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愛君
圖:來自網(wǎng)絡
“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叫姑娘,請女婿,小外甥,你也去......”,聽到孩子們唱著歡快的兒歌,我那沉睡的潮心,瞬息,那一點一滴像蕩開的波紋漸次散開,有關姥姥的記憶斷斷續(xù)續(xù),便有模糊逐漸清晰起來。
姥姥,觸及我心靈振顫的字眼,完全超越了我的母親,記憶中處處有姥姥那慈祥的笑臉和辛勤的背影,在我心目中獨一無二,她是我生命里最尊貴的人。
我剛記事時,姥姥已經(jīng)六十來歲,姥姥花白的頭發(fā)高高盤在腦后,身材高挑,白白的臉,單眼皮,兩眼亮而有神,高高的鼻梁,眉目含笑,雖經(jīng)歲月雕琢,臉上輕輕淺淺添些皺紋,但卻風韻猶在。
夏天,她常穿月白色的褂子,本色盤扣很是精致,一條黑色的褲子,寬寬的褲腳,被長長的綠色綁帶纏繞在腳脖上,那雙小腳穿著白色襪子,黑色鞋子,整個人純樸優(yōu)雅干練。
那時我??蠢牙严茨_,常笑話她的三個腳趾頭趴在腳掌下。姥姥說:“從五六歲開始裹腳,每天晚上該睡覺時,大人用長長的布纏,使勁裹上,直到腳骨變形,腳背高高弓起,裹成三寸金蓮。戲里常常唱:走一步扶著墻,哎吆我的娘!走一步扶著車,哎吆我的爹!夜夜疼得哭叫連天。“真是應了那句”小腳一雙,眼淚一缸?!?/p>
姥姥生在一個官宦之家,她的父親是在北京做清朝大官,外國洋人來了,姥姥一家人都坐船回老家后五段來了,回家買了幾百畝地,請了幾位長工,常年給干活。
母親聽別人說,姥姥的父親娶了五房老婆,九個姨太太,姥姥的母親是第五房,那幾房都在山東鄆城。但是姥姥從來不說這事,她說話很穩(wěn)重,從來不亂講話也不說廢話。
姥姥從小上學,后來學做針線活,姥姥十六歲嫁給姥爺王文發(fā),結(jié)婚時姥爺僅僅十三歲,正在教會的學校上學,姥姥姥爺終身信教,兩人一輩子和和氣氣相親相愛。
姥爺畢業(yè)后在教堂教了幾年學,解放后,在敬安教學,離家六十里路,姨姨們舅舅們母親相繼出生,那時姥爺每周僅僅休息一天,才能回家。平時姥姥拉扯六個孩子艱辛不必言說,從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小姐,一下成人婦人母,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從我記事起,姥姥就長年累月坐在紡車及織布機前忙碌,她一手扯著棉絮,一手搖著紡車,歲月就在姥姥的手中嗡嗡流失。她織的布紋細膩很漂亮,花兒很鮮艷,鳥兒群群振翅飛翔,白云朵朵飄飄,鴛鴦對對你情我濃,魚兒條條你追我趕,水草青青,楊柳依依。
看傻了買布的人,所到之處,搶購一空,人們買著還嘖嘖稱贊。母親每次賣布回來詳細敘述一番,姥姥會更加賣力紡紗織布。
姥姥很疼愛姨姨舅舅們,我記事起,他們就是村上最美麗時尚的人,舅舅是女孩們羨慕追捧的明星,姨姨是男孩們的夢寐以求的女神。他們能給姨姨舅舅在一起照相就是最大的榮幸,拿著照片到處炫耀引以為豪,我姨姨舅舅的照片不計其數(shù),一個大客廳幾面墻上鏡框排得滿滿的。
他們的衣服在街上最時尚的,那時興啥衣服,姥姥看看,用手量量,回來就用自己織的布給他們做,穿上羨慕死周圍的鄰居。那些相親的、結(jié)婚的、走親戚的青年男女常常來借姨姨舅舅的衣服。
那時剛剛流行中山裝,姥姥到城里商場看看,用手量量比劃一下,回家就給姥爺做一身,時尚合體又美觀,姥爺學校的老師無不嘖嘖稱贊。許多年以后,姥爺姥姥作古了,許多人提起還夸姥姥是一等人,一看就會。
姥姥一直是時尚的領頭人,在那艱難的歲月,姥爺姨姨舅舅們穿著體面干凈時尚,從來都是人們羨慕的對象。我們這些孫子輩長大了,老年人都看不慣年輕人的穿戴。但是外婆總是說:“時興啥?啥好看!”她總是勸說母親“孩子大了,出門在外不能穿的寒磣,被人家看不起?!?/p>
姥姥還特別熱心,十里八村的姑娘出嫁,來求姥姥幫著剪花,做嫁衣,做女紅;小孩子送粥米,來求姥姥幫著做虎頭鞋,縫制虎頭帽,縫制小孩子棉衣棉褲;染布不會配料,也來詢問姥姥各色燃料怎么買?姥姥根據(jù)布料配方不多不少,她們從不多花一分冤枉錢。
姥姥心底還特別善良,我小時候,鄰居奶奶雙目失明,日子過得特別寒磣,常年缺吃少穿,那失明的奶奶天天帶著孩子來我家玩,只要到我家,壯金小叔叔就會喊:“娘來,我餓!娘來,我餓了!”母親就會給他拿饃饃吃,盛飯給他喝。無論他在家剛吃過飯還是半上午,總是說那句話,日子不可長算,他天天如此,母親頗有微詞給姥姥訴說。
姥姥囑咐母親“要就給他吃,小孩子家,隔鍋的飯香,大人再餓也不好意思天天給鄰居要著吃,他家過得窮,能幫就幫幫“,我母親特別孝順,就按照姥姥的吩咐,只要過年過節(jié)以及平時吃稀罕飯菜,就會給他家送去一碗。冬天來臨,姥姥就會把早已經(jīng)縫制好的棉衣棉褲,讓母親送給失明的鄰居奶奶。
姥姥也特別干凈,每天一大早就把家里打掃的干干凈凈,收拾的井井有條,讓人看著舒服。她用生活的點點滴滴教育我們?yōu)槿颂幨溃逃覀儜擆B(yǎng)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克服各種不雅觀舉止。
我在外求學時省吃儉用,把余下的零花錢給外婆買香蕉、桔子、蜜棗、葡萄干、荔枝等各種水果干果,姥姥年紀大了,牙齒掉光了,鑲的假牙,但還是不能吃硬的涼的食物。
這天,我給姥姥在鍋里蒸的香蕉、桔子,她開心地吃了一只香蕉,接著吃了一瓣桔子,然后閉上眼睛,長大嘴巴吐出來,露出一嘴假牙,死活也不肯吃了,看到姥姥變形的臉比吃藥還難看,我放嘴里一瓣,貪婪地噘起來,酸的口水直流跳起來,真爽!牙齒不能吃飯了,看來桔子不能加熱吃。
歲月無情,斯人已逝,那年春天再也看不到姥姥慈祥和藹的笑臉了,再也聽不到她循循善誘鼓勵鞭策的話語,她永遠離開了我們,享年八十三高齡。
記得一個陰沉沉的早上,我在縣城小姨家聽到姥姥離世的消息,我騎車一路飛奔,一路大聲失魂落魄地哭嚎著,顧不了行人驚訝側(cè)目,我多希望是做夢啊!可是到了村莊里,遠遠看到姥姥家門口許多人忙著,白色的紙穗子掛在大門旁,靈堂前大鏡框里擺上了姥姥的大照片,依然是那么慈祥和藹。
我踉踉蹌蹌地撲通雙膝跪下,凄厲得喊著:“我的姥姥??!您不疼俺了,您疼了我一輩子,你也讓我疼疼您??!您說等我長大了有錢了帶您到處轉(zhuǎn)轉(zhuǎn)看看......”母親、姨姨、舅舅、妗子剛止住哭聲,又被我肝腸寸斷的哀嚎引哭了。
望著房間熟悉親切的家具,不覺想起溫暖的時光,姥姥為我洗頭捉虱子,顫巍巍跑去買藥,壓碎用香油調(diào)藥,一頭長發(fā)剪成寸頭,生瘡的地方剪光光,一頭黃呼呼的爛瘡,小伙伴們嘲笑我,孤立我,還送我外號“花老虎”。
姥姥是把我摟在懷里安慰我陪我,說幾天就長好了,給我糖果吃,那些糖果小伙伴從來沒有見過,更沒有吃過,都是舅舅姨姨在城里上班買來的,那是多么溫馨的畫面啊!
大雁南飛,春天又回;花兒凋零,來年還會盛開。這種失去是一去不復返的,真讓人無可奈何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出殯那天,村里許多人為姥姥送行,教堂里也來了許多圣徒誦經(jīng),親人的哭聲很大,我被自己的哭聲淹沒了,腦海了全是姥姥的音容笑貌,只是,世界上再沒有那個最最疼愛我的姥姥了。
姥姥給我的愛是永恒的記憶,睡夢中,姥姥小腳顫巍巍笑瞇瞇走來又慢慢消失。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