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沒名字
作者|卓延順 編輯|云影
要說我奶奶沒名字，大概沒人相信?？墒撬先思业拇_沒名字。這是她出生在舊社會的緣故吧。因為在舊社會的家庭，只要生的是女孩，不是叫大妮兒，就是叫二妮兒，根本不給女孩起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名。等到出嫁來到婆家，也只有在夫姓之后加上娘家的姓和一個氏字。我奶奶娘家姓邵所以就叫卓邵氏。這個名字還是父親領著奶奶看病的時候，寫在掛號證上的。別說她，就是我的母親，在娘家就叫大妮兒，結(jié)婚之后也叫了一陣卓張氏。解放之后，隨著婦女地位的提高，父親根據(jù)我母親在娘家的輩分才給她老人家起了個大名張傳芳。我母親這才有了正兒八經(jīng)的名字。
我的奶奶去世已經(jīng)五十六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仍然在我腦海里回蕩。
我的奶奶身高一米六五，胖胖的。慈眉善目，漫長的臉上布滿了皺紋。那是她歷盡滄桑的見證。從小找人裹得不能再小的兩只腳，如過去裁縫用的三角烙鐵。走起路來一搖三晃，顫顫巍巍?？赡芫褪峭饶_不利索的緣故，她老人家老早就拄上了拐棍，好歹也掌握個平衡，免得一不小心摔個跟斗。
奶奶身著藍布士林斜襟女士布褂，小肚子有些微鼓，讓人覺得她有容大度之感。經(jīng)常有人說我的奶奶有福相。
奶奶的娘家是太安城里的邵家。自從嫁給我爺爺之后，生活過得還算平穩(wěn)祥和。那時候我爺爺是位外科大夫。用自己采制的中草藥治療瘡疔等皮膚病，專治大瘡。在當?shù)孛暣笳瘛?jù)說，我爺爺故去之后多年，還有人用獨輪車推著病人一路打聽著來到我家求醫(yī)問藥?？梢娖渲戎?。
可惜一次在外出采藥的時候，得了一種當時名叫“大頭風”的病，據(jù)后來人講，就是腦膜炎，不治身亡。從此，苦了俺的奶奶。
爺爺死的時候，我父親還在奶奶的肚子里，是百生子。幸虧已經(jīng)有了十二三歲的大哥，才使得這個家庭苦苦掙扎下去。我奶奶一生生育了不少孩子，可大都因病夭折。所以給我的伯父和父親起了讓人莫名奇妙的小名。
爺爺去世之后的生活來源，主要是爺爺生前積攢下來的錢財。由于我的爺爺生前醫(yī)術(shù)高超，用自己的技能和勞動獲得了不少的資金?？墒菭敔斎ナ乐?，奶奶的生活一下子跌入谷底。就是有錢也不敢花，省吃省喝，成了奶奶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常態(tài)。為了使錢生錢，奶奶總是拿出一部分來放債，吃利息，維持家庭的正常開支。
爺爺去世之后，我們當家子的一位爺爺，喪妻了，提出與我奶奶合家過日子的建議。我奶奶嚴詞拒絕了！為的是我父親哥倆，有一個自己的家。
在過去，孤兒寡母過日子，異常艱難，難就難在有人找茬欺負人。
我的父親對我講過，那時候，我家在舊鎮(zhèn)園有三四畦子自種自吃的菜地。地鄰家，就是看到我奶奶勢單力薄，竟然用螞蟻搬家和蠶食的辦法，將我家的那點可憐的菜畦，侵占去了近一半。當時我的奶奶和大伯只能忍氣吞聲，強咽下讓人難以吞咽下去的那口氣。可是一再的謙讓，卻沒能換回來那份可憐，那份慈愛之心。地鄰家，依然如故，在每年的冬春季節(jié)，還是用他那張大鐵锨向著我家的菜地開拓。在無可忍耐的情況下，我的奶奶只好找上人家門來，向那人說好話，求人家放她娘們一碼?？墒悄俏坏剜徏遥匀徊灰啦火?，還說了不少的不講事實的話。跟在奶奶身后的大伯沉不住氣了，雙腿立即跪下，給那位不講理的大叔求情，隨著娘的話說：“你就讓了俺娘們吧！”。可能那位地鄰看到了眼前正在成人的孩子，所以才有所收斂，才放了我奶奶一碼。
奶奶性格剛強堅毅，對兩個兒子要求極嚴格。父親就多次給我講，他小的時候沒少挨打，真急了，不管手頭上有什么家什，拿起來就打。甚至正在攤煎餅用的燒火棍。打歸打罵歸罵，奶奶還是打心眼里疼愛自己的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如此緊巴，還是讓她的兩個愛子上了學，讀了書。這大概也是繼承了我爺爺?shù)倪z愿，也可能是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影響！
奶奶也和她同時代的老太婆一樣，也有婆婆架子，對倆兒媳的要求極嚴格?？床粦T，或沒做到她的心里去的活，也罵人，當然奶奶罵人就只會罵“小女人。”她從來沒有打過兒媳，但是向自己的兒子回報念叨兒媳們可能的過錯，是奶奶的拿手戲。大伯的脾氣不好，為此大伯沒少與伯母鬧矛盾，有時還會動手。幸虧我父親脾氣綿軟，只要奶奶在他面前給我母親扒豁，他就長噓一口氣，算是給奶奶的回答。
母親講，那時候要是回娘家，必須得到婆婆跟前，下跪請示。叫走才能走，不讓走就是再急的事兒也不能走。讓走了也得說好哪天回來。臨出大門也得到婆婆跟前下跪告別。
走娘家回來了，首先也得到婆婆跟前下跪請安，告訴婆婆我回來了等，規(guī)矩可大了！隨著社會的進步和自己的年齡漸大，奶奶的那份架子才放了下來。
剛解放那會兒，由于父親的工作變動，我奶奶也跟著我們一家來到了兗州，與我們同住在一塊。幫著我的母親照看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毛孩子。
之后奶奶還跟著我們來到了柳莊，黃橋。到了七十多歲之后，由于自己的身體日漸衰老，擔心客死他鄉(xiāng)，從那之后便沒再到我家，而是跟著伯父一家生活，直至在老家八十三歲上溘然去世。
奶奶與我母親特結(jié)緣。每天有說不完的話，拉不完的呱。從我記事開始，就聽奶奶述說，日本鬼子的飛機轟炸泰安，轟炸靈山莊的故事。她說,日本鬼子還沒進泰安，就派了好多架飛機，在蒿里山周圍盤旋，還在靈山莊上空投下炸彈，轟炸了靈山莊。
那時候家家都有存放地瓜和蔬菜的地窨子，只要天上有飛機飛過的聲音，老百姓就會鉆進自家的地窨子里，躲避日軍的轟炸。一次，我家左鄰居的一位男士，由于沒來得及躲閃，而被日軍飛機投下來的炸彈炸飛，鮮血淋淋的尸首，從我家的院子上空飛過，落到了右鄰家。每每說到這一段，奶奶眼里都會含著淚水?？梢娺@件事給老人心里造成了多么大的傷害！
我奶奶還講日本兵殘害其親友，殺害平民老百姓的事實。還有我的父親，伯父備受日本侵略者欺侮凌辱的細節(jié)。更講新四軍曾經(jīng)住在我家，兩次攻占蒿里山的英勇壯舉。
奶奶還為親妹妹的兩個兒子，參加徂徠山抗日起義和革命隊伍感到自豪。也為我家能成為她妹妹一家躲避敵人抓捕的隱蔽處而欣慰。
奶奶對自己孫子輩疼愛有加。記得有一年，我們還在黃橋站的時候，母親鼻子流血不止，到禹城鐵路衛(wèi)生所一檢查，治不了，然后轉(zhuǎn)院到了濟南鐵路醫(yī)院。診斷為急性腎炎。就在我母親住進醫(yī)院期間，都是奶奶照顧我們。那時候我的小弟弟大概也就是兩歲，多也多不了多少，不懂事，可能還吃著奶。由于母親不在跟前，整天的找媽媽。這時候的奶奶，就只好抱著他，到火車站站臺上等媽媽。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兩個小時。這個時節(jié)正是冬季，天很冷，雖然穿著棉衣棉褲，可是奶奶的手卻露在袖子外。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奶奶的手裂開了一道道血口子，手粗造的像鋸齒，像木銼。
奶奶年紀大了也是牽掛著大伯家的孩子。三兩個月，也或是更長一點時間，奶奶就會回到泰安老家待些日子。
我五六歲的那年的夏季雨水季節(jié)，我自己陪著奶奶一塊回泰安老家。那時候，從黃橋乘火車到泰安，沒有直達列車?？赡苁屈S橋站過于小的緣故，只有幾趟慢車在此?？?。所以先在黃橋站乘車到濟南，然后換乘濟南到泰安的火車。既費時又費力，非常麻煩。
我和奶奶回到泰安，天已經(jīng)黑透了，天還下著瓢潑般的大雨。奶奶領著我下車后，看到雨大得不能自己走了，于是就在泰安老火車站候車室，橋洞子口，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奶奶和那位人力車主商量價錢，說好行走路線的過程，我就一直站在一旁呆著。這時候奶奶首先上了車子，可是回頭一看我還沒上車，也許是她上了三輪車之后坐的高了，沒能看到我，嚇得不輕，于是連續(xù)大聲的喊著我的小名。我現(xiàn)在估計，他是害怕把我弄丟了。聽到奶奶的呼喚，站在一旁的我，急忙答應。這時的奶奶才回過神來，說了一聲：“你可把我嚇死了！”
有一次，我的母親送奶奶回老家。由于黃橋站小，沒有站臺，上車的旅客只能先抬起一條腿，把一只腳搭到列車車門處第一級臺階上，然后兩只手拽住兩邊的把手，用力氣將整個身子站立到臺階上去?？墒悄棠棠昙o大了，自己不能爬上臺階了，必須要有人在她的身后推一下，奶奶方能上到列車上。好歹上到車上。還沒站穩(wěn)，列車猛地一啟動，把奶奶閃了個趔趄，要不是母親出手快，很可能摔倒在地。于是母親和奶奶商量，看來年紀大了是得注意乘車安全了。于是相約，以后我們多多回家，奶奶就不要再乘火車來黃橋了。從那時候起奶奶再也沒有坐過火車，就在老家與我的伯父生活在一起。
當奶奶重病在身的時候，她的兩個兒子及兒媳還有眾多的孫子孫女都在跟前伺候?？粗棠贪苍?shù)碾x開這個曾經(jīng)讓她受苦受難，又獲得幸福的世界。
讓我遺憾的是，奶奶去世的時候，父母親讓我在黃橋的家留守。未能親自參加奶奶的葬禮，雖然奶奶的葬禮很隆重、、、、、、
作者簡介
卓延順：退休干部，中共黨員。山東省地方廣播電視宣傳管理干部先進工作者。山東廣播電臺模范通訊員，泰安市模范新聞宣傳報道員，泰安市作協(xié)會員，奉高文化研究院會員。著有500千字自傳體小說《老鐵的兒子》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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