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日記
綠原
天下雨了，看了一會書，眼睛直發(fā)酸。沒事找事，整理一下書柜。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日記本，翻開一看，是老友謝任悟的。提起任悟，可是我們光著屁股滾大的老伙計。記得當時一幫伙伴中，就他又瘦又小，高高的顴骨，深深的眼窩，長長的鼻子，都叫他“美國佬"。當時我是幫主，他是小卒一名，成天聞屁蟲一樣跟在我們后邊括露水?，F(xiàn)在不一樣了，今非昔比，鳥槍換大炮了。只從參了軍，混出人樣來，如今己成了團長，當刮目相看了。
翻開日記一看，是七五年的。也是我們高中畢業(yè)那年。雖說偷看日記不好。按當時我是領導，就算是領導撿查吧。
三月二日 晴
劉麗萍比我個子高，亭亭玉立，水蔥似的。大眼睛雙眼皮，端正地鑲嵌在雪白粉嫩的圓臉蛋上，正中的鼻梁下，橫著一張櫻紅小口。愛說愛笑，能歌善舞，說起話來像大鹽炒豆，嘎嘭脆，跳起舞來像仙女下凡，醉易人。體輕似鳥鳥亦笨，歌聲賽琴琴聲啞。幾個女友中間就她和我交往比較多，脾氣也有幾分相似，經(jīng)常到我家來唱歌，讓我伴奏。
然而，我卻最恨她那身板像似碌碡的母親。別看樣子不咋地，嘴即刻薄又麻辣。記得我那次讓二嫂去她家提親，你猜她媽咋說，那才叫氣人:
“啍，就他謝任悟，還想來我家提親，他也沒撒泡尿自己照照，尖嘴猴腮，馬蜂細腰，個子還沒有螞蚱高，兩條腿細的圓規(guī)似的，三腳都跺不出個屁來，還想懶蛤蟆想吃天鵝肉。讓我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插到他那堆牛糞上，那才真叫活遭賤。他二嫂呀，你都甭張那嘴，費那舌，我也不?他那麻糖籃，他也甭想扒我那雞蛋罐。咱山西到河南一一兩省。"她說著兩手向上八字摔開，連說句送二嫂的話都沒有，就進屋去了。
二嫂回來一說，把我肺都快氣炸了，一睡就是三天。
呵，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謝任悟這小子，還有段花花腸子哩。
三月十日 晴
“啪!"爹重重的一巴掌，像夢里飛來的一顆炮彈，落在我的脊背上。我一驚，夢醒了。耳邊響起爹嚴厲的聲音，“懶家伙，日頭爺曬著屁股了，還不起來。隊長讓你給我牽牛耙地哩?！?/p>
我極不情愿的“嗯"了一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穿上衣服。背著繩索牽著牛，跟在爹的后面。
太陽剛露出臉，像個大火球似的掛在天邊。昨天下了雨，空中的雨霧還沒有散完，灰蒙蒙的。柔柔的風吹在臉上，涼涼濕濕的，田野里空氣十分清新。萬物開始復蘇，路邊的小草己露出嫩芽。一年之季在于春，農(nóng)民開始耥耙秋地，準備種秋茬莊稼。
隊長己在地頭等我們，見我來了，忙和我打招呼:“大侄子，以后畢業(yè)了，回家干活，莊稼活可得多學點，你爹是個好把式，跟他學沒錯?！?/p>
我笑著點了點頭。爹什么也沒說，只管擺弄著手中的繩索。
“黃牛套右邊，也就是外面，外邊牛當墑，以后得記住。什么是列列，什么叫旦旦?！钡窭蠋熃虒W生一樣的說。
我點了點頭。爹說:“不好好學習，枉費幾年糧食不大緊，關健是傷了父母的一片苦心。虛度了自己的青春年華，光陰一走不復返，學到用時方恨少，摸著抌頭天明了。你誤它一時，他誤你一生。要吃一塹，長一智?，F(xiàn)在努力還不晚，學習沒學好，在社會上干好也行，堤內(nèi)損失堤外補。浪子回頭金不換?！钡f著吆喝了幾聲牲口?！傲辛辛小?"
我以前從沒有聽爹這樣柔和的和我說過話，在我的眼里爹一向是少言寡語，辦事穩(wěn)重，說話如板上釘釘，一口涶沫一個坑的人，誅不知在他嚴厲的背后更蘊藏著和靄可親可敬一面。我看了一眼他那眼窩深陷、眉毛卻濃密;胡須銀白卻釋放著剛毅;像蚯蚓爬在額頭橫紋，刻計著他多半生蒼桑?；叵肫饍簳r常騎在爹脖子上上街看戲的情景。我的兩眼濕潤了，一股酸楚禁不住涌上心頭，發(fā)自內(nèi)心的叫了句:“爹，我對不住你。"
我哭了。爹卻笑了。
望著初升的太陽，我一臉幢景……
哎呀!這小子還幾分孝心呢。
四月六日 多云
吃罷午飯，正想休息一會，劉麗萍來了，我裝著睡著了。
她走進我的床前，見我睡著，轉了一圈，故意跺了幾腳，想把我驚醒。然而見我仍然未動，就說:“這人瞌睡了跟死豬一樣，人來了都不知道，感情抬去撂溝里，還想是掉床下呢?！?/p>
見我還是沒醒，就扶在桌上。我慢慢睜開眼，見她好像在寫什么，便悄悄地坐起來，貼近她的身子看她在寫什么。突然她猛地一轉身。我來不及躲，兩人正好碰在一起，嚇得她“媽呀"一聲跳了起來。在我身上重重地打了一錘，“你這鱉羔，嚇死我了?！?/p>
“我看你寫什么?！?/p>
“什么也沒寫。"她緊緊捏著手里的紙。
“讓我看看?！?/p>
“不”。
“有什么見不得人呢？"
“秘密。"
“特殊情況下秘密也可以公開嗎。"我笑著說。
她把身子一扭，笑瞇瞇地看著我，“你發(fā)誓不得外傳?！?/p>
“騙你是小狗"。
她做了個讓我手伸開的模式。我把手伸開了。
她把紙放在我手里，“蹬蹬蹬"地跑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字雖寫得不好，但很工正，看上去很認真似的:鴿子飛來了，可愿意留下？
我想一會，把拳頭往頭上一掄，“哦噻，我非扒爛你媽的雞蛋罐不可?！蔽腋吲d地跳了起來。
十月二十一號 晴
今天，我穿上了軍裝，自己在鏡子前照了照，甭提多高興啦。
鄉(xiāng)親們都紛飛前來看我，老年人都說我有了出息，伙伴們都夸我捧。家里被圍得水泄不通。特別是伙伴們把我抬起來扳夯，把我的屁股扳得生疼。
我看見劉麗萍也來了，她的臉紅撲撲的，那兩條小辮把她趁得格外有精神。穿了一件白的良上衣，顯得潔凈秀氣。可是因為人太多，沒敢到我跟前，只是向我伸了一下大拇指，抿嘴笑了下就走了。我從她臉上那兩個酒窩的閃動看出她心里一定很高興。
不一會，麗萍媽也來了。她擠過人群，來到我跟前，前后看了我一圈，“嘖嘖嘖，你小子出息了，這人憑衣裳馬靠鞍，這干柴棍似的身板，穿上這身黃皮，倒顯得英俊瀟灑多了，像個解放軍的坯子，從骨子里透出一股精氣，威風凜凜，"說著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小子，到部隊上好好干，咱村人都盼你當軍官哩，到那時你嬸子第一個村頭迎接你，哈哈……"她笑得蠻好聽的，像打了一梭子機關炮。
十月二十二日 晴
明天，是我正式入伍的日子，可想而知我心里有多高興，這還不算，令我最高興地是今天我和麗萍定了親。昨天晚上，我爹特邀請我堂叔到麗萍家去說親，誰知麗萍媽的態(tài)度來了九十度的急轉彎，竟然同意了這樁親事，并約定今天到縣城扯幾件衣服，回來訂親。
昨天晚上，我一夜無眠，思前想后，想到了部隊，怎樣改變自己，不辜負父母及村人的殷切希望，當一名合格的解放軍戰(zhàn)士。又想我終于和我心愛的人結成良緣。我朝思暮盼的鴿子終于葉落秋桐。
夜，極長。躺在被窩里的我，如臥針氈，翻來覆去，如熱鍋上的螞蟻。天剛亮就起來幫媽媽燒火做飯。媽高興地說日頭怎么從西邊出來了，我說這不是我這幾年都不能和媽見面了嗎，怎么也得給媽留個好印象吧。
媽笑了，笑出了兩眼淚。
一會兒，飯做好了，媽讓我去叫麗萍來吃飯，我說就你知縈記人家，媽說她合不該成了我的兒媳婦了，我在媽面前做了個鬼臉，手一伸“叭"打了一個響指，轉身就要走?？稍豪镆褌鱽砹他惼紜尩臋C關槍聲音?！袄仙┳?，我來了?！丙惼紜屖掷锾崃藗€花布兜己走到了當院。
“妹子，來了好，正說叫任悟去叫麗萍來吃飯哩。"媽趕緊迎過去，接過麗萍手里的提兜，“來就來吧，提什么東西。”
“飯吃了，煮了幾個雞蛋，叫娃子們上街吃?！?/p>
“我也煮有，足夠他們吃了。"
正說著二叔把自己的飛鴿自行車推來了。我趕緊上前接住，迎二叔進屋。二叔說不進屋了。說今天正好縣城集的，人多騎車要小心，早去早回，還有事哩。
縣城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我們先給麗萍買了一件花格的良上衣。麗萍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也舍不得花錢，連根雪糕也舍不得吃。兩人讓來讓去，把冰糕也推掉地上了，她競然拾起擦了擦又吃了。我打內(nèi)心高興，我真是打著燈籠找對人啦。
下午在麗萍家擺了一桌酒席，讓她們家族的人去了幾個，就算是我們訂婚了。
“任悟在家嗎？"是麗萍的聲音。聽媽說在東屋里，你去吧。
一陣腳步聲向我屋奔來。
到此撂筆。
【作者簡介】賀占武，筆名綠原。洛寧縣趙村鎮(zhèn)小許村人。曾在多家報刊及平臺上發(fā)過習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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