里,在我心里。
7、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張繼《楓橋夜泊》
不到寒山寺就意味著沒有到過蘇州,一座寺廟成為一座城市的標(biāo)志,成為一個地方的象征,需要百年千年的積累,更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修繕與完善。在“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寒山寺濃縮了蘇州文化的精髓,像一顆明珠鑲嵌在蘇州吳地的胸脯上。
一個夏天的傍晚,我來到了寒山寺的門前。
入了寒山寺的院門,便見殿宇輝煌,紅墻覆地,古塔森然;鐘聲在裊裊的香煙中回響,青燈于古老的佛像旁熒熒,一派佛家圣地禪境幽深的景象。遒勁的古木參天入云,它們張開繁密的枝葉,庇護著濃陰下的那條彎曲的小徑。暮鼓晨鐘里,這座古老的寺廟更顯得古樸陰森,充滿了神秘的禪境;這個詭譎的地方也就有了一種深奧的哲理等待著人們細(xì)細(xì)地感悟。坐在陰涼的臺階上,聽寺內(nèi)一聲又一聲沉重而響亮的鐘鳴,我的思緒飄向了一千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一千多年前的那個秋夜,唐代落魄的詩人張繼,正搖著一葉輕舟,在姑蘇城外的河道上漫無目的地漂流。
前方,是一團蓊郁的樹木,樹木里藏著一座古老的寺廟,這是本朝詩人,也是僧人寒山曾經(jīng)住過的寺廟。沉重而緩慢的鐘聲就從那團模糊的樹叢里不緊不慢地飄過來,繞過那些樹木,也繞過那些建筑物的檐角,一聲又一聲地撞擊著詩人的心扉。鐘聲在深沉的秋夜里回蕩,顯得沉重而又壓抑。命運多舛的詩人在面對鐘聲響起的地方,驟然停止了劃槳的手,整個神情都沉浸在秋夜凄美的氛圍里。
小舟在緩緩的水流舉托下,輕輕地泊在姑蘇城外的河岸邊。這里,稀疏的蘆葦直立著,三三兩兩的漁舟橫泊著,寂寞的燈火閃爍著,而詩人呢,一任河水把小舟搖晃。在搖晃的小舟里,詩人沉浸在秋夜如水的月華里,一個人端坐船頭,看天上的那輪明月緩緩西沉。整個秋夜顯出灰蒙蒙的光影,月落夜深,繁霜暗凝,寧靜的夜色里忽然響起一聲烏啼,讓肅穆的秋夜平添了幾分驚悚。在這靜謐的秋夜里,詩人感受到了一個羈旅者的孤寂清寥,夜半的鐘聲又把這孤寂的情懷拉扯得很長。也就是在這一葉孤舟里,惆悵的詩人百感交集:仕途的失意,旅途的勞累,世態(tài)的炎涼,人生的況味,全都在劃動的櫓聲中悄然滑落,只留下滿腔的心事在秋夜的月色里彌漫。此時此景,詩人不能自己,他揮毫走筆,淋漓酣暢地寫下了讓后人傳唱不已的詩句:“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font>
落筆之時,伴著一聲長長的嘆息,或許那個長久郁結(jié)于心的塊壘才剛剛暢達(dá),心頭有了如釋重負(fù)的欣慰,但是,他絕沒有想到,自己興之所致的一時涂鴉竟成了千古絕唱。在張繼的同時,甚至是以后的詩人,雖然也寫過不少關(guān)于夜半鐘聲的詩句,卻再也沒有達(dá)到張繼的高度,一首詩歌就讓后來的幾多詩人汗顏不止,千年而下,時間的流水早就把那些沒有生命的詩句漂洗得干干凈凈,只留下《楓橋夜泊》獨領(lǐng)詩壇千年的時光。
千年前,楓橋側(cè)畔的夜半鐘聲,曾經(jīng)敲響過張繼心頭的羈愁和寂寞;如今,依舊不變的鐘聲仍然會扣擊我們懷舊憶往的心弦?!霸侣錇跆?,總是千年的風(fēng)霜;濤聲依舊,不見當(dāng)初的夜晚”,青年歌唱家毛寧的一首《濤聲依舊》怎么不會讓我們在沉重悠長的鐘聲里想起千年前張繼心中盤橫著的心事呢。
寒山寺因為張繼的詩歌播揚天下,而張繼的詩歌又因為寒山寺而得以流傳千古,這里,我們看到了中國文學(xué)史上有趣的現(xiàn)象:寺因詩傳,詩因寺而生生不息,如同唐初的王勃與《騰王閣序》,也如同宋代的范仲淹與《岳陽樓記》,樓因文傳,文因樓名,兩者相得益彰,千秋而下,依然熠熠生輝,耀人眼目。
一群游客從古剎中魚貫而出,他們匆匆的腳步踩斷了我想象的翅膀。他們從遙遠(yuǎn)的地方風(fēng)塵仆仆地奔涌而來,是來聽寒山寺的鐘聲,還是來尋訪張繼的詩韻?是來尋找當(dāng)年詩人的足跡,還是一種時尚的張揚?也許,他們的腳步經(jīng)過的地方恰好踏上了張繼當(dāng)年的一枚腳印,卻體會不到張繼沉重的步履;即使是在張繼當(dāng)年劃著小舟的河道上,也定然體會不出張繼的愁怨。沒有經(jīng)歷過人生況味的人,如何能夠體味出詩人短短的詩行中蘊涵著的深沉的情愫。
在人的物質(zhì)追求肆意張揚的今天,人們被功名利祿壓抑的精神空間卻越來越狹窄,倘若能夠靜下心來,聽聽寒山寺的鐘聲,感受世俗之外的幾許寧靜,讓禪的哲理溢滿心頭,從而在塵世中求取一方凈土滋養(yǎng)疲倦的靈魂,亦不失為一種古雅而莊嚴(yán)的生存方式。
到寒山寺,不帶走風(fēng)景,不帶走香火,帶走的是永遠(yuǎn)回旋在心中的聲聲鐘鳴。
8、這是千年之前的一首古詩了,唐人張繼的詩,抒寫羈旅漂泊的愁緒:“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font>
我發(fā)誓:它整整陪伴了我整個的青少年時期。
不,我忘不了。單是念到“姑蘇城外寒山寺”一句,我心已百轉(zhuǎn)千回。
“姑蘇”兩字又蒼老又風(fēng)塵又凜冽又女家子氣。后來才知道它是“蘇州”的別稱。于是便更加迷醉得不得了,因為蘇州早已是我向往多時的古城。一定是要去看看寒山寺的,還要守候夜半的鐘聲?!菚r還是十七八歲的光景吧,便在心里暗暗許下了諾言。
后來聽到一首輕音樂《月落烏啼》,一開篇就小鳥啁啾,竹笛悠鳴,烏鴉嚷叫,惹盡十分禪意。疑是清晨闖入香云輕繞的寒山寺。那笛聲太過脆亮,直擊人的靈魂。我一遍遍的聽,不能自已。它不是寫給寒山寺的曲子是什么?
又想起上世紀(jì)90年代,廣東著名音樂人陳小奇寫的一首《濤聲依舊》:“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fēng)霜,濤聲依舊不見當(dāng)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樣重復(fù)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多才的陳小奇,他顯然借用了張繼詩句里的意境。歌曲由俊朗清秀的毛寧演唱,于是一唱便紅遍大江南北。我記得我是在舊式的卡帶錄音機里聽這首歌,一遍遍,不知疲乏?,F(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時光都是斑駁而懷舊的,像老電影,一片又一片,回光返照,打在臉上。
就更加忘不掉這一首詩了。一定要去一回寒山寺吧?
出來工作的第一年,便迫不及待的要遂現(xiàn)這個千年夙愿。在江南的暮冬天氣,一個人背了包,身上揣著僅有的千八百塊,跌跌撞撞的向蘇州奔赴而去。什么都不怕,只是義無反顧的為圓少年時的一個夢。在蘇州城搭了公共汽車,汽車出城,駛向郊外的楓橋鎮(zhèn)。一步步逼近寒山寺時,我心撲撲直跳,比和心愛的姑娘幽會還要緊張,還要刺激,還要痛快。
終于到了。先是在張繼當(dāng)年泊船的楓橋邊發(fā)了半天呆,看河邊青柳垂下絲絲枯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化在江南這凄烈的景象里。怎么可以這樣頹迷,又這樣唯美?全因了一句唐詩。
去看寒山寺。我站在小橋上,透過相機的取景器,變換著不同的角度打量著寒山寺門前那明黃的影壁。當(dāng)年,羈旅漂泊的張繼,是在怎樣一個凄清寒冷的夜,聽到這寺里的鐘聲?。?/font>
我踱了進去,閑閑的看過寺里的千年古樹和廟檐殿宇。游人如織,穿梭往來。在一間兩層的小閣樓里,果然就有鐘聲傳了出來。那是游人祈求平安的鐘聲,撞一次5元錢。我定睛看二樓的窗戶,木質(zhì)窗欞,斑剝脫落。那樓閣里撞鐘的人兒,他心深深處,該是懷著怎樣的惆悵哀愁?
夜里,我躺在姑蘇城的一間小旅館里,想起少年時的那些夢,一個個。白天里看到的楓橋,聽到的寒山寺的鐘聲,此刻更像夢,又遙遠(yuǎn)又真實,又清晰又迷離。從此,我的名字我的姓氏要化在江南這凄烈的舊畫面里,直至終老:顧,寒,山。(文|顧寒山)
9、 走進姑蘇,宛如步入一道綿延的歷史長廊。
有斷發(fā)文身的先民,刀耕火種,開拓遠(yuǎn)古文明的源頭;吳越春秋的烽火,掩不盡柔婉的絲竹吳音。
走進姑蘇,宛如步入唐詩宋詞之中。
李白走來了,“舊苑臺荒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睆埨^走來了,“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倍跑鼹Q走來了,“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白居易走來了,“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蘇東坡走來了,“何常有此樂,將去復(fù)徘徊?!标懹巫邅砹?,“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薄畛恋囊髋?,誦不完姑蘇萬種風(fēng)情。
走進姑蘇,宛如步入一幅淡妝濃抹的畫卷。桃紅柳綠,抹成一幀重彩的油畫;煙雨蒙蒙,染成一方雅致的水墨。畫不盡春花秋月,攝不完依依姑蘇情。今日的姑蘇,昔日的郊外,多少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五湖四海的人,紛至沓來,在這里投資創(chuàng)業(yè)。多少神話傳奇,在這片熱土上傳揚。走進姑蘇,自己也成畫中人。
10、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空城,是我。
經(jīng)年行路,風(fēng)霜中最惦念的是故鄉(xiāng)那扇小軒窗,幾次夢里潛入芭蕉院,看見少年的她梳出自發(fā)。她的夜半孤影總讓我不能放心。
無家,可以稟明死生;無兄弟,可以話桑麻;等我的人,我卻無夢相贈。
身,已如秋蓬,心,寄托行云流永,我怎能再做春閨夢里人?
故里重回,舊友流散;與我締結(jié)初夢的人也已兒女成行。最后一個牽動心緒的人既已建筑家室,守住了春花秋月,我可以完全放下了。
她不會知道那個出遠(yuǎn)門的人,枯坐在市集一隅,遠(yuǎn)遠(yuǎn)看她提籃牽兒從眼前走過。
她不會聽到,當(dāng)她與小販評論斤兩時,我幽微的唱嘆。
她不會知道,多少次我在夢中重回江亭,折了春柳,放在她打水澆衣的井邊。
她不明白,我仍然熟誦當(dāng)年的誓詞。每當(dāng)與鑼鼓花轎錯。
身時,那誓言又絞痛了我的心。
她怎能了解,我山高水長地想遺忘她的容貌,又在異鄉(xiāng)莊園尋找似她身影的人。
我仍是一個不告而別的人,毀了她少年春閨的人,辜負(fù)她的人。
當(dāng)她走入另一個屋檐,她的少年空城也歸還給我了。
那么,除了遙遙一見,我焉能懷抱兩座空城走到她的面前,把殘枝敗柳的故事又說一遍呢?
讓她永遠(yuǎn)不知道我是生是死,則她可以安然無恙地被守護著;讓她永遠(yuǎn)怨一個名字,則她可以平安地過眼前日子,不會回頭找空城。
離開故里的那夜,我是空了的人。
秋霜已經(jīng)爬滿天,江邊停泊的旅舟,或踏歌飲酒,或沉沉地眠睡。三兩聲夜鳥,更添秋夜靜寂,水波搖晃舟身,亦搖晃榻上的我仿佛我與江水、秋霜都是亙古的醒者,靠了岸,又離了岸的。如果,子夜想歌,有什么比嘆息更暢懷?
子夜想醉,有什么比忘川之水更能斷愁?
忽有鐘聲隔江傳來、染了秋霜的聲音聽來分外清寂,仿佛偷聽了我的心事后,似有似無地為我說經(jīng)。
說:空山已被霧境收留了:空城,不妨贈給客船去貨運;松樹林寺里有一口閑鐘,正等著天外客,陪它說梵音。(簡媜 一口閑鐘)
11、一首唐詩,一個落第士子,把姑蘇風(fēng)雅,傳送到千家萬戶,歷史,因此多出一種綺彩,千年之間,風(fēng)采不減;雖然在此之前,姑蘇美名早名動天下,但被膾炙人口的詩歌,再次樹立成一種高度,被萬千人追崇,敬仰。
楓橋和寒山寺,原本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一隅之地,也因此在人文歷史中,大放異彩,即便是千年之后,只要吟哦一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仿佛姑蘇城外的煙水蒼茫,明月星光,舟影燈色,暮鼓晨鐘,都會次第在眼前翻卷,都會清晰的響在耳畔,宛若這時光,能夠倒流,這人生,也能夠重來,此刻,仿佛許多人都成了唐時的子弟,一襲青衫里,看楓橋的霜葉,聽夜色中的啼烏,滿肩的月光,把內(nèi)心里的似水柔情,演繹得恰到好處。
但在楓橋的記憶里,在寒山寺的鐘磬聲中,會有多少人生無期,會有多少死生無常,又會有多少冷暖交織,多少陰陽相隔,這又豈是年年一樹楓葉如染,歲歲滿河波光若煙,朝朝晨鐘悠揚,夕夕暮鼓低沉能夠數(shù)說得清楚明白?當(dāng)今月不照古來人的幽嘆,撞擊心靈,當(dāng)歲歲青絲染鏡霜的低訴,縈繞曲腸,這楓橋,這寒山寺,又是怎樣的無奈,又該是怎樣的茫然?
從歷史的塵霾中破空而來,從歲月的風(fēng)煙中破繭而出,難道楓橋,寒山寺,就變得冷硬和淡漠,不再記得起生靈的榮衰,不再有萬千靈魂的本真和無妄?
透過時下楓橋兩岸的燈色,聆聽寒山寺隱隱有些浮躁的鐘聲,約略品讀出楓橋的倦怠,品味到鐘聲余音里的一絲渾濁,楓橋的夜色,不再純朗,寒山寺的鐘聲,不再澄明,大概,這也是歷史一路走來的必然,更似乎是紅塵萬象無處不在的侵蝕和湮沒。
楓橋,不再是張繼立在舟頭若有所思心事斑斕時的楓橋了;月色,也不是千年以前時的一塵不染,棲在游子的肩頭;漁火早不見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燈火輝煌,霓虹閃爍;千年不老的啼烏,也在人聲鼎沸香歌艷舞中遁跡得老遠(yuǎn);楓橋,只余下歷史的影子,內(nèi)在的人文氣息和天人合一的氛圍,更不是隨隨便便能夠際遇得到;寒山寺還在,鐘聲還在繼續(xù),只不過,寒山寺早已成為涂滿歷史煙塵的一處遺跡,摩肩接踵的善男信女,游人如織,未必真正參悟得到它的精髓;鐘聲還不會停頓,鐘聲回蕩里,心靈的無妄和澄澈,越來越少,越來越難以尋找,世俗的逼仄,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楓橋夜泊,怕是要真的成為絕唱。
總是在想,若沒有嘈雜的人聲,沒有那些煽情的燈火,少一些世俗的說唱嗔怒,真的在夜色漸濃的時候,乘一葉舟,慢慢靠近楓橋,停泊在楓橋的夜色里,聽寒山寺的鐘,悠然響起,一下,兩下,三下,敲擊著心靈,會不會醍醐灌頂,內(nèi)心里又變得澄澈一片?這比時下趨之若鶩的人們,成群結(jié)隊擠進楓橋,在彌漫著汗臭味和世俗氣息的場景里,不拘言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敬重,不知道懷揣一顆虔誠的心,要不要好上許多?
可惜,歷史不能復(fù)制,時光不能輪回,楓橋已不是千年前的楓橋,寒山寺也不是,連天頂上的那輪月,也不見得是;楓橋,或者寒山寺,對許許多多的男女而言,只是延續(xù)了一個名號,其間真正的人文精神,歷史價值,根本沒有引起他們的關(guān)注,甚至,這些底蘊和精彩,正在無聲流失,張繼信筆勾勒的楓橋夜泊,已成為絕唱。
12、暮色四合,獨自在老屋夜讀,是一本唐詩集。
說起詩詞,總感覺汗顏。對于從小就接觸唐詩宋詞的我,在漸行漸遠(yuǎn)的時光,輕易就忘得一干二凈。不只是記憶越來越差,還是從來沒仔細(xì)背誦,到如今,連一首最簡單的詩都想不起來。
看到空間很多朋友寫的詩,滿含淡淡清韻,雋永而不失優(yōu)雅,不由得,又找出女兒的《唐詩三百首》。一個人,靜靜讀,默默記。放下白天的一切喧囂,讓一顆疲憊的心靈安于詩中,領(lǐng)略春花的絢爛,領(lǐng)略秋葉的靜美,感受桃花潭水的深情,感受天涯若比鄰的相知,體味楓橋夜泊的冷寂。
一切,在此刻仿若靜止。一本書,一盞燈,一杯茶,一個影構(gòu)成了室內(nèi)所有的安詳。讀到有點倦,便掩卷,淺啜一口香茶,滿滿的香草味便溢滿唇齒舌間。
捧茶,渡步窗前。不知何時,窗外已下起了細(xì)雨,沙沙有聲,仿若久違的故人,敲打著雕花的窗欞。久違了,這雨聲,就像好久不曾接觸的唐詩。這濕潤,距離上一次好像真的隔了很久,以至于,感到有一絲欣喜。
鄰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看來是好友聚會。推杯換盞中,即便隔窗,偶爾也會聽到陣陣爽快的笑,是那種不摻雜任何成分的無暇。
雨,依舊密密麻麻,人依舊慵懶。心底卻沒來由的生出一份安靜。原來,讀詩的日子,眉眼心間都是淡淡的清雅,素凈。就如不經(jīng)意間,邂逅了一場盛大的花事。白天,我是不喜歡雨的,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給出行帶來不便,連心情也會被浸潤的濕噠噠。在有雨的夜晚讀書,卻是一種別樣的情致。
一個人,合著沙沙雨聲,伴著昏黃的燈光,肆意行走在唐詩的婉約與豪放。讀到張繼的《楓橋夜泊》,昏昏欲睡?;秀遍g,我登上了去往楓橋的一葉扁舟,悠然,怡然。而渡我飄然一棹的正是這一份茶的清香,這一份夜的醇美,與靜謐,還有今夜與《楓橋夜泊》的又一次邂逅。
也曾無數(shù)次想象著自己身在姑蘇城,在一個飄滿秋葉的早晨,或者在一個煙雨霏霏的夜里,撐一支長蒿,悠悠的尋夢江南。那想了又想的寒山古寺,那念了又念的滄桑楓橋,那尋了又尋的夜半鐘聲,在多少個夢里走近,卻始終無緣靠近。循著經(jīng)年遺落的芬芳,踏著長滿青苔的悠長小巷,不為打撈光陰里風(fēng)生水起的過往,也不為邂逅一場油紙傘的美麗。我來,只為那一簾三月的杏花煙雨,只為那深深庭院的一場月光傾城,還有千年前的那一場濤聲。這是今生宿命的邀約,我不來,該怎樣成全這一場千與千尋的江南夢?
楓橋外,斑駁的院墻爬滿凌霄。是這些寂寂盛開的花樹,娓娓的告訴我們,這里曾經(jīng)有多少繁華。庭院的主人換了一茬一茬,唯獨它們在歲月的風(fēng)里,不喧,不囂,獨自妖嬈著四季的更迭。才知,有些過往真的無法更改,有些故事真的無法用長度去丈量。在時光面前,我們永遠(yuǎn)是一個追尋者。就像此刻追逐著一個做了很多年的夢,終于在某個合適的時間,許我們從容的去靠近,去感受那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
感覺,昨天還是夏日灼灼的蔥蘢。站在古老的楓橋之上,卻忽然發(fā)現(xiàn)水面飄零的荷花,殘枝,敗葉。驀然驚覺,秋風(fēng)掃黃了又一季的蔥蘢。這一場雨后,不知,會有多少人會來體味李商隱的“留得枯荷聽雨聲”。
白云間,那些南回的雁,一聲聲不舍得鳴啼,卻終究飛得越來越遠(yuǎn),漸漸淡出了視線。它們是大自然的過客,匆匆來,匆匆去,卻是歲歲年年。而我今夜也注定要做一次姑蘇城的過客,帶著我的向往,帶著我的夢,毅然,決然。
時常自問,經(jīng)年已遠(yuǎn),那一岸楓橋的濤聲是否如舊呢?今夜,撐一把昨日的油紙傘,佇立楓橋。點燃一盞漁火,尋覓張繼曾經(jīng)停泊的地方,看月落,烏啼,霜滿天。水鄉(xiāng)的夜畢竟有些涼,有些冷寂,身在此情此景,忽然感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穿越千年,我是夜泊姑蘇城的過客,為了那裊裊鐘聲,撐蒿,尋覓,聆聽?;蛟S,會邀一兩個和我一樣的過客,遞上一杯剛沏好的菊花茶,陪他慢慢喝到無味?;蛟S,會和張繼一樣,獨立楓橋,對一盞漁火,將生命的靜好,緩緩書寫,折疊成一箋流年的淡暖清歡。我,沒有他的那份惆悵,卻有一份如歸的感覺。
穿過一彎月色寂寂,終于在夜的靜謐中找到棲息心中多年的漁火與濤聲。風(fēng)輕輕拂過流年,有嘩嘩的聲響,那是楓橋水濤的呢喃輕語。已經(jīng)千年了,是的,就是這楓橋的濤聲,一如既往的潺潺了千年,輪回了千年,卻依舊不曾更改?;仨?,多少過客曾為它駐足,為它吟誦作畫,為它沉醉。輕輕翻開泛黃的詩卷,楓橋盡染楓紅,古寺鐘聲裊裊。
今夜,夜泊楓橋。濤聲依舊,我心如濤。遙想當(dāng)年如果不是張繼停在那一艘舊客船上輕輕吟誦“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我也不會冒雨乘夜色小舟,來到這古老的楓橋。岸邊,??康男〈敲炊?,我該到哪里尋找,哪一艘是張繼坐過的客船呢?
此時,彼時,大浪淘盡多少英雄?張繼,終究在我們的視線里淪為塵埃。但他曾經(jīng)《楓橋夜泊》的畫面依舊如詩般留在了每個人心中的丹青。這個世界,人來人往,過客匆匆??傆性S多細(xì)枝末節(jié)需要我們細(xì)細(xì)閱讀品味,總有許多細(xì)緣分需要我們用一份懂得去珍惜。感恩一份遇見,就像今夜我穿過煙雨蒙蒙,邂逅楓橋。雖然未曾虛張聲勢,卻早已靜默著輕輕梳理,將這一段楓橋夜色,濤聲陣陣封入記憶的城。
多年的等待與守候,已經(jīng)讓我學(xué)會了在交集的那個瞬間靜默以對。無論有多大的喜,無論有多大悲,都已不會像很多年前的那個青澀的女子輕易就會淚流滿面。在流年風(fēng)雨的浸潤下,已漸漸習(xí)慣了隨遇而安。我沒有張繼那一刻的“"江楓漁火對愁眠”,我也沒有李清照的那一份“梧桐更兼細(xì)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邂逅楓橋,只想依著那一簾三月的杏花煙雨,與那一城傾城月色,聽千年前的那一場濤聲依舊。不喜,不悲,不嗔,不驕。
窗外的雨聲漸小,沏一壺清茶。看葉片,慢慢浮出幾多相逢,幾許過客。既然走向你,又何須問未來多遠(yuǎn),去路多長?緣分,在茶香里清香裊裊。九月的時光,我在姑蘇城外,淺淺酌,慢慢飲。任一顆素心,悠然,如茶。
秋事,總有幾許斑斕,讓我們眷戀。楓橋邊,我在靜靜聆聽,千年前的那一場濤聲。遠(yuǎn)了,近了,淹沒了我們每一次駐足時的對話。夜色,把思念拉長。輕敲,寒山古寺的門扉。只為邂逅,那一段前生就約好的文字塵緣。
轉(zhuǎn)眼,“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毙憋L(fēng),細(xì)雨,未曾歸。獨立楓橋,不說已經(jīng)飲盡幾多滄桑,輕吟一曲流年的淡暖清歡。那一場有些清寂的楓橋濤聲,終究被時光淹沒在歷史的長河。集一壺楓香入韻,用我此刻已素閑的心,落筆一箋與《楓橋夜泊》的不期而遇。讓那些云淡風(fēng)輕的揮手,讓那些萍水相逢的感動,都在凝眸的那一刻成為永恒。踏歌而行,擊節(jié)而舞,輕嗅著杏花酒的芬芳,我愿沉醉在這流淌千年的濤聲里。
秋水長天里,往事微微涼,落霞與孤驁齊飛。流年,緩緩旋轉(zhuǎn),我們掌心的溫度,終究會被歲月覆上一層薄薄的涼,就像這個秋天,一場雨過后,便多了一層淺淺的涼意。而我們依舊冷暖自知,如傲霜的雛菊,綻放著屬于自己的精彩。
順?biāo)氐臅r刻,采一縷濤聲,裝一壺月光。揮別,楓橋,古寺,鐘聲。夜色中,我與張繼不期而遇,又擦肩而過,只帶回一個濕漉漉的夢。楓橋在雨停時漸漸遠(yuǎn)了,更遠(yuǎn)了......
我又聽見誰在對面的客船上輕輕吟唱:“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fēng)霜。濤聲依舊,不見當(dāng)初的夜晚......”
13、 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唐·張繼
我曾無數(shù)次想象自己是姑蘇城的過客,在一個紅葉滿秋山的季節(jié),乘一葉小舟順流而下,只為抵達(dá)縈回在夢里多年的寒山寺。多少人,因為唐人張繼筆下的《楓橋夜泊》,而對寒山寺有了一種難舍的情結(jié)。千年前的霜夜,一個漂泊的游子乘著客船經(jīng)過姑蘇城外,被點點漁火觸痛了客愁,寒山寺夜半的鐘聲,卻喚醒迷惘的路人。千年以后,槳櫓劃過的地方濤聲依舊,那些手握舊船票的人,又將登上誰的客船?
江南就像一個夢,這個夢輕輕地落在每個人的心間,使得我們在有生之年,為這場夢而癡心不改。我自問是個清淡的人,卻依然無法逃脫夢的糾纏,為了一場杏花煙雨,為了一剪庭院月光,便背著簡約的行囊,走在青石鋪就的小巷。來到水鄉(xiāng)江南,是為了圓夢,這夢就像是前世未了的宿愿,在今生必然要以一種癡情的方式來完成。
已記不起第幾次春去秋來,日子過得久了,才知道人間紅塵,無法用時光來丈量。站在古老的楓橋上,剛看過一場雁南飛,它們的離去是那么地堅決。而我卻像是一只離群的孤雁,明知寒冷的秋霜會冰凍如流的記憶,卻甘愿落在塵網(wǎng),折翅斂羽,蜷縮在夢的巢穴里不肯離開。是舍不得寒山寺悠悠回蕩的鐘聲,還是在等待千年前那個過客轉(zhuǎn)世歸來?抑或是留戀一枚秋葉黯然神傷的眼眸?
千年了,星移斗轉(zhuǎn),滄海桑田,多少人事早已更換得面目全非。人間的情愛離了又聚,聚了又散,寺里的僧者換了一代又一代,就連寺內(nèi)懸掛的古鐘也不是那口唐鐘了。唯有寒山和拾得兩位高僧,端坐在寒拾殿內(nèi),接受眾生的跪拜,也度化蕓蕓眾生。城市的變遷抹去了許多舊痕,熙熙攘攘的市井,似乎從未走進過楓橋??v然尋訪寒山寺的游人無數(shù),他們亦不忍帶著紛揚的塵埃,來到這方凈土,只希望把水鄉(xiāng)美好的夢,留給后世,讓人們都記得,縱算是萍水相逢,也要擬下情深的約誓。
我甚至想過,回到千年前,我是居住在姑蘇城外的貧女。守著一間柴門,種植幾樹桃花,自釀幾壇陳年佳釀,只為收留為尋夢而來的他鄉(xiāng)異客。這里絕不是他們的歸宿,絕不是,只是給迷路之人一個避風(fēng)的港灣。他們賞閱過水鄉(xiāng)的風(fēng)情,朝拜過慈悲的佛祖,又將擺渡船只去遠(yuǎn)方。那一晚漂泊至楓橋的張繼,是否會拴住客船,在柴門和我共飲一壺佳釀?又是否會講述長安城的繁華,大唐天子的威嚴(yán),以及一個詩客行走于世路的艱難?
顯然這一切都是虛構(gòu),因為千年以后,沒有誰知道有過這樣一個農(nóng)女。而寒山寺卻因為張繼的一首詩而遠(yuǎn)近聞名,成為姑蘇的游覽勝地。一切都是那么無意,他不過途經(jīng)楓橋,寫下一段無意的感思。他甚至只聞鐘聲,沒有走進寺院,卻給這座寺院帶來了裊裊不絕的香火。佛家說,一切都是因果注定,或許張繼在唐之前的某世,是個僧人,與寒山寺有過一段緣法,所以才會有這么一次霜夜的邂逅。又或許唐之后的張繼轉(zhuǎn)世,做了寒山寺某代高僧。
我想著,張繼不知道與多少人有過不曾謀面的緣分,那是因為他的情思和許多人相通。每個人心底都懷有一份詩愁、一點禪意,在繁蕪的人生旅途中,只想結(jié)束波浪洪濤,找尋一片清寧。我們總是被生活所迫,在無可奈何的時候,試圖用柔軟的情懷來掩蓋堅定的現(xiàn)實。江南是一個儲存夢想的地方,只有在這里,才覺得一枚楓葉比世間所有華貴都值得驕傲。我們的放逐是為了心靈有所依托,在倉促的流年里,有時候飄零亦是一種歸宿。
楓橋下面的江畔,停泊著許多艘小船,不知道哪艘小船里,載著某個憂郁的詩人,也在聆聽寺院里隱約的鐘聲。同樣是秋季,半江瑟瑟,潮落潮起,就像許多未了的緣分,為了邂逅等候于明夜的霜月。每個人都懂得江山易換的道理,可對于這個千年來早已更換無數(shù)回的風(fēng)物,依舊托付真心。那是因為我們信任自己的多情,而忽略光陰的消減,原來是這樣的無情。你在此處熱忱不已,它在彼處冷眼相看。
如果當(dāng)年張繼不曾在客船上吟詠這首《楓橋夜泊》,我也不會癡守在橋頭,年年月月等待楓林醉染的霜天。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深,可以維系千年,任憑風(fēng)塵起落,情懷不改。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很淺,只不過是相逢剎那,轉(zhuǎn)身便成了永遠(yuǎn)的陌路。佛說,緣深則聚,緣淺則分,萬法隨緣,不求則不苦。那么我是否該以安靜的姿態(tài),微笑地看人事轉(zhuǎn)變,看今日離枝的落葉,成了明日枝頭的翠綠?
友說,他很喜歡一句話:“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的重逢?!蔽衣爼r也怦然心動,原來人與人所有的相逢和別離,都有宿緣。一棵前世不會開花的樹,卻在今生結(jié)上累累碩果。一個前世無情的人,卻在今生慈悲。我突發(fā)奇想,如果想找到一個人,只尋找一天可以嗎?如果想珍惜一段年歲,只珍惜一個秋季可以嗎?如果想讀一本唐詩,只深愛一句可以嗎?
在一場迂回的夢中,我開始讀懂了禪味。許多翻來覆去的故事,其實到最后,都要回歸簡潔。就像張繼的詩,因為簡潔、真實,才會滋生出咀嚼不盡的韻味。只是不知道,什么樣的黑夜,不需要漁火?什么樣的船只,不需要港灣?什么樣的青春,不會老去?什么樣的相逢,不會錯過?但是千年以來,沒有誰會在楓橋迷路,因為佛祖和我們,只有一墻之隔。
既然決定了悲歡聚散,就默默地承擔(dān)一切結(jié)果。當(dāng)有一天我們真的讀累了世事,看淡了人情,那就來到楓橋,乘一艘孤舟,順?biāo)?,任光陰帶走,永不回頭。只是,寒山寺那遠(yuǎn)去的鐘聲,是否會在夢里,縈回一生?(白落梅)
14、 寒山寺是千年名剎,早在唐代就名播四方,是姑蘇城一張獨具魅力的名片。
正是四月,姑蘇城呈現(xiàn)著桃紅柳綠。我卻無心瀏覽城市的園林水色、姹紫嫣紅,而是急不可耐地奔向蘇州城西的楓橋古鎮(zhèn),去解讀獨具韻致的千年古寺。穿過楓橋古鎮(zhèn)的石板巷,我來到楓橋橋頭,放眼望去,灰瓦黃墻的寒山寺坐落在郁郁蔥蔥的古樹叢中,像一個餐風(fēng)飲露、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夫,給人踽踽涼涼的感覺。
我是從唐朝詩人張繼《楓橋夜泊》的詩里,知道寒山寺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寺因詩而揚名,詩因寺而流播,寺詩交融、如影隨形,遐邇聞名。伴著《楓橋夜泊》詩的韻律,我的心竟扶搖起對千年古剎的景仰與膜拜。
每個寺院都是歷史的縮影,寒山寺亦如此。寒山寺原名叫“妙利普明塔院”,建于六朝時期的梁代天監(jiān)年間,距今已有1400余年歷史。唐代貞觀年間,名僧寒山和拾得由天臺山來此住持,后人為紀(jì)念寒山,改寺名為寒山寺。說到寒山寺,不得不說“寒山問拾得”的典故--寒山問: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如何處之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高僧對說,意蘊裊裊,值得玩味。
記憶里的寺院,建筑大多都千篇一律--大雄寶殿、藏經(jīng)樓、鐘樓、碑廊……但是走進寒山寺,才發(fā)覺這里建筑的與眾不同。也許是《楓橋夜泊》詩的緣故,這里多了楓江樓和霜鐘樓。然而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寒山寺的寺門;寺院建筑多以坐北朝南為佳,而寒山寺的大門卻別具一格,面向西邊,令人心生詫異?;蛟S寒山是唐朝詩僧的緣故,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為寒山寺填詞賦詩,譽美抒懷--碑廊陳列著的岳飛、唐伯虎、董其昌、康有為等人風(fēng)格迥異的詩碑,令人浮想聯(lián)翩,感懷不抑。
游寒山寺,當(dāng)聞古剎鐘聲。寒山寺的鐘聲有奇妙的功能:“聞鐘聲,煩惱清,智慧長,菩提生。”據(jù)說唐代詩人張繼當(dāng)年進京趕考,名落孫山,歸途停泊楓橋,聞聽寒山寺夜半鐘聲,茅塞頓開,寫下《楓橋夜泊》這首千古絕唱。也正是寒山寺鐘聲使他消除了煩惱,繼續(xù)寒窗苦讀,后來赴京再考,中了進士。
寺院皆是晨鐘暮鼓。時近中午,我既聞不到鐘聲,也聽不到暮鼓,心里倏然而至地生出些許惆悵。看來天意要我煩惱不清、智慧不長、菩提不生。走出寺門,回到人流熙攘的楓橋上,回望裹挾著歷史質(zhì)感和歲月塵煙的寒山寺剪影,隱隱約約地聽到一種聲音。這聲音令我蕩氣回腸、感嘆唏噓!是什么聲音讓我如此陶醉?哦,原來是寒山寺獨有的神韻在我心弦上流動,顫鳴……
15、“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的這首詩,我在很多年前就讀過,好象是掛在朋友家客廳里的一幅書法。透過龍飛鳳舞的草書,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天涯漂泊的游子那種孤獨、憂傷的心境和那淡淡的哀愁。在我的思想里,紅楓簇?fù)?、鐘聲縈繞的寒山寺,該是一個何等清凈、何等孤寂所在。
2004年秋天,一個飄著淡淡秋雨的下午,一個容易生長愁緒的日子,我到了美麗的蘇州城,到了天下聞名的寒山寺。過去,在我想象中的寒山寺,好象座落在大山深處,遠(yuǎn)處有開闊的江面,江畔停泊著許多小船,當(dāng)年名落孫山的詩人就是躺在其中一葉孤舟上,遠(yuǎn)聽著寺內(nèi)傳來的悠揚鐘聲。然而,當(dāng)我真正的在一堵黃色的照壁上看到“寒山寺”三個大字時,既沒有看到大山,也沒有看到寬闊的江面和翻騰的江水。
凄迷的秋雨中,只有一座石橋靜靜矗立著,橋不寬,也不高,是拱形的,橋邊有一塊牌子上寫著“江楓橋”三個紅字。據(jù)導(dǎo)游說,橋下是便是古運河,由南向北。靜靜的流水中,幾只小船孤獨地停在里面。也許當(dāng)年張繼就坐在這樣的船上,充滿了離愁別緒,充滿落魄和傷悲。再看對面的寒山寺,不大,也沒有特別雄偉的建筑,好像只是一座普通的寺廟。難道這就是我夢繞千回的詩境嗎?
也許,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理想和現(xiàn)實永遠(yuǎn)是一對矛盾。為什么詩人張繼,當(dāng)年途經(jīng)寒山寺,滿懷旅愁,觸景生情,不經(jīng)意間寫下的這首詩,會千古傳頌?而此寺也因此揚名天下,揚名千古。在唐代詩人中,張繼不是大家,恐怕也算不上名家。如果這首《楓橋夜泊》詩沒有流存下來,可能今天的我們已經(jīng)忘記了他的名字。而寒山寺,本來只是蘇州城外一座小寺,自從張繼此詩流傳之后,才成為一處人們向往的名勝古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我眼前的古寺,從導(dǎo)游的敘述中,我知道它歷經(jīng)1500年,屢廢屢興,一路坎坷,一路滄桑,其中不知承載了多少戰(zhàn)亂之憂和民族之痛。那是南宋建炎年間,南北紛爭,遭到了潰軍的肆意蹂踐,墻倒屋塌,一片狼藉;那是咸豐年間,清軍與太平軍交戰(zhàn),竟縱大火,致使層樓杰閣,蕩為煙埃;那是日軍鐵蹄踐踏蘇州時,高貴的殿堂屋舍,一度淪為日軍的倉庫馬廄……
?wèi)?zhàn)火,動亂,國愁,家恨,怎是一個“愁”字了得?有記載,民族英雄岳飛曾到過寒山寺,當(dāng)他目睹這個百廢待興的千年古剎時,內(nèi)心澎湃的是報國殺敵情懷;政壇失意后的康有為曾經(jīng)造訪寒山寺,既想在這千年古寺中巡訪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根,也是為了寄托心靈的那份孤寂和落寞。報國無門,仕途無路,一腔的憂患與熱血,只能化作滿紙的心酸和凄涼。
在靜靜的秋雨中,我仿佛聽到,悲涼的鐘聲滑過寂靜的夜色,殘破的古寺之中,孤獨的身影在搖曳的風(fēng)中越拉越長??者h(yuǎn)而凄迷,荒涼而孤寂。
古往今來,多少詩人在這里表達(dá)了他們的離愁別緒。陸游的“七年不到楓橋寺,客枕依然半夜鐘。風(fēng)月未須輕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范成大的“朱門白壁枕灣流,桃李無言滿屋頭。墻上浮圖路旁堠,送人南北管離愁”;陳夔龍的“一別姑蘇感舊游,五年客夢上心頭。逢人怕問寒山寺,零落江楓瑟瑟秋”……
說不盡、道不完的悲歡離愁,從刻在石碑上的文字里緩緩流淌出來,流進游人的心中,叫人欲哭無聲,欲嘆還休,有一種愴然出世,卻又在佛俗兩界的邊沿凄然盤亙的感覺,似乎是大徹大悟后愁苦而憂傷的靈魂在低語淺唱。走過不惑之年的我,在那個秋天的下午,走遍了寒山寺的各個角落,秋雨潤濕了身上的衣服。我在尋找,那盞照耀心靈的孤燈;我在尋覓,那份得以慰藉心靈的關(guān)懷,為了自己的天空,為了自己的靈魂,為了自己的夢想。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fēng)急?雁過也,正傷心……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我想起了李清照的詞。我想到,古往今來,人們之所以鐘情于這座千年古寺,是因為無論是古人,還是今人,面對茫茫人世,面對無法逾越的現(xiàn)實,都懷有一樣的惆悵和思緒,都在苦苦尋找賴以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園。
煙雨迷蒙,漁火點點,月光清冷,古寺荒涼,浪跡天涯的游子,何處是心靈的故鄉(xiāng)?古人在問,今天的人們同樣也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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