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一鳴天生外形條件好,1米78的塊頭,長的還算英俊帥氣,濃眉大眼,顏值頗高,就像偶像劇里的男主角一樣,走到哪兒都能引來人們的目光。他先在勞保制衣廠車間,后來不久進了廠辦公室,擔任秘書兼打字員。不論是見到領(lǐng)導(dǎo)還是同事,令狐一鳴總是不忘父親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見人一臉笑,開口留三分”,見人來了都是“禮讓三先”,即先微笑、先問候、先遞茶。上班早半小時到,下班晚半小時走。由于令狐一鳴能夠和顏悅色,見風使舵,所以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人際關(guān)系都處理得恰到好處,大凡接觸或認識他的人,都印象不錯,尤其一些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對他也是倍加賞識。一些親朋好友見了令狐一鳴,也常常羨慕地對他說,哎,你小子為人這么精明,將來一定是個做官的料啊!
一次,下午1點多了,副廠長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說有一個急件需要限時報送碧石市行和碧石市委??墒悄莻€女打字員已經(jīng)下班回家,如果等她上班再作處理,那就“明日黃花蝶也愁”了。他看到副廠長當時急得一籌莫展,只是跺腳。還餓著肚子的令狐一鳴一把接過材料說,我來幫您打吧!經(jīng)過半個小時的緊張操作,終于把這個急件打印裝訂交給了副廠長。愁眉不展的副廠長臉上頓時轉(zhuǎn)陰為情,連說幾聲謝謝!旋即派人乘坐候著的專車送走。結(jié)果,急件提前一一全部送達。時間一長,廠長老盧發(fā)現(xiàn)這個令狐一鳴不但勤快麻利,而且還能寫寫畫畫,于是又讓他做了一個兼職對外通訊員,負責廠里的宣傳報道,還主編一份廠內(nèi)不定期的油印簡報,以及撰寫廠里的一些諸如什么通知、公告、倡議、講話之類雜七雜八的文稿。
令狐一鳴慢慢地靠近了盧廠長,還經(jīng)常到領(lǐng)導(dǎo)家里修改文稿、請示工作。令狐一鳴天資聰穎,他父親不時的悉心教誨,加上自己又非常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于是每天時時處處對盧廠長就像吃魚一樣的小心謹慎,像釣魚一樣的耐心細致,像養(yǎng)魚一樣的認真周到。他當了坐在廠辦機關(guān)的脫產(chǎn)文職干部,還成了一把手的“刀筆吏”,可謂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這在工人眼里是很風光的,整天跟隨盧廠長左右,進出乘小車,吃飯坐宴席,替領(lǐng)導(dǎo)發(fā)號令,與領(lǐng)導(dǎo)共榮耀,儼然也是一個準領(lǐng)導(dǎo)了。后來,令狐一鳴的身份還順利地由工人變成了“以工代干”。按當時的說法,這叫走運的“雙料貨”。從工人到干部的身份轉(zhuǎn)變,這在當時那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
盧廠長在碧石分行系統(tǒng)或者萊源當?shù)?,都算是一個資歷很深的老領(lǐng)導(dǎo),威望很高。有人評價說,盧廠長到省里市里大機關(guān)當個處長,工作可能很快就能上手,而大機關(guān)的處長,空降到制衣廠里當廠長,未必就能把工作干好。出頭露面的機會自然很多,時常有些場合邀他去發(fā)言、去講話、去作報告、去交流經(jīng)驗等等。對此,盧廠長也一向熱情很高,來者不拒,有求必應(yīng)。當然,有著多年領(lǐng)導(dǎo)干部崗位的歷練,一般非正式場合、小范圍活動,盧廠長的臨機講話大抵都能脫口而出,即興發(fā)揮。但是一些重要活動,他一般不肯信口開河,都要帶上事先準備好的講話稿子,以免因自己的講話失準、失言、失當、失格,一不小心成為別人的笑柄,“掉了底子”。
當了秘書的令狐一鳴在磨練中逐步變得聰明起來,更加善解人意了。天長日久,他便摸透了盧廠長的脾性、嗜好,把個講話稿寫得越來越大氣、高端,動輒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一篇講稿下來,要修飾詞有修飾詞,要排比句有排比句,要深度廣度有深度廣度。哪怕只是一個小型座談會的發(fā)言,也是如同專家學(xué)者那般引經(jīng)據(jù)典,博采眾長,長稿長得“條條是道,有理有據(jù)”,短稿短得“開門見山,干脆利落”,所以只要盧廠長登臺演講,大家興致一般都很高,常見會場內(nèi)“哄堂大笑”、“掌聲雷鳴”景觀。講稿里面,除了有些老盧要求的意思之外,其實都是秘書令狐一鳴的“冥思苦想”、“搜腸刮肚”。有人曾看到令狐一鳴的抽屜里積累的寫作筆記本有10多本,全是他成年累月東摘西抄的妙詞好句,專供給盧廠長寫講稿時“添油加醋”之用。廠里有人曾戲言說,自從有了秘書令狐一鳴,如今盧廠長的官好當多了,成天只要“照本宣科”就成了。
其實,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頗讓令狐一鳴費盡心思的是,盧廠長有兩個毛病,一是酒癮大,二是視力差。盧廠長除了每天要到車間去轉(zhuǎn)幾圈以外,主要活動場所之一,便是在觥籌交錯的餐桌,每天雷打不動的中晚兩個酒場,無論春夏,大致如此。因他經(jīng)常喝的似醉非醒,還殃及了后代。老盧酒后亂性,生了一個癡愚呆傻的兒子,這成了他的一塊心病,雖然一直愧憾不已,但他每天照喝不誤。盧廠長的大名叫盧超,年小的時候按本地人的說法,他的性情就很“懵懂”。一次別人看他眼睛不行,故意逗他,問他想不想喝汽水?恰巧這天天氣炎熱,盧超口渴難耐,連說好好,拿過人家遞到手里的煤油瓶子 ,不假思索,一口氣灌進大半。這還了得?別人本來是想讓他喝個一口半口的出個洋相就行,哪知他會一仰而盡?眼看要出人命,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趕緊拖跑到醫(yī)院給他洗胃。
眼神不濟,盧超還有很多“驢唇不對馬嘴”的故事:他上街給他大哥發(fā)信卻丟到了意見箱內(nèi)、他以為是根香腸伸手去拿卻是燒紅的鋼釬、他在路上撿了個瓶子回家一看沒底、他碰到有人肩扛大秤卻以為人家舉著鞭子放羊……如今,他的眼睛視力愈加不佳,偏又嫌麻煩,不愿佩戴眼鏡,以致經(jīng)常鬧出更多笑話。聽說,令狐一鳴之前有個秘書,在辦公室的魚缸里養(yǎng)了幾只透明的小蝦。一天盧廠長看了半天,沒看出是什么東西,便問養(yǎng)的什么。秘書說:蝦子??!盧廠長聽了,不悅。秘書以為廠長沒聽清楚,湊近又補充了一句:蝦子??!結(jié)果盧廠長眼睛一瞪,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秘書楞了,趕緊在后面大聲地解釋:是蝦子啊廠長!廠長真的是蝦子??!……
盧廠長文化不高,嗓音洪亮,講話還喜歡接受新事物,用個新名詞,什么“系統(tǒng)論”、“產(chǎn)業(yè)鏈”等等。作為秘書,這倒沒有什么難處,最最讓令狐一鳴感到尷尬的是,盧廠長常常拿著自己千辛萬苦寫好的講稿,在臺上念的錯漏百出。比如,平時常把“千里迢迢”讀作“千里召召”,把“成績斐然”讀作“成績文然”,等等。有一次召開全廠職工大會,他拿著令狐一鳴寫的講話稿,對著近千人大聲念道:感謝各位領(lǐng)導(dǎo)“蒞臨”讀成“位臨”,還把“海市蜃樓”讀作“海市辱樓”。會后,令狐一鳴好心好意地找到盧廠長,微笑著提醒他在會上念錯了的幾個字。沒想到盧廠長聽后老臉一橫,不以為然地說,念錯個把字,天能塌下來?……
不過,盧廠長到萊源縣里開會,或者到碧石市里開會,還是比較謹慎的,特別是現(xiàn)在有了令狐一鳴,舉凡講話都要事先備個稿子。但是,正如俗話所言,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次市行召開多種經(jīng)營經(jīng)驗交流會,要求盧廠長登臺介紹一下經(jīng)驗。令狐一鳴按照盧廠長的意圖,加班把講話稿寫好了。因時間倉促,當時中午飲了不少白酒的盧廠長,看也沒看,就把稿子裝進了上衣口袋,連忙上車趕往市里。到了會場,正好輪到他上臺講話了,他便掏出令狐一鳴寫好的稿子,準備慷慨陳詞地演說一番。不料剛把“各位領(lǐng)導(dǎo)、同志們,大家下午好”幾句話念完,再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隔三差五的有字不認得,于是暈乎起來。原來稿子寫的不是正楷,而是行書,盧廠長剛剛在車上打了個瞌睡,下來之后,醉眼迷離,加上視力不濟,手里拿著稿子,視如天書,茫然不識了。剎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無奈這時騎虎難下,盧廠長只得憑著自己平時的零碎記憶,東扯西拉地說了一通,最后草草下臺收場。
其實,這篇稿子是在令狐一鳴靈感爆發(fā)時刻,一揮而就的得意之作。不管主旨,還是修辭,滿以為能夠一炮打紅。開會回來,令狐一鳴見到盧廠長滿臉冷峻,全無一絲笑容。雖也沒有半句指責,可是甩給令狐一鳴的分明是一串一串的怨憤、冷漠。當然,盧廠長作為領(lǐng)導(dǎo),不會去說他不認識令狐一鳴寫的字,那豈不等于是自損形象了?所以,他不再提及、論說此事,更不愿意直接捅破這層窗戶紙兒。開始令狐一鳴百思不得其解,后來他才知道問題出在字體不夠工整的行書上面,于是心里暗自喊冤叫屈:沒辦法,機關(guān)上能干事、而且干事多的人,犯錯誤的幾率總是那么高,挨埋怨的機會也就總是那么多……
吃一塹,長一智。自打那次之后,令狐一鳴不論多忙,除了打印,手寫文稿一律正楷,橫平豎直,一絲不茍。盧廠長發(fā)現(xiàn)令狐一鳴果然悟性出眾,善解人意,從此他對令狐一鳴慢慢理解、慢慢認同、慢慢接受了。不過,為了謹慎,打那以后盧廠長每次拿到稿子,不論多忙都會先審視、默讀一遍。這個問題基本解決了,令狐一鳴卻又遇到一個新的煩惱。令狐一鳴寫的稿子雖然工整、清晰,可是盧廠長畢竟文化有限,眼睛不濟,加上過于謹慎,念稿時雖然錯別字大幅減少,但是把一句完整的表述被讀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甚至陡生謬誤的現(xiàn)象,時常發(fā)生。比如一次盧廠長對令狐一鳴說,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人和豬竟可以配種,還打出了招牌,傷風敗俗!令狐一鳴聽了一驚,馬上說那不可能吧?!盧廠長說什么不可能?昨天我現(xiàn)在碧石市看見一個大樓門口掛著牌子,上面明明寫著“碧石市人和母豬配種基地”么,我怕看錯了,還在跟前看了幾遍呢!令狐一鳴這時恍然大悟,笑了起來,說這個地方我也知道,它是碧石市一個名稱叫做“人和”的母豬配種基地!……
這個故事舉一反三,對令狐一鳴啟發(fā)很大。為之,令狐一鳴冥思苦想,終于找到一個妙招,就是斷開詞組,每句一點,杜絕句子長、無間隔的問題。哪怕是“各位領(lǐng)導(dǎo)、同志們、來賓們”之類的句子,也一律公公正正來書寫,所有句子,統(tǒng)統(tǒng)以最短的句式寫上標點符號,一句話最長絕不超過10字。而且,仿照戲劇唱詞,像“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那種“三三四”句式一樣,或者像“冰凍三尺,千錘百煉,千年磨一劍”那種“四四五”句式一樣,等等,以這樣富有音樂感的節(jié)律來寫,讓他輕易不致讀錯。從此,凡是令狐一鳴寫的稿子,盧廠長讀起來覺得別開生面,像是行云流水,那么朗朗上口。還有,文稿當中,令狐一鳴盡量不用生僻字,非用不可的,便在旁邊用紅筆注上音同的白字。盧廠長對于這點,相當?shù)貪M意,他認為這不僅是令狐一鳴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同時也是對我老盧的人格尊重。功夫不負有心人,令狐一鳴與盧廠長的“磨合”,終于走上了“無間道”,進入“蜜月期”。
作者簡介:
王景瑞,高級職稱,中國電力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武漢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小說隨筆等文集數(sh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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