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60多歲,中等的個頭,矮胖的身材,茄子臉,瞇縫眼,滿頭銀發(fā)總是比較亂,沒個造型,風(fēng)一吹像武俠里的白發(fā)魔女。一笑就露出黃色的門牙,糟糕的是耳朵還有點背,跟她正常交流需要提高幾個分貝的說話音量。但她身體壯實能干活,早年由于自身條件不好,嫁給了家庭貧窮娶不到老婆的二大爺。二大爺沒有多大本事,但還是很愛護大娘的。在早年艱苦的生活中,總是出其不意地找些稀罕東西給大娘做好吃的。
記憶中大娘隨意包扎個頭巾在田間干活的情景,像極了米勒涂鴉下的拾穗者??墒窍肫鸫竽锏囊簧?,我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她一生孕有四個孩子:一個閨女,三個兒子。人生三大不幸,大娘就碰到了兩次。閨女七歲那年,在路邊玩耍,被一輛大卡車撞到不幸夭折,當(dāng)時并沒有什么監(jiān)控設(shè)備,司機逃亡至今沒有找到,可憐的孩子白白搭上一條性命,卻沒有得到一分的賠償。大娘跪在女兒被車撞的路邊哭了兩天,除了哭,她不知道還能為孩子做些什么;二兒子十歲那年,跟一群孩子在街上玩耍,被鄰居偷電亂搭的電線漏電打死,這次大娘倒是沒怎么哭,只是神情呆滯、一言不發(fā),也許是習(xí)慣了老天爺這樣跟她開玩笑吧。悲痛之余大爺跟鄰居因賠償問題打起了官司,最終鄰居賠償了三萬塊錢,在當(dāng)時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了,后來的日子里大娘再怎么艱難,都沒有動用這筆錢,說是給二小子留著將來取鬼妻,找個說話的伴兒,怕他一個人在那邊冷冰冰孤單單的。
大娘的身邊就剩下大兒子跟小兒子了。
兒時的記憶里,過年該是很高興的事情,記得有一次過年去給大娘磕頭,碰見她一個人在堂屋灶臺上用一只手捂著臉哭,她說過年的時候,特別想念她那兩個未成年就夭折的孩子,過年的餃子他們再也吃不上了。我只是愣愣地看著,也不知道說什么去安慰她。長大一點,經(jīng)歷一些事情,才明白生離死別,是人生最沒有選擇的無奈跟蒼涼。喪子之痛,豈是文字可以言表,又豈是語言可以安慰?
我十五歲那年,大爺因工資問題跟人打架,被砍傷了肋骨,在姚村醫(yī)院住院,大娘在家照看孩子,我父親他們在醫(yī)院看護大爺。那天,我娘老覺得心神不寧,以為是前天晚上沒有休息好,就出去街上溜達,路過我大娘家門口叫了幾聲,沒人吱聲門卻打開著,母親就走進了院子,毫無任何征兆,眼前的一切讓她嚇了一大跳。
大娘躺在血泊中,渾身是血,上西屋曬棚的梯子橫倒在地上,娘的意識稍微恢復(fù)一些的時候明白,大娘應(yīng)該是上西屋曬棚的時候,梯子滑倒,大娘碰到頭部流血不止。母親馬上跑到街上叫人,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大娘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要不出血過多可能性命不保,為了省錢給大爺治傷,大娘病情稍有好轉(zhuǎn)就出院了,還憨憨地說自己命賤,老天爺一時間不想收她。
屋漏偏逢連夜雨。四年前,大娘被查出腦瘤,需要開腦,大爺陪她在縣醫(yī)院做了開腦手術(shù),我們?nèi)タ此臅r候,醫(yī)生說,好在大娘身體底子不賴,恢復(fù)的不錯。大娘出院后,我去看過幾次,聽鄰居們說大娘比以前更傻了,經(jīng)常記不住事情,還一個人傻呵呵地樂著,我倒是覺得這樣的她活得比以前輕松了好多。
船破偏遇頂頭風(fēng)。三年前,大爺心肌梗塞不幸離世。當(dāng)天晚上,我們都在大娘家,大爺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昏黃的燭光映襯著身邊的銀錢樹,他再也用不上,親人的哭聲他再也聽不見。在自然萬物中,生命就像塵埃,微不足道。鄰居老人看到大爺?shù)哪_始終就是分開的,身體一直還是軟的,說是因為大爺離開的不放心啊,是擔(dān)心大娘今后的日子更加難過吧。說得在場的人都不禁潸然淚下。此時大娘躺在床上不說話,只是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大家忙著處理大爺?shù)暮笫拢矝]有更多地去關(guān)心她。
辦完大爺?shù)膯适拢髢合本鸵驗橐恍南胍獋€閨女,卻意外兩次流產(chǎn)沒能要上,傷心地隨在內(nèi)蒙開工的丈夫去了外地。小兒子也是在外打工,小兒媳要照看兩個年幼的孩子,也是無暇顧及大娘。此時的大娘更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不過看她表情好像都是樂呵呵的,逢人就大聲地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卻不像祥林嫂那樣逢人就訴說苦楚。大家都說大娘是活傻了,沒有人真正了解她的內(nèi)心,也沒有人真正想去了解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孤老婆子吧。
平日里,一大家子聚餐,或是去哪里游玩,有些不太懂事的小輩兒,總是不愿意帶著大娘,嫌她寒磣,又不討人喜歡。父親總是可憐大娘,去那里都是讓兄弟開車去接大娘。大娘都是樂呵呵的緊緊跟上大家,生怕掉隊給大家添麻煩。最近幾年過年我們?nèi)ソo大娘拜年,她總要給我們的孩子五塊壓歲錢,對于沒有生活來源的大娘,我們總是勸她不要給,但她總是樂呵呵地說大娘有錢,今年還存了五百呢。大娘不認(rèn)得多少字,不懂表達,只會實實在在接受生活所賜予的一切。
每當(dāng)我情緒低落,覺得生活一塌糊涂的時候,就會想起大娘,想起她小草一樣堅韌的內(nèi)心,就覺得一切困難都不是困難,每天升起的朝陽一樣給新的生活帶來希望。
作者簡介:郭換云,女,林州市陵陽鎮(zhèn)人。愛好文學(xué),喜歡閱讀,欣賞宋詞,向往山水田園。曾在私營單位從事報紙編輯整理工作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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