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東的名字,與太多人有所交織。在過去三十多年的華語樂壇,他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存在。
他先后為竇唯、王菲、樸樹、莫文蔚、許巍、李宇春、劉若英等人制作專輯,是內(nèi)陸最重要的音樂制作人之一。
張亞東從不混圈子,也不屬于任何一個圈子。他從不取悅,從不越界,享受孤獨帶給自己的安全。
事實證明,他有著無可抵擋的音樂才華。
也正是這種才氣,吸引了許多知名女星,從竇唯妹妹竇穎、高圓圓、徐靜蕾,到莫文蔚、瞿穎。
個個是女神級別的人物,但張亞東與她們的結(jié)局都是分道揚鑣,無一例外。
對張亞東而言,愛情可有可無,他更愛的是音樂。面對鋪天蓋地的緋聞與為他心碎的女人,他的姿態(tài)始終保持沉默。
張亞東直言自己是一個悲觀的人,沒有不開心,只是不抱什么希望。
少年時期,張亞東幾乎不和同齡人一起玩兒,偏愛和老人們坐一起聊天。有次,爺爺?shù)耐瑢W(xué)來到大同家中,奶奶說爺爺出門了,不在家。
結(jié)果那位爺爺指了指坐在院子里的張亞東,說:“我是來找他玩的?!?/p>
有些氣質(zhì)與秉性,是天生的。
距離1991年,張亞東離開故鄉(xiāng)山西大同,只身來到北京找尋音樂理想,已經(jīng)過去32年。
他不再年輕,他依然糾結(jié)。
過去幾十年里,他和現(xiàn)實、自己周璇著,有時是老練獵手,有時是獵物。
張亞東54歲了,平日的他是溫吞的,多數(shù)時候沉默寡言,神秘而安全。他依然清瘦,穿著帆布鞋踩鼓點,不得不承認這是一位迷人的中年男性。
他卻說:“我一天都沒有做過自己?!?/p>
在夏天末尾,《樂夏3》開播,由馬東、張亞東、大張偉、彭磊等人組成超級樂迷團,集結(jié)了27支不同風(fēng)格的樂隊。
張亞東在舞臺上掃響琴弦,熟悉的一切都回來了。
提起張亞東,讓人不由自主想到在前兩季《樂夏3》中,每每在點評樂隊時,他那句“特別好”。
而今看來,這句“特別好”是他面對外界時的一層保護膜,后面還有“但是”,不過他已經(jīng)不想開口。
《樂隊的夏天》中的張亞東
其實在最初《樂夏》錄制過程中,他也有表達過憤怒。
當(dāng)時有一位專業(yè)樂迷強烈表達對某個樂隊歌詞的喜愛,完全忽略音樂性。
張亞東頗為不滿,他按捺不住地說:
“對于我來說這首歌非常一般,完全沒有聽的必要。不要說什么大象愛大象,螞蟻愛螞蟻,音樂就是音樂,音樂有它自身的美,音樂是有門檻的……”
此番言論一出,在網(wǎng)上掀起軒然大波。
張亞東作為一個長年離群索居、默默無聞的幕后制作人,頭一回被輿論推到風(fēng)口浪尖。
《樂隊的夏天》中的張亞東
從那之后,張亞東選擇閉口不談,幾乎面對所有樂隊,他都選擇用一句“特別好”遮蓋一切。
他言不由衷,他不愿再次被誤解。
這種脾性,也許要追溯到他的少年時期。
張亞東是從山西大同縣城走出的文青,推開家門就是黃土高坡,母親是晉劇演員。
右一為小時候的張亞東
他自小在藝術(shù)家庭長大,耳濡目染。
張亞東從小喜歡畫畫,8歲開始學(xué)習(xí)大提琴,13歲輟學(xué)后,在大同歌舞團學(xué)習(xí)編曲、管弦樂,練就一身音樂才能。
他跟著劇團下鄉(xiāng)演出,沒有招待所,每個鄉(xiāng)親領(lǐng)幾個人到家里吃飯。有時缺人,他就上去跑龍?zhí)住?/p>
馬車來拉整個劇團的行頭,所有行頭裝在一個木箱子里,人坐在馬車?yán)锩妗?/p>
張亞東清晰地記得,有次到鄉(xiāng)下演出時,經(jīng)過一條剛下過雨的河,整個馬車都陷在里面出不去,劇團的人一起下來推車。
他從小表現(xiàn)出極高的音樂天賦,在大同歌舞團,他不善交際,每天自己抱著吉他彈琴、抄譜、扒帶(把音樂中的每種樂器分開記譜)。
1988年,19歲的張亞東被調(diào)到礦務(wù)局文工團,他全身心投入到音樂學(xué)習(xí)中。
“練琴的時候感覺好神圣,古典樂像心跳一樣平靜,讓我意識到音樂中是有一種儀式感存在的?!?/p>
年輕時的張亞東
旁人也發(fā)現(xiàn)了張亞東的天賦,在沒有任何人的指導(dǎo)下,他三天就學(xué)會了五線譜;別人打架子鼓,張亞東看2分鐘,就能打出同樣節(jié)奏的鼓點。
出去演出時,張亞東經(jīng)常擔(dān)任伴奏,一個人同時彈奏高中低三個鍵盤,相當(dāng)老練。
他整夜泡在工作室里,常常靠一罐可樂、一盒煙和一個面包來提神和解餓。
在文工團時,張亞東每個月只能拿到70元的微薄工資,他只能跟同事借錢買個面包果腹。
那段經(jīng)歷,讓張亞東始終對現(xiàn)實與物質(zhì),有著理性的認知。
最困擾他的不是貧窮,而是身處之地的閉塞。
在山西大同縣城,出門就是黃土高坡,大家認知的天花板還是傳統(tǒng)民樂。
彼時正值90年代初,流行樂、搖滾樂風(fēng)靡中國,張亞東卻沒有太多大施拳腳的機會。
一場為音樂的出走,即將開始。
年輕時的張亞東
90年代,張亞東為了去北京買羅大佑《之乎者也》的卡帶,站了7個小時的綠皮火車。
在外文書店買完卡帶后,他再站7個小時原路返回。
音樂這扇大門一打開,他有種瞬間被吞噬的感覺。崔健、唐朝樂隊、羅大佑……他們沖撞著流行文化,也沖撞著張亞東的內(nèi)心。
現(xiàn)實已經(jīng)無法滿足張亞東,音樂帶給他的激情無比炙熱,他想要更了解這個世界。
年輕時的張亞東
1991年,22歲的張亞東不顧家人反對,拋棄一切,獨自來到北京發(fā)展。
多年后,回憶起這次出走,張亞東表示這是自己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這輩子也只勇敢過這一次。
到北京后,張亞東從一個體制內(nèi)工作者變?yōu)闊o業(yè)游民,他邊創(chuàng)作邊往外推銷自己。
由于長期熬夜,飲食沒規(guī)律,他經(jīng)常處于饑餓狀態(tài),得了十二指腸潰瘍,后來胃被切除了三分之一。
北京的冬天極冷,張亞東就裹著被子手里攥著燈泡取暖。
剛到北京時,圈里沒人愿意和張亞東玩,他自嘲自己是“醒酒”的角色。
他總是一副臉,面無表情,情緒難以琢磨。
張亞東落魄無依地熬了好幾年,直到遇見竇唯。
年輕時的竇唯
竇唯在酒吧遇到玩鍵盤的張亞東,兩人一見如故。
在“魔巖三杰”時期,張亞東為竇唯制作音樂專輯《艷陽天》,展示出不俗才華。
年輕時的竇唯
隨后,竇唯又將自己的妻子王菲引薦給張亞東。
彼時的王菲堪稱華語樂壇頂流,最大的煩惱是“太紅了”。
年輕時的王菲
1996年,張亞東為王菲做專輯《浮躁》,當(dāng)時唱片公司極力反對,因為這種音樂風(fēng)格太不商業(yè)。
無奈當(dāng)時的王菲如日中天,她非常欣賞張亞東的音樂才華,非他不可。
于是《浮躁》誕生了,一經(jīng)發(fā)行,不可收拾。
這張專輯完全不同于主流流行音樂的風(fēng)格,張亞東在音樂上注入了北京搖滾的元素,更與北歐迷幻風(fēng)格完美融合。
27歲的王菲憑借該專輯在國際上獲得巨大關(guān)注,并成為《時代周刊》封面人物。
同年,她與竇唯奉子成婚。
王菲把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公司老板,老板說:“你要想清楚!”
她說:“我想得很清楚,祝福我吧!”
年輕時的竇唯與王菲
在香港已然是天后的她,果斷放棄了繁華生活,跟隨竇唯委身在北京破舊的小四合院。
兩人的幕后制作人張亞東也名氣大漲,在樂壇擁有一席之地。
之后,張亞東成為王菲的御用制作人,又相繼為她制作個人音樂專輯《只愛陌生人》《寓言》《將愛》。
發(fā)行于千禧年的專輯《寓言》,被認為是跨時代的藝術(shù)作品,有感情的悲喜,也有對生命的解讀。
許多年過去,談起張亞東,一向高冷的天后王菲仍說:
“我是非常欣賞他的,從他寫第一首歌給我,我就非常喜歡?!?/p>
張亞東與王菲
張亞東的音樂天賦,一發(fā)不可收拾。
靈感一來,很多歌都是幾分鐘內(nèi)唱一遍,他的曲子就已經(jīng)寫完。
毋庸置疑,在音樂創(chuàng)作上,張亞東得到了命運的垂青。
那些年,他給很多音樂人的作品以血肉,于他而言,感情最為深厚的,是“小樸”。
年輕時的樸樹與張亞東
回望世紀(jì)末的最后一年,樸樹發(fā)行了《我去2000年》對將要過去的九十年代做了告別,制作人是張亞東。
張亞東、竇唯、李延亮和樸樹一起排練,錄制得艱辛,最痛苦的是沒有錢。像樸樹這樣極度追求完美的人,做音樂無異于是在燒錢。
張亞東只好帶著樸樹,去蹭王菲的錄音棚。
1999年,港臺歌手紛紛涌入內(nèi)陸,但并不影響樸樹的走紅,專輯《我去2000年》賣出30多萬張。
身為制作人的張亞東特開心,可樸樹很不開心。
年輕時的樸樹
有錢挺好的,不過短暫的喧囂過后,樸樹開始抵抗這種被名利支配的生活。
父母皆是北大著名教授的樸樹,自小家境優(yōu)渥,可以任性地完全追求精神世界的滿足。
可是張亞東不行,他那遠在山西縣城的家庭需要錢,他太知道錢的重要性,無法任性。
專輯里的那首《New Boy》多年后被樸樹視為“恥辱”,他覺得做得過于粗糙。
“以后的路不再會有痛苦
我們的未來該有多酷”
1999年,26歲的樸樹在唱《New Boy》
當(dāng)時大家對千禧年充滿了期待,都在做著一些什么,同時也在告別著什么。
在相繼為王菲與樸樹做出優(yōu)質(zhì)專輯后,張亞東擁有了眾多頭銜:金牌制作人、中國流行音樂教父、御用音樂大師……
很多知名歌手紛紛慕名而來,許巍、李宇春、劉若英、莫文蔚、沙寶亮、陳楚生……
上圖為張亞東與李宇春
下圖為張亞東與陳楚生
張亞東給父母打去電話:“我也就一普通人,沒有什么成就,不要跟外人張揚。”
那些年,他在大眾與小眾中流動。
張亞東直言自己不排斥大眾。
“賣錢的好作品有很多,不賣錢的垃圾也很多。不是說這個東西賣錢就是垃圾糟粕,不賣錢就是藝術(shù),完全不是。”
生活中的張亞東,從不偽裝自己,在一次朋友聚會中,他對柳爽說:“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的《漠河舞廳》,我喜歡你現(xiàn)在的歌?!?/p>
柳爽聽完,很高興,他覺得這位前輩很真誠。
盡管張亞東很有才華,但大眾最為關(guān)注的,還是他那豐富的情感經(jīng)歷,畢竟“半個娛樂圈皆前任”。
年輕時的張亞東心底有很多渴望,為此他拋妻棄子,離開山西縣城,來到北京發(fā)展。
1988年,張亞東結(jié)識了同在文工團工作的曹方,女孩長得極美,是一位舞蹈演員。
當(dāng)時文工團有很多女孩追求長相帥氣的張亞東,可他唯獨心儀曹方。他幾乎每天都幫女朋友打飯,送她回宿舍。
張亞東英年早婚,19歲那年,他與初戀女友曹方結(jié)婚。
他們的兒子,在張亞東離開山西大同時已經(jīng)出生。父母與岳父母都反對他去北京發(fā)展,希望他能留在大同,與妻兒過安穩(wěn)日子。
彼時的張亞東去意已決,他寧愿做負心漢,也要去北京發(fā)展音樂事業(yè)。
妻子曹方給張亞東打電話提出離婚,張亞東不同意。
1994年,曹方向法院起訴離婚,張亞東沒有辦法,回山西大同辦了離婚手續(xù)。
離婚后,混出頭的張亞東在前妻困難時傾囊相助,兒子也被他接到北京讀書。
告別那段婚姻,張亞東開始了自己的多段“三角戀情”,到處留情。
值得一提的是,每位女友都是演藝圈備受矚目的存在,堪稱“女神收割機”。
1996年,張亞東與竇唯在錄音棚為王菲錄制專輯《浮躁》,那種投身工作的專注充滿魅力,吸引了竇唯的親妹妹竇穎。
竇穎當(dāng)時為王菲做和聲,她是當(dāng)時搖滾女歌手中的佼佼者,對張亞東一見鐘情。
竇穎與張亞東
在竇唯的牽線下,竇穎與張亞東很快走到一起,令人艷羨不已。
不過,一位叫做高圓圓的女士,即將打破這份寧靜。
2000年,21歲的高圓圓到王菲的錄音棚找朋友,隔著玻璃,她看見站在里面錄歌的男孩氣質(zhì)不俗,高高瘦瘦的,怦然心動。
高圓圓問朋友:“這個人是誰?”
朋友說:“張亞東,音樂制作人?!?/p>
從那天起,張亞東這個名字,刻進了高圓圓的生活中。
女神高圓圓也沒能抵擋住張亞東的魅力,她向朋友要來張亞東的電話。
在她的猛烈追求下,張亞東與眾多男生的清純女神高圓圓擦出火花。
與竇穎分手后,張亞東與高圓圓走到一起。
張亞東與高圓圓
這段戀情是低調(diào)的,高圓圓做了張亞東五年的地下女友,她形容男友為“一株植物,似乎能觸摸到清香與涼意”。
去外地拍戲時,高圓圓會寫很長的信給張亞東,盡是小女生戀愛的甜蜜。
甚至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她也三句不離張亞東,并直言自己想給他生個孩子。
張亞東與高圓圓
與之相反,張亞東從未在公共場合承認這段戀情,高圓圓依然很愛他,因為她相信只要繼續(xù)走下去,就能結(jié)婚。
她錯了。
自古才子多風(fēng)流,張亞東當(dāng)初會為了高圓圓拋棄竇穎,那么也會為了其他女人拋棄她。
高圓圓沒能等來期待的婚姻,等來的是張亞東與徐靜蕾親密夜游的新聞。
2005年,高圓圓與張亞東吃了散伙飯,此后再無交集:
“我們是在一個非常友好的氛圍下分手的,還一起手拉手去吃了一頓飯。我還記得那頓飯,亞東細心地點了我愛吃的炸醬面和春卷,看著我吃。”
與前女友高圓圓擁抱離別后,張亞東拍了徐靜蕾自導(dǎo)自演的《我和爸爸》。
徐靜蕾特意將丈夫一角留給張亞東,與他飾演夫妻。
電影《我和爸爸》張亞東與徐靜蕾 劇照
這段戀情持續(xù)時間很短。
徐靜蕾作為“北京大颯蜜”,太了解張亞東這種才子的風(fēng)流本性,很快全身而退。
2006年,37歲的張亞東與35歲的瞿穎到德國觀看世界杯足球賽,之后兩人公布戀情,彼時兩人已經(jīng)相戀一年。
瞿穎是國際超模,第一個登上國際雜志《VOUGE》封面的中國女星,因拍了張藝謀的電影《有話好好說》更具聲名。
這段感情,張亞東談得大大方方,經(jīng)常與瞿穎手牽手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
瞿穎與張亞東
大美人兒瞿穎也沒能逃脫愛情的魔咒,她為了照顧男友推掉很多工作。
有朋友為瞿穎擔(dān)心,她幸福地說:“我老公養(yǎng)我呢?!?/p>
張亞東與瞿穎
瞿穎堅信自己會成為張亞東的妻子,也在男友與莫文蔚傳出緋聞時,第一時間站出來為他澄清:
“你們可以把臟水潑在我身上,但不要去欺負一個內(nèi)向的音樂人,他不是娛樂明星!”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在上海那場演唱會,一個彈琴、一個躺在鋼琴上唱歌。面對莫文蔚的性感挑逗,張亞東是默許的。
莫文蔚與張亞東
時間久了,已過不惑之年的瞿穎非??释哌M婚姻,可張亞東不想結(jié)婚。
2016年,這段長達11年的感情走向終結(jié)。
這年,瞿穎已經(jīng)45歲,張亞東47歲。
張亞東與瞿穎
張亞東有位朋友曾說:“我看著亞東的樣子,就知道為何會有那么多女人為他發(fā)瘋,神秘感,他說話永遠像輕柔地說在你耳邊一樣?!?/p>
張亞東的溫柔,讓人留戀,也讓人心碎。
也許從1994年與妻子離婚后,他就明白自己既然選擇了音樂,就很難再像普通人一樣,做一個居家過日子的好丈夫。
于是,他拒絕走入婚姻。
如今54歲的張亞東獨身一人,昔日挽著他胳膊的前任們?nèi)繉さ昧季墶?/p>
關(guān)于為何選擇單身,張亞東給出答案:
“人的一生可以有至愛,但是你不能把他寄托在活物上,你執(zhí)著于愛情,愛情是會消失的;你愛寵物,寵物是會死的;而只有藝術(shù),永遠會跟你不離不棄?!?/p>
像張亞東這樣的男人,注定只能欣賞,不可貪戀。
張亞東謙卑地稱自己沒有天分,也不夠勇敢。
他羨慕竇唯的勇敢,從不奢望他人的理解與關(guān)注,一直堅持自我。
“我特別想,但是我不敢,做不到。”
曾是搖滾天才的竇唯,后來走下神壇,被世人描述成一副落魄的中年男人模樣。
大眾一次次看到竇唯的消息,說他窮到坐地鐵、吃拉面,說他跌下神壇,說他死不開口。
竇唯不做任何解釋,他始終保持緘默,繼續(xù)做別人聽不懂的實驗音樂,繼續(xù)坐地鐵,繼續(xù)吃拉面。
如今的竇唯與過去的竇唯
張亞東知道那是自己永遠無法到達的境地,他毫不避諱表露自己對物質(zhì)的追求。
“我在自我精神上要求比較高,但是我賊物質(zhì)。我愿意活在物質(zhì)里,很爽,我要賺錢謀生?!?/p>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張亞東的理念屬于中產(chǎn)階級,生活的舒適度對他很重要,他必須讓自己過得體面。
有次高曉松去張亞東家做客,聊天時,他說:“亞東,我也不缺錢啊,我為啥還整天焦慮地要拼命賺錢?!?/p>
張亞東也有這種焦慮,不知被何驅(qū)動。
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
十七年前,張亞東曾寫過一篇名為《給想搞創(chuàng)作與solo即興朋友的一些建議》的文章,他極少袒露內(nèi)心:
“錢的問題是最讓人痛苦的,因為我的家庭不是很有錢,弟弟和家人都需要我?guī)椭?,你要為了去賺這些錢消耗你的生命,熬一夜,熬到一照鏡子都不敢認自己,你就是為了拿來錢之后趕緊去買你想要的東西。現(xiàn)實中花錢的地方太多,我覺得我不能平衡這些東西。
我簽華納就是為了錢,因為現(xiàn)實太殘酷了。前幾天一個流行女歌手來找我做制作人,要擱以前我想都不會想就拒絕了,但現(xiàn)在我答應(yīng)了?!?/p>
他害怕與自己對話,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也有丑惡的一面。張亞東發(fā)出這種中產(chǎn)階級的哀嘆,并不令人感到訝異,因為他一直在與自己較勁。
為了賺錢,他一度給一些看不上的歌手制作平庸的唱片,他稱自己不是藝術(shù)家,身上的商業(yè)味道太濃,目的性太強。
他近乎羨慕地說:“藝術(shù)家得是竇唯、樸樹那種沉溺自我,不管不顧型的。”
畢竟在千禧年,張亞東為樸樹制作音樂專輯《生如夏花》爆紅后,樸樹火到一發(fā)不可收拾,不想在這個圈子混了,張亞東勸他:“再發(fā)一張專輯吧?!?/p>
樸樹問:“為什么要做?”
“可以賺錢啊?!?/p>
“為什么要賺錢?”
張亞東沉默,沒有回答。
樸樹任性,可張亞東做不到不管不顧。
當(dāng)然他不是完全的商業(yè)制作人,否則便不會在聽完年輕樂隊翻唱完樸樹的《New Boy》后,當(dāng)眾流下熱淚。
年輕時的樸樹與張亞東
“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聽樸樹的歌。當(dāng)年大家都還是小孩,我和樸樹做《我去2000》這張專輯時,2000年就要來了,覺得一切都會變得更好,結(jié)果就是大家都老了?!?/p>
向來冷靜克制的張亞東,試圖說下去,可是失敗了。
他哽咽住,埋下頭讓眼淚默默流下。
張亞東落淚
那次,他完全將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
張亞東想到自己走遠很多年的青春歲月,他與樸樹在簡易的錄音棚里,對千禧年充滿期待。
如今,他們都老了。
上圖為年輕時的樸樹與張亞東
下圖為變老后的他們,令人感慨
其實,以張亞東的地位與能力,完全可以當(dāng)老板簽約各種歌手。
但張亞東沒有,他沒讓自己活在潮流里,導(dǎo)致無法發(fā)生現(xiàn)實的利益關(guān)系。
早年,他簽過歌手,最終不歡而散。
最終,張亞東將這種選擇解釋為“逃避”。
這些年,張亞東在各大音樂節(jié)目中做評委,從《樂夏》到《我們民謠2022》,他表現(xiàn)出的往往是一種絕對平和、不帶攻擊性的狀態(tài)。
可對音樂他又有著絕對的堅持,每次都是點到為止,他笑起來有一種溶解性的笑容。
這種笑容,在張亞東的精神支柱——坂本龍一身上,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
老年的坂本龍一
2009年,在張亞東的個人音樂專輯《潛流》中,他與坂本龍一的女兒坂本美雨合作了《All I Have》。
九年后的冬天,坂本龍一來到北京,在一個地下酒吧,用一臺音不準(zhǔn)的鋼琴,彈奏了那首經(jīng)典作品《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在場的人,無不吶喊、落淚。
坂本龍一在北京
那次北京之行,坂本龍一還去到了張亞東的工作室。
一見面,張亞東激動地抱住了坂本龍一。
兩人一見如故,聊了很多關(guān)于音樂的故事。坂本龍一還拿出手機,給張亞東看女兒坂本美雨與孫女的近照。
坂本龍一與張亞東
離別之際,坂本龍一很欣賞面前這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執(zhí)意要送給張亞東一臺樂器公司為坂本龍一定制的合成器。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
2023年3月28日,71歲的坂本龍一因癌去世。
張亞東沉痛懷念,他沒有想到幾年前在自己的工作室,是一場永別。
張亞東與坂本龍一
坂本龍一曾在身患癌癥后,表示:“我想制作我死了以后還會有人聽的音樂。”
他做到了。
這也是張亞東終生追求的事情,他還在追求著某種獨特性:
“如果沒能把特別平凡的生活,過得很藝術(shù);如果沒能在自己最不堪的時候,找到自己該有的重量,要意識到你不能被代替,你是非常獨特的一個存在,這是我想擁有的,可是它正在變少……”
張亞東內(nèi)心有著強烈的自我,只是不愿意表達,隨著年紀(jì)增長,他越來越偏愛理性的音樂,比如巴赫。
極具理性的音樂,對他有震懾力。
張亞東依然渴望著,有天突然聽到某一種音樂,不會再有矛盾,所有的東西都沒有,那一刻所有都可以放下。
1992年,23歲的張亞東作為制作人,組了一個名為麥田守望者的樂隊,幾年后簽約紅星生產(chǎn)社。
錄音棚在石景山,每天有一輛面包車?yán)@北京全城跑,把樂隊所有成員挨個接上。張亞東是制作人,最后接他。
那時沒有車,也沒有外賣,他們請了一個廚師做飯。
在張亞東的印象中,吃的每頓飯菜都是涼的,因為每次廚師做好飯,他們都還在勁頭上,根本無法抽離。
那種完全忘我的狀態(tài),讓他為之著迷。
張亞東記得有一首歌叫《風(fēng)景》,其中有句歌詞這樣寫道:“穿過霧靄森林去尋找美?!?/p>
他一直在尋找的,便是這種神秘的美。
在很長一段時間,他被這種神秘光環(huán)籠罩著,還有那被大眾津津樂道的豐富情史。
如果揭下層層被外界賦予的標(biāo)簽,不難發(fā)現(xiàn)這位已經(jīng)54歲的音樂人,還是那般赤誠,身上帶有明顯的抒情。
有次參加完文工團的同學(xué)聚會,在從山西回北京的火車上,張亞東寫下一句話:“我一直認為語言消亡的時候,音樂才真正開始?!?/p>
音樂是他面對世界的不二語言。
張亞東是活在過去的人,過去幾十年,他為眾多歌者創(chuàng)作的音樂,都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剝離。
他不必成為竇唯,做個富有、糾結(jié)的中產(chǎn)階級又何妨。
在理想與現(xiàn)實中掙扎,也許是張亞東的宿命。
他繼續(xù)在自己的后半生尋找著安全感,為此喜悅著,痛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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