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2 期〓
文|張書亮 編輯|王成海
楊連生是前旗哪個村的人,我忘記了。反正后來跑到我們村落戶生活是因為他會搟毛氈,也就是說他是個氈匠。
我記得他最初來我們村是來搟氈的,那時他還沒有落戶。他來時是兩個人,一人背一張大弓,有五尺來長,那弓身如茶碗口粗細(xì),黃紅油亮,不知是什么木頭做成。另一人抗著一卷七八尺長的竹簾,顫悠顫悠地進了村。村里人說氈匠來了。不知是誰家介紹來的,也忘了先去誰家,第二日便開始彈毛了。
氈匠干活大多是暖和天氣。那時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院沒人了,他們就在那空房子里彈毛。村里人沒事便去看彈毛,特別是小孩子們。
楊連生那時是個后生,脫得光膀子,露出黑紅強壯的胳膊。他們先搭起一個齊胸高的平臺,上面鋪一塊五六尺大的竹簾,一根繩子吊在房頂?shù)拇希涯菑埞跗饋?。然后把院子里曬干的羊毛攤在竹簾上就開始彈毛了。
彈毛用來撥動弓弦的是一根五六寸長的小木棍,不知是什么木頭,黑紅色,正好一把握住,上端有一個孔,穿一鐵環(huán),鐵環(huán)上是皮繩連著一個寬皮套。彈得時候把皮套套在右上臂,手握住那個小木棒,手臂前后運動,木棒頭“嘭嘭”地?fù)軇庸?。弓弦震動起來,把羊毛彈得膨松了。左手搭在弓木上,掌握弓的前后左右位置。于是他便不停地彈,弓弦便不停地響。而且發(fā)出了很有節(jié)奏的嘭、嘭、嘭嘭嘭……的音符來。也很好聽。那時人們平常聽不到什么音樂,他們這彈毛的有節(jié)奏的聲音為什么不是音樂呢?何況當(dāng)沒有什么熱鬧的時候,村人們見個狗打架,驢配馬也當(dāng)一場戲來欣賞。我們有時成半天地看彈毛。盡管彈起的灰塵嗆人,那也不管了,繼續(xù)聽嘭嘭聲,看彈好的毛好柳絮般飄落下來,如欣賞一位藝術(shù)家在創(chuàng)作一幅作品。
毛彈好了。下一道工序就是鋪毛了。鋪毛是在院子里或小學(xué)校的地上,攤開竹簾,按氈子的大小鋪毛。鋪毛時師傅左手托上帶一塊二寸寬五寸長的竹板,手上捏一把彈好的羊毛,右手用三個竹枝啪啪地敲擊左手腕下的竹板,啪啪地響。那羊毛便隨著那幾支竹枝倏倏地落在竹簾上。很均勻的。
那時人們大多家用氈子的大小是二五氈、三六氈或是五尺大氈,也可隨意要大小尺寸。二五氈就是二尺寬五尺長,三六氈是三尺寬六尺長,五尺大氈是五尺寬六尺長。如果想要滿炕氈,那就搟兩塊五尺大氈,或隨炕的尺寸也行。那叫滿炕大氈。咦呀,那是很奢侈的了!過去,人們家里能鋪一炕完整的葦席也很不錯了,甚至土炕無席,或是鋪了幾年的爛席片。只有那有錢的老財人家才能鋪上大氈。后來連生就給我家搟了滿炕的大氈,我家也輝煌了一把。一直用到我住了樓房,那氈子才下了崗。
鋪毛也是師傅的事,當(dāng)時連生就是師傅,領(lǐng)著一個小后生做徒弟。連生來了我們村也是以師傅自居,事事親躬。他是一定要好好地顯示一下手藝的。
毛鋪勻了便灑一上一些水和莜面,再用竹扇款款地壓一遍。原來鋪了一尺來厚毛絮,加上水和面再一壓便只剩下四五寸厚了。這時兩人把竹簾和毛卷起來,再用繩子把竹簾捆扎好,兩人用腳蹬著那捆竹簾在地上來回滾。滾一會兒,再展開整理一下,再捆住,再蹬著滾。等到再展開的時候,便是一片薄的氈片了。
下一道工序是洗氈了。洗氈還是把毛氈片捆在竹簾里。在院里鋪上幾塊木板或門板,再擺上兩個板凳,凳腿上拴兩條一寸來寬的布帶子,把那一捆竹簾放在板上。氈匠師徒二人脫了鞋襪,挽起褲子并排坐在凳子上,一人手里抓一條布帶,同時用力,把氈捆子拉到腳邊,再用力蹬下去,再拉上來,蹬下去……如此反復(fù),還要不時地澆上熱水,再用力一蹬便擠出一些泥水來。直至擠出的是清水了,大概這一道工序算完成。氈子洗凈了,氈匠的腳卻臟得難看。
這時氈片四邊薄而不齊,匠人們開始整理四邊。先是用尺子量好需要的尺寸,把四邊齊整地折回來,再把先前彈好的毛簿簿地鋪上一層,再卷起來捆好。仍然如前,灑上水和少量面粉,再用腳蹬著洗。這一次不僅要洗好,更重要的是要使氈片更緊密結(jié)實。
再后來的工序主要整邊了。整邊全靠手去拉、拍、搓,一是要邊緣齊整,二是要卷起一條指頭粗細(xì)的邊。這樣一塊毛氈就全部制作成功,剩下的就是晾曬了。晾曬時也需小心,不可用力拉拽,以免變形。
氈匠們除了做炕上鋪的毛氈,也搟牛羊倌用的雨穴子,就是氈雨衣。還做氈靴、氈被套等。我沒見過他們做氈靴,我覺得大概很難吧。他們該怎么洗,怎么做結(jié)實,而且怎樣形成鞋的樣子呢?有技術(shù)。后來村里老漢們沒少穿。
一夏一秋,連生就在我們這里幾個村里搟毛氈。村里人對他的搟氈技術(shù)是認(rèn)可的,他憑手藝在我們村站住了腳,而且把戶口也落在我們生產(chǎn)隊。后來終于把村里曹家的三姑娘給娶上了。又過兩年,大正房也蓋上了,光景過得熱騰騰的。畢竟是手藝人,高人一等。也扎實把村里的后生眼紅壞了,甚至妒忌。特別是那幾個曾追逐三姑娘的后生,干氣沒說的。也有老漢們說,那么好的閨女便宜了外來人了。其實連生本來就是個好后生。
改開之后,我離開村子了。后來不知道楊連生他們一家去哪了。我偶爾回一趟村,見他們的房子還在,也不知他們后來干啥去了。我想肯定不是當(dāng)氈匠了。那手藝同別的小匠人一樣,被時代淘汰了。氈子之后很興盛的地毯,現(xiàn)在也被淘汰了。
一切事物如同人一樣,新的來了,舊的就該去了。最多也就是一段時間的回憶吧!時間一長,若流去的水,飄過的云……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作者介紹:張書亮,網(wǎng)名山里閑人,男,內(nèi)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從事高中語文教學(xué)和班主任工作,現(xiàn)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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