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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 殤
作者丨張春慧 部分?jǐn)z影丨旅途
芒種三日見麥茬,芒種到了,家鄉(xiāng)的麥子也就成熟了。這個時候,老家的田野里到處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金黃的麥田,像一眼望不到邊的金黃的海洋,空氣中氤氳著濃烈而馥郁的麥香。
小的時候,每年的這個節(jié)氣一到,家家就開始摘下掛在土墻上或者掛在梁頭上的鐮刀,蘸上點水在磨刀石上飛快的磨著。父親會只穿一件洗的泛黃的破背心,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棗樹底下的石凳上,埋著頭,撐開兩只粗壯的胳膊,一上一下使勁地磨著鐮刀。棗樹斑駁的陰影落在他身上,他眉頭緊皺,被太陽曬得黃黑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俺嚆丁薄俺嚆丁卑橹ョ牭兜穆曇簦铥湹那白嗲懥?。
在開始割麥子之前要潑場。將去年的舊場院拾掇出來,用鐵锨將坑坑洼洼的地面填平。場院收拾平整以后,就在上面均勻的撒上去年的麥瓤子,然后再用舀子潑上水,就開始碾場。碾場一般是用牛拉著石轱轆,“咕嚕咕嚕”的轉(zhuǎn)悠著,將場院壓平壓實。這樣的場院晾干了以后才能在上面打場。
十二歲的那一年,放了麥假,第二天,我就和父親一起去潑場。潑場要澆幾十擔(dān)水,這些水,要一擔(dān)一擔(dān)的從300米以外的溝里去挑來。從溝里舀上水,還要翻過兩道溝臺才能將一擔(dān)水挑到場院里去。父親用我們家的扁擔(dān)和水桶,我借的隔壁大娘家的扁擔(dān)和水桶。父親走在前面,我努力直著身子挑著桶跟在后面。一擔(dān)水壓在十二歲的我的左肩上,壓的我的肩膀生疼生疼的。我雙手扶著扁擔(dān),搖搖晃晃的跟在父親的后面。挑了兩擔(dān)以后,我堅持不住了,將扁擔(dān)放了下來,喘著粗氣站在路上歇了歇。父親過來了,看了看我的兩只滿滿的水桶輕輕地囑咐道:“你可以挑半桶,太沉了?!?/p>
到下一擔(dān)的時候,我每只桶就盛了一大半的水,果然就輕快多了。從下午三點我就開始和父親一起挑水,一直干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還沒有挑完。麥?zhǔn)諘r候的天氣又悶又熱,像個大蒸籠,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了,頭發(fā)討厭的黏在臉上,腳底的鞋子里也都是汗和泥。太陽終于落到地平線上了,它紅著臉將最后的光輝拋向了大地。在夕陽的余暉里,我從后面看到,父親破舊的中山服的背上都被汗水浸濕了,他黑紅的的脖子上全是汗,他的脖子很長,雙肩削瘦,好像肩胛骨就要從衣服里鉆出來一樣。他挑水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這樣顯得他的人就更瘦了,看著他削瘦的背影,我的心鉆的生疼。
潑完了場,父親就開始碾場了。我們家的黃牛拉著碌碡,“咕嚕咕?!钡霓D(zhuǎn)著,父親牽著牛,手里握著鞭子,跟在后面吆喝著。這樣機械的碾場也得需要一天的時間。這段時間,整個村子的周圍都會飄蕩著這悠長酸楚的咕嚕聲。
等場院碾好了,田野里的小麥焦了頭也該開鐮收割了。天剛蒙蒙亮,我和妹妹就被父母急促的聲音喚醒。我和妹妹都穿上厚厚的褂子,趿拉著破布鞋跟在父母的身后邊匆匆的往田野趕去。早晨有露水,小麥的麥芒不扎人,成熟的麥粒也不容易從麥穗里滾出來。早晨天氣涼快,割了麥子,上午壓好了,中午曬焦了就可以打場,只要麥子裝了麻袋,這一年的收成就落實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糧也就有了找落。搶秋奪麥,收割小麥的時候就是分秒必爭的時候。
我們?nèi)サ暮茉?,田野里霧蒙蒙的,像披著一件神秘的白紗,遠處的樹,近處的麥田好像在一片飄渺的世界里。
這個時候,人是沒有時間欣賞這景致的,干活最重要,一般是父親讓我割兩眼,在前面帶繩子,他和媽媽妹妹跟在后面。我一邊割麥子,一邊將系在腰上的稻草繩子鋪在地上,麥子橫腰放在繩子上,父親一邊割,一邊將后邊的人割的麥子用我放的稻草繩子緊緊的捆起來。這樣在我家的地里,就多出了一個一個的整齊的麥個子。干到早上8點多的時候,二畝地麥子就收割完了。到溝里洗洗割麥子的黑手,在破衣服上蹭蹭,我們就在地頭開始吃早飯。早飯一定豐盛,有母親腌了一春天的咸雞蛋,還有兩面都煎得焦黃的咸魚,就著自己家里蒸的松軟香甜的白饅頭,我們一家人都吃得很有滋味。因為,這樣豐盛的飯菜只有過麥和過年的時候才撈著吃,所以我們都吃得很陶醉。
吃完了飯,我們就開始裝車,我們娘仨從地里往車上搬麥個子,父親裝車系繩子。裝車既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shù)活。如果繩子綁得不緊,半路上麥個子掉下來可就麻煩了。父親拉著車,母親在后面弓著腰使勁推著車走了,我和妹妹一邊拾麥穗,一邊看著麥個子在地里等著。太陽毒辣辣的照著,曬得我們沒出躲藏。
等把地里所有的麥個子運到場院的時候,喝幾口水,擦擦臉上的汗,我們就開始壓麥個子。父親搬來沉重的鍘刀,母親將麥個子橫放在鍘刀下。父親雙手握著鍘刀把,腰往下弓,雙臂用力,將麥個子壓成兩截,帶麥穗的一截攤在場院里,小麥根子的一截讓妹妹抱到場院的一個角落里。就這樣,我抱麥個子,父母壓,妹妹抱著扔麥根子,一家人配合默契,一兩個鐘頭就壓完了。
下面的環(huán)節(jié)就是曬場,打場了。
割麥子的時候通常都刮西南風(fēng),從遙遠的印度洋吹來的風(fēng)炎熱而干燥,只要將麥穗子攤放在場院里曬一中午頭,下午麥穗子曬焦了就能打場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農(nóng)村里已經(jīng)開始用拖拉機打場了,拖拉機拉著一個長長的鐵滾子,在場院里轉(zhuǎn)上一個多小時,麥子就全部打下了。付完了帳,就開始起場。我和妹妹扯著一個大包袱,父親和母親用那種特制的木叉子往里面挑麥瓤子,盛滿了一大包袱我和妹妹就去場院的一角倒了,倒完了再回來盛。直到所有柔軟的麥瓤子都挑干凈了,父母和我們就開始起場了。我們用木锨或者橫放的長凳子開始將剩下的小麥和糠皮堆成一個圓錐形。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開始落山了,暑氣消減了很多,就著強勁的西南風(fēng),父親和母親開始揚場了。父親拿一張簸萁站在風(fēng)口上,母親用木锨往他的簸萁里遞,父親雙手一揚,麥粒在空中劃一道美麗的弧線紛紛落下來,麥糠在西南風(fēng)的吹拂下輕悠悠的飄走了,這樣就實現(xiàn)了麥糠和麥粒的分離。就這樣一張一揚,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父親和母親就把場揚完了。下面的時間就是裝糧食。我和妹妹雙手撐著口袋,父親和母親則往口袋里裝小麥??诖b好了,用繩子扎的緊緊的,父親和母親就將糧食搬到板車上。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父親和母親淌滿了汗水的臉上綻放著久違的笑容。糧食收起來了,起碼今年的部分口糧有保證了。我知道,這口袋里裝得不僅是勞動的果實,更是今年全家的希望。
我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奶奶早就將晚飯做好了。胡亂的巴拉幾口飯,我連腳也不洗就直接爬上炕,渾身又酸又疼,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我又會被父母急促的叫聲喚醒,睜著惺忪的睡眼,打著連串的哈切,拖著又疼又酸的雙腿,到另一塊地里去割麥子。我們又將昨天的勞動重復(fù)一遍。
如果沒有壞天氣,麥子的收割一星期就結(jié)束了??墒抢咸鞝斠膊皇悄敲创壬频模3T谑整溩拥暮脮r候鬧點小脾氣。記得有一年,麥子收割下來了,曬場的時候下起了連陰雨,這雨連著下了三四天,盡管麥子剁上蓋著塑料紙,但是里面的麥穗子還是悟得發(fā)了霉。那一年,我們吃的饅頭是黑色的,咬起來黏牙,還帶著一股子霉味。
這還不是最嚴(yán)重的,父親曾告訴過我,他小的時候,有一年,麥子成熟的時候,老天爺天天下雨,結(jié)果成熟的麥粒子在穗子上就發(fā)了芽,一年的收成全泡了湯。
奶奶豁著牙也說過,有一年,麥子打下來了,在晾曬的時候老天下起了連陰雨,急得莊稼人沒有辦法。只好將自己家的炕騰出開,燒得熱熱的,將麥子放在上面烘干。
在所有糧食作物里,小麥最好吃,可是它的生長期最長,種植管理起來最辛苦。
從我八九歲的時候,農(nóng)村開始實行責(zé)任制,我就開始跟著大人過麥,收麥子。一直到我十六七歲的時候,我們家搬到城里來做生意不再種地了,我的麥假才終于結(jié)束了。
在收麥子的時間里,我切實的感受到了農(nóng)民的忙碌與辛苦,痛苦和無奈。莊戶飯用命換,過麥的時候,大人孩子全上陣,全村沒有一個閑人。奶奶年齡大了,腳又小,就負(fù)責(zé)做飯燒水,照看弟弟。上午下午還要領(lǐng)著弟弟,頂著烈日,巔著小腳一趟一趟的到場院里去送茶水。
話說回來,收麥子的時候,對孩子們來說,也不是沒有快樂。打完了場,有的時候,大人們看著天氣好,往家里搬運糧食又麻煩,就在場院里過夜,俗話叫看場。
忙碌了一天的大人們先回家做飯吃飯了,孩子們被吩咐在這里看場。這個時候,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孩子們都將鞋子脫了,光著腳丫在光滑的場院里跑來跑去。新打過麥子的場院里,有許多麥粒砸到了土里,踩在上面癢嗖嗖的硌腳丫子,可是有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夜晚的風(fēng)涼涼的,吹到人身上將衣服吹得象鼓起的帆。男孩子們在場院里追逐打鬧著,吹著尖銳的的口哨。我和妹妹躺在松軟的麥瓤子上,聞著新鮮麥瓤子的清香,看著深藍色天幕上閃爍的繁星。
田野里的麥子又黃了,收割麥子的節(jié)氣又來到了。現(xiàn)在村村都上了聯(lián)合收割機,收麥子只需要兜里揣上錢,手里拿著尼龍袋子就行了,再也不是我們當(dāng)年的忙碌與辛苦了。
可是每年的這個時節(jié),尤其是干熱的西南風(fēng)猛烈吹來的時候,周圍的空氣變得沉悶燥熱的時候,我記憶的鎖就會打開。我就會情不自禁的想到那些陪我一起收麥子的人。奶奶走了,父親也走了,他們都到麥田里睡覺去了。不知道那些沉睡在麥子下面的人,在這個季節(jié),還能不能聞到麥子成熟的馨香?
作者簡介:張春慧,東營區(qū)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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