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廣德二年(公元764年),某夜,宰相府內,燈火通明。
宰相名為侯希逸,曾為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今夜,侯公正宴請淄青舊部。
燈火闌珊處,一襲青衫獨立廊下看星星。星光似水,似伸手可摘,再流瀉指縫間。
他在想她。他叫韓翃,她姓柳。
他們相識在富豪李生家。他是李生的友,她是李生的妾。酒席上,他吟詩,她彈唱助興。一來二去,便心有靈犀了。
某日,李生備下盛宴,特邀了他,依然是她作陪。三杯兩盞后,李生沉下臉:“你倆私下眉目傳情,我豈不知?”他羞愧低頭,她卻勇敢地凝視著他。
李生笑了:“絕代佳人,曠世才子,天造地設的一雙妙人,我來做媒,30萬錢陪嫁!”
這晚,洞房花燭,他問她:“你何時開始愛我?”她笑答:“自你吟出'春城無處不飛花’那一刻起。”
次年,他金榜題名,中了進士。好美的未來,就在咫尺,沒成想,伸出手卻抓住了厄運。
厄運源于“安史之亂”。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他上了前線,應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侯希逸之邀。
前線險惡,他把她留在了京都長安,此地最安全。沒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卻最危險,叛軍竟攻破了長安。
都城陷,音訊從此兩斷,她在哪?他身在前線,煎熬在心間。
叛亂平定,長安收復,已過了七年。他急托友人,去長安尋她,帶著他的親筆信。
國殘破,家變殘垣,人何在?友人很盡責,費勁周折,終于覓得她。她在哪?她在法靈寺,當了尼姑,以避災禍。
她拆開了他的信,信中還附了他的一首詩: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你在哪?你依然那樣美麗嗎?時隔多年,你是否還在守候著我?
她讀著信,流著淚和道:楊柳枝,芳菲節(jié),可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互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歲月催人老,我已非當年的模樣,縱然你回來,怕是也不會再愛我了。
話是這么說,詩是這么寫。夢卻在心間,一個溫馨的夢。
收到了她的回信,他欣喜如孩童。
恰好,上司侯希逸升職為相,他也隨同回到了長安。興沖沖,直奔法靈寺,找尋她,卻已杳如黃鶴。
一問方知,柳枝已被他人折。折柳的人叫作沙吒利,此人是回紇將領,應唐廷之邀,幫助平叛的。
這是一個劫,她躲不了。即使她躲進了寺廟,仍被沙吒利發(fā)現,搶回了府,逼迫成了婚。
這是一個結,他解不開。他只能在這個夜晚,在這燈火闌珊處,在這廊下默默地流淚看星星。
身后有人拍肩,回過頭,是同事許俊。他的淚,引發(fā)了許俊的疑問,他的悲,全告訴了許俊。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沒想到,許俊,這位素來仗義的年輕將領,為了他,竟做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在相府宴飲后的第二天,他一番濃睡,尚未消殘酒。
門外傳來馬嘶,又是一陣喧嘩。出門一看,他呆住了。門前立的竟是她,七年風霜,容顏未曾改。她的旁邊,站著微笑的許俊。
原來,許俊竟單人匹馬沖入了沙府,搶回了她。
他和她抱頭痛哭。這是件天大的事。天大的喜事,也是天大的壞事。
因為沙吒利自恃平叛有功,兇狠好殺,連皇帝也讓他三分。
他想到了丞相侯希逸,或許只有侯公能救他們。丞相聽言,先驚后怒,道:“胡鬧,真是胡鬧!”便不再多言。
如此,沒了希望,反而心靜了。就這樣,他們靜靜地相伴,談著談不完的話,因為死亡就快來臨。
就這樣,他和她等來了圣旨。
進了宮,皇帝高高在上,身邊還坐著侯丞相。他們跪著,不敢看皇帝的臉。皇帝問:“丞相,這就是你說的那位寫'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韓翃嗎?”
未及丞相答言,皇帝竟自吟誦起來:“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章臺柳,章臺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都是好詩??!”
言畢,皇帝下詔:沙吒利宜賜絹二千匹,柳氏卻歸韓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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