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全文及翻譯
簡介:顏之推(531-約590以後),字介,是我國魏晉升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和教育家。顏氏原籍瑯邪臨沂(今山東臨沂北),先世隨東晉渡江,寓居建康。侯景之亂,梁元帝蕭繹自立於江陵,之推任散騎侍郎。承聖三年(554),西魏破江陵,之推被俘西去。他為回江南,乘黃河水漲,從弘農(nóng)(今河南三門峽西南)偷渡,經(jīng)砥柱之險,先逃奔北齊。但南方陳朝代替了梁朝,之推南歸之願未遂,即留居北齊,官至黃門侍郎。577年齊亡入周。隋代周後,又仕於隋。家訓一書在隋滅陳(589)以後完成。
他撰寫的《顏氏家訓》是中國第一本論述家庭教育的課本。他從實際出發(fā)認為國家需要六種人才:一是有所作為的政治家;二是有修養(yǎng)的理論家和學者;三是有勇有謀卓絕善戰(zhàn)的軍事家;四是稱職清白的地方官吏;五是出使不辱君命的外交官;六是精通興建事業(yè)的管理者和工程技術(shù)專家。
顏之推認為教育子女是做父母的重要而嚴肅的課題。他把儒家的"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作為自己的指導思想。他主張從"胎教"開始,並對"胎教"提出嚴格的要求。"胎教"之法是否科學有待研究,但他重視幼兒教育是對的。他認為一般人家沒有條件進行"胎教",也要從嬰兒期進行教育。他主張"父以教為事",但反對一味溺愛"姿其所欲",把孩子嬌慣成家庭的暴君。"少成若天性",以後再教育就困難了,就是打死也無濟於事。
正文目錄:
●序致第一
●教子第二
●兄弟第三
●後娶第四
●治家第五
●風操第六
●慕賢第七
●
勉學第八
●文章第九
●名實第十
●
涉務第十一
●省事第十二
●止足第十三
●誡兵第十四
●養(yǎng)心第十五
●歸心第十六
●書證第十七
●音辭第十八
●雜藝第十九
●終制第二十
序致第一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魏、晉已來,所著諸子,理重事復,遞相模效,猶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吾今所以復為此者,非敢軌物範世也,業(yè)以整齊門內(nèi),提撕子孫。夫同言而信,信其所親;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謔,則師友之誡,不如傅婢之指揮;止凡人之鬥鬩,則堯、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吾望此書為汝曹之所信,猶賢於傅婢寡妻耳。
吾家風教,素為整密。昔在齠齔,便蒙誘誨;每從兩兄,曉夕溫凊。規(guī)行矩步,安辭定色,鏘鏘翼翼,若朝嚴君焉。賜以優(yōu)言,問所好尚,勵短引長,莫不懇篤。年始九歲,便丁荼蓼,家塗離散,百口索然。慈兄鞠養(yǎng),苦辛備至;有仁無威,導示不切。雖讀禮傳,微愛屬文,頗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輕言,不修邊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礪,習若自然,卒難洗蕩。二十已後,大過稀焉;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追思平昔之指,銘肌鏤骨,非徒古書之誡,經(jīng)目過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為汝曹後車耳。
譯文
聖賢的書籍,教誨人們要忠誠孝順,說話要謹慎,行為要檢點,建功立業(yè)使名播揚,所有這些也都已講得很全面詳細了。而魏晉以來,所作的一些諸子書籍,類似的道理重復而且內(nèi)容相近,一個接一個互相模仿學習,這好比屋下又架屋,床上又放床,顯得多餘無用了。我如今之所以要再寫這部《家訓》,並非是敢於給大家在辦事為人處世方面作什麼規(guī)範,而只是用來整頓家風,教育子孫後代。同樣的言語,因為是所親近的人說出的就相信;同樣的命令,因為是所佩服的人發(fā)出的就執(zhí)行。禁止小孩的胡鬧嬉笑,那師友的訓誡,就不如阿姨的指揮;阻止俗人的打架爭吵,那堯舜的教導,就不如妻子的勸解。我希望這《家訓》能被你們所遵信,希望它勝過婢女對孩童、妻子對丈夫所起的作用而已。
我家的門風家教,向來嚴整周密,在我還小的時候,就受到誘導教誨。每天跟隨兩位兄弟,早晚孝順侍奉雙承,言談謹慎舉止端正,言語安詳神色平和,恭敬有禮小心翼翼,好似拜見尊嚴的君王一樣。雙親經(jīng)常勸勉鼓勵我們,問我們的愛好崇尚,磨去我們的缺點,引導我們的特長,都既懇切又恰當。當我九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家庭陷入困境,家道衰落,人口蕭條。哥哥撫養(yǎng)我,極其辛苦,他有仁愛而少威嚴,引導啟示也不那麼嚴切。我當時雖也誦讀《周禮》、《春秋左傳》,但又對寫文章稍有愛好,很大程度上受到社會世人的影響。欲望放縱,言語輕率,且不修邊幅。到十八九歲,才稍加磨礪,只因習慣已成自然,短時間難於去除。直到二十歲以後,大的過錯才較少發(fā)生,但還經(jīng)常心是口非,善性與私情相矛盾,夜晚發(fā)覺清晨的錯誤,今天悔恨昨天犯下的過失,自己常嘆息由於缺乏教育,才會到這一地步?;叵肫鹌缴囊忸娬I趣,體會深刻;不比那光閱讀古書上的訓誡,只是經(jīng)過一下眼睛耳朵而已。所以寫下這二十篇文字,給你們作為鑒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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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子 第二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聖王有胎教之法:懷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聽,音聲滋味,以禮節(jié)之。書之玉版,藏諸金匱。子生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及嬰稚,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shù)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為,恣其所欲,宜誡翻獎,應訶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爾。驕慢已習,方復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於成長,終為敗德。孔子雲(yún):“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是也。俗諺曰:“教婦初來,教兒嬰孩?!闭\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於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耳。當以疾病為諭,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可願苛虐於骨肉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魏夫人,性甚嚴正;王在湓城時,為三千人將,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勛業(yè)。梁元帝時,有一學士,聰敏有才,為父所寵,失於教義:一言之是,遍於行路,終年譽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語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雲(yún)。
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上,父子異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或問曰:“陳亢喜聞君子之遠其子,何謂也?”對曰:“有是也。蓋君子之不親教其子也,詩有諷刺之辭,禮有嫌疑之誡,書有悖亂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譏,易有備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親授耳?!?div style="height:15px;">
齊武成帝子瑯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聰慧,帝及後並篤愛之,衣服飲食,與東宮相準。帝每面稱之曰:“此黠兒也,當有所成?!奔疤蛹次?,王居別宮,禮數(shù)優(yōu)僭,不與諸王等;太後猶謂不足,常以為言。年十許歲,驕恣無節(jié),器服玩好,必擬乘輿;常朝南殿,見典禦進新冰,鉤盾獻早李,還索不得,遂大怒,詬曰:“至尊已有,我何意無?”不知分齊,率皆如此。識者多有叔段、州籲之譏。後嫌宰相,遂矯詔斬之,又懼有救,乃勒麾下軍士,防守殿門;既無反心,受勞而罷,後竟坐此幽薨。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為靈龜明鑒也。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蔽釙r俛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yè),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
譯文
上智的人不用教育就能成才,下愚的人即使教育再多也不起作用,只有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要教育,不教就不知。古時候的聖王,有“胎教”的做法,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出去住到別的好房子裏,眼睛不能斜視,耳朵不能亂聽,聽音樂吃美味,都要按照禮義加以節(jié)制,還得把這些寫到玉版上,藏進金櫃裏。到胎兒出生還在幼兒時,擔任“師”和“保”的人,就要講解孝、仁、禮、義,來引導學習。普通老百姓家縱使不能如此,也應在嬰兒識人臉色、懂得喜怒時,就加以教導訓海,叫做就得做,叫不做就得不做,等到長大幾歲,就可省免鞭打懲罰。只要父母既威嚴又慈愛,子女自然敬畏謹慎而有孝行了。
我見到世上那種對孩子不講教育而只有慈愛的,常常不以為然。要吃什麼,要幹什麼,任意放縱孩子,不加管制,該訓誡時反而誇獎,該訓斥責罵時反而歡笑,到孩子懂事時,就認為這些道理本來就是這樣。到驕傲怠慢已經(jīng)成為習慣時,才開始去加以制止,那就縱使鞭打得再狠毒也樹立不起威嚴,憤怒得再厲害也只會增加怨恨,直到長大成人,最終成為品德敗壞的人。孔子說:“從小養(yǎng)成的就像天性,習慣了的也就成為自然。”是很有道理的。俗諺說:“教媳婦要在初來時,教兒女要在嬰孩時?!边@話確實有道理。
普通人不能教育好子女,也並非想要使子女陷入罪惡的境地,只是不願意使他因受責罵訓斥而神色沮喪,不忍心使他因挨打而肌膚痛苦。這該用生病來作比喻,難道能不用湯藥、針艾來救治就能好嗎?還該想一想那些經(jīng)常認真督促訓誡子女的人,難道願意對親骨肉刻薄淩虐嗎?實在是不得已??!
父子之間要講嚴肅,而不可以輕忽;骨肉之間要有愛,但不可以簡慢。簡慢了就慈孝都做不好,輕忽了怠慢就會產(chǎn)生。
人們愛孩子,很少能做到平等對待,從古到今,這種弊病一直都很多。其實聰明俊秀的固然引人喜愛,頑皮愚笨的也應該加以憐憫。那種有偏愛的家長,即使是想對他好,卻反而會給他招禍殃。
北齊有個士大夫,曾對我說:“我有個兒子,已有十七歲,很會寫奏劄,教他講鮮卑語、彈奏琵琶,差不多都學會了,憑這些來服侍三公九卿,一定會被寵愛的,這也是緊要的事情?!蔽耶敃r低頭沒有回答。奇怪啊,這個人用這樣的方式來教育兒子!如果用這種辦法當梯子,做到卿相,我也不願讓你們?nèi)值摹?div style="height:15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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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第三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yè),遊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jié)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愛先人之遺體,惜己身之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蝗簭氖璞?,則僮仆為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qū)?shù)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閑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執(zhí)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於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琎,嘗與兄瓛連棟隔壁,瓛呼之數(shù)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未著衣帽故也?!币源耸滦郑梢悦庖?。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陷沒,玄紹以形體魁梧,為兵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幷命爾。
譯文
有了人群然後才有夫妻,有了夫妻然後才有父子,有了父子然後才有兄弟,一個家庭裏的親人,就有這三種關(guān)系。由此類推,直推到九族,都是原本於這三種親屬關(guān)系,所以這三種關(guān)系在人倫中極為重要,不能不認真對待。
兄弟,是形體雖分而氣質(zhì)相連的人。當他們幼小的時候,父母左手牽右手攜,拉前襟扯後裙,吃飯同桌,衣服遞穿,學習用同一冊課本,遊玩去同一處地方,即使有荒謬胡亂來的,也不可能不相友愛。等到進入壯年時期,各有各的妻,各有各的子,即使是誠實厚道的,感情上也不可能不減弱。至於妯娌比起兄弟來,就更疏遠而欠親密了。如今讓這種疏遠欠親密的人,來掌握親厚不親厚的節(jié)制度量,就好比那方的底座要加個圓蓋,必然是合不攏了。這種情況只有十分敬愛兄長和仁愛兄弟,不被妻子所動搖才能避免出現(xiàn)啊!
雙親已經(jīng)去世,留下兄弟相對,應當既像形和影,又像聲和響,愛護先人的遺體,顧惜自身的分氣,除了兄弟還能掛念誰呢?兄弟之間,與他人可不一樣,要求高就容易產(chǎn)生埋怨,而關(guān)系錄就容易消除隔閡。譬如住的房屋,出現(xiàn)了一個漏洞就堵塞,出現(xiàn)了一條細縫就填補,那就不會有倒塌的危險;假如有了崔鼠也不憂慮,刮風下雨也不防禦,那麼就會墻崩柱摧,無從挽回了。仆妾比那雀鼠,妻子比那風雨,怕還更厲害些吧!
兄弟要是不和睦,子侄就不相愛;子佳要是不相愛,族裏的子侄輩就疏遠欠親密;族裏的子侄輩疏遠不親密,那僮仆就成仇敵了。如果這樣,即使走在路上的陌生人都踏他的臉踩他的心,那還有誰來救他呢?世人中有能結(jié)交天下之士並做到歡愛、卻對兄長不尊敬的人存在,怎麼能做到待多和睦而不能待少啊;世人中又有能統(tǒng)率幾萬大軍並得其死力、卻對弟弟不恩愛的,這又怎麼能疏而不能做到對弟親呢!
妯娌之間,糾紛最多。即使是親姐妹成為妯娌,也不如住的距離遠一點,好感受霜露而相思,等待日子來相會。何況本如走在路上的陌生人,卻處在多糾紛之地,能做到不生嫌隙的實在太少了。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辦的是大家庭的公事,卻都要顧自己的私利,擔子雖重卻少講道義。如果能使自己寬恕原諒對方,把對方的孩子像自己的那樣愛撫,那這類災禍就不會發(fā)生了。
人在侍奉兄長時,不應等同於侍奉父親,那為什麼埋怨兄長愛弟弟時不如愛兒子呢?這就是沒有把這兩件事對照起來看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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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娶 第四
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禦孝子,合得終於天性,而後妻閑之,伯奇遂放。曾參婦死,謂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蓖躜E喪妻,亦謂人曰:“我不及曾參,子不如華、元?!眮K終身不娶,此等足以為誡。其後,假繼慘虐孤遺,離閑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勝數(shù)。慎之哉!慎之哉!
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媵終家事;疥癬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鬥鬩之恥。河北鄙於側(cè)出,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於三四,母年有少於子者。後母之弟,與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於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身沒之後,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黜兄為傭,播揚先人之辭跡,暴露祖考之長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者眾矣!況夫婦之義,曉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說引,積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凡庸之性,後夫多寵前夫之孤,後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婦人懷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勢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與我子爭家,提攜鞠養(yǎng),積習生愛,故寵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學婚嫁,莫不為防焉,故虐之。異姓寵則父母被怨,繼親虐則兄弟為讎,家有此者,皆門戶之禍也。
思魯?shù)葟木艘笸獬迹┻_之士也。有子基、諶,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堪菀娽崮?,感慕嗚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視。王亦淒愴,不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禮遣,此亦悔事也。
後漢書曰:“安帝時,汝南薛包孟嘗,好學篤行,喪母,以至孝聞。及父娶後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泣,不能去,至被毆杖。不得已,廬於舍外,旦入而灑埽。父怒,又逐之,乃廬於裏門,昏晨不廢。積歲余,父母慚而還之。後行六年服,喪過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財異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飶]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所理,意所戀也?!魑锶∑湫鄶≌?,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茏訑?shù)破其產(chǎn),還復賑給。建光中,公車特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虛,稱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詔賜告歸也。
譯文
吉甫,是賢明的父親。伯奇,是孝順的兒子。以賢父來對待孝子,應該是能夠一直保有父與子之間慈孝的天性,但是由於後妻的挑撥離間,兒子伯奇就被放逐。曾參的妻死去,他對兒子說:“我比不上吉甫賢明,你也比不上伯奇孝順。”王駿的妻死去,他也對人說:“我比不上曾參,我的兒子比不上曾華、曾元。”曾參與王駿兩位後來都終身沒有再娶。這些事例都足以引為鑒誡。後世那些做後母的虐待孤兒,離間前妻之子和其生父的骨肉之情,弄得傷心斷腸的人多得數(shù)不清。對此要小心??!對此要小心??!
江東不避忌庶妾,大老婆死了以後,多由小老婆來主持家事。細小的糾紛,有時本來未能免除;但限於名分,打架爭吵等可恥的事情就很少見。河北鄙視小老婆,不讓小老婆進入有身份人的行列,所以必須妻亡重娶,甚至重娶三四次,這樣,後母年齡有時比大的兒子還小。後母生的孩子(弟弟)和前妻生的孩子(兄長),會有在衣服飲食以及婚姻仕宦做官上的差異,甚至會有士庶貴賤之間隔,而世俗對此現(xiàn)象習以為常。
到本人死亡之後,家裏的人為訴訟跑穿了官府,把誹謗汙辱的言語嚷到大路上,前妻之子誣衊後母為小老婆,後母之於貶斥前妻之子為仆役。宣揚先人的言詞字跡,暴露祖考的是非好壞,使自己變得很有道理,經(jīng)??梢砸姷秸婵杀?!從古以來的臣佞妾,用一句話來害人的多得很呢。何況憑夫婦的情義,早晚想辦法來改變男人的心意,而婢仆為了討主子的歡心,幫著勸說引誘,日子一久,怎麼還有孝子呢?對此不可以不畏懼。
一般平庸人的習性,後夫大多寵愛前夫的孩子,後妻必然虐待前妻的孩子。這不只是因為婦人心懷妒忌,丈夫沈迷女色,也是事態(tài)促使成這樣的。前夫的孩子,不敢和我的孩子爭奪家業(yè),將他提攜撫養(yǎng),天長日久自然生愛,因而寵愛他;前妻的孩子,常常居於自己所生孩子之上,無論學業(yè)做官婚姻嫁娶,沒有不需防範的,因而虐待他。異姓之子受寵則父母遭怨恨,後母虐待前妻之子則兄弟成仇敵,家庭裏發(fā)生這類事情,都是家裏的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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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家 第五
夫風化者,自上而行於下者也,自先而施於後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義而婦陵,則天之兇民,乃刑戮之所攝,非訓導之所移也。
笞怒廢於家,則豎子之過立見;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治家之寬猛,亦猶國焉。
孔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又雲(yún):“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已?!比粍t可儉而不可吝已。儉者,省約為禮之謂也;吝者,窮急不恤之謂也。今有施則奢,儉則吝;如能施而不奢,儉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當稼穡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園場之所產(chǎn);雞豚之善,塒圈之所生。爰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種殖之物也。至能守其業(yè)者,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但家無鹽井耳。今北土風俗,率能躬儉節(jié)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梁孝元世,有中書舍人,治家失度,而過嚴刻,妻妾遂共貨刺客,伺醉而殺之。
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於飲食饟饋,僮仆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jié)量,狎侮賓客,侵耗鄉(xiāng)黨:此亦為家之巨蠹矣。
齊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嘗嗔怒,經(jīng)霖雨絕糧,遣婢糴米,因爾逃竄,三四許日,方復擒之。房徐曰:“舉家無食,汝何處來?”竟無捶撻。嘗寄人宅,奴婢徹屋為薪略盡,聞之顰蹙,卒無一言。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yǎng)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鄴下有一領(lǐng)軍,貪積已甚,家童八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錢為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後坐事伏法,籍其家產(chǎn),麻鞋一屋,弊衣數(shù)庫,其余財寶,不可勝言。南陽有人,為生奧博,性殊儉吝,冬至後女婿謁之,乃設一銅甌酒,數(shù)臠獐肉;婿恨其單率,一舉盡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責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貧?!奔捌渌泪?,諸子爭財,兄遂殺弟。
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
江東婦女,略無交遊,其婚姻之家,或十數(shù)年間,未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恒、代之遺風乎?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乘衣服,必貴整齊;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nèi)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或爾汝之。
河北婦人,織纴組紃之事,黼黻錦繡羅綺之工,大優(yōu)於江東也。
太公曰:“養(yǎng)女太多,一費也。”陳蕃曰:“盜不過五女之門。”女之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傳體,其如之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如此,而望福於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體有不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使人不忍聞也。
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兒婦。寵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於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雲(yún):“落索阿姑餐?!贝似湎鄨笠?。家之常弊,可不誡哉!
婚姻素對,靖侯成規(guī)。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異?;蜮鲈陂T,或傲婦擅室,貪榮求利,反招羞恥,可不慎歟!
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假焉?;蛴欣羌畮装?,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汙,風雨蟲鼠之所毀傷,實為累德。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jīng)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
吾家巫覡禱請,絕於言議;符書章醮亦無祈焉,並汝曹所見也。勿為妖妄之費。
譯文
教育感化這件事,是從上向下推行的,是從先向後施行影響的。所以父不慈就子不孝,兄不友愛就弟不恭敬,夫不仁義就婦不溫順了。至於父雖慈而子要叛逆,兄雖友愛而弟要傲慢,夫雖仁義而婦要欺侮,那就是天生的兇惡之人,要用刑罰殺戮來使他畏懼,而不是用訓誨誘導能改變的了。
家裏沒有人發(fā)怒、不用鞭打,那童仆的過錯就會馬上出現(xiàn);刑罰用得不確當,那老百姓就無所措其手足。治家的寬仁和嚴格,也好比治國一樣。
孔子說:“奢侈了就不恭順,節(jié)儉了就固陋。與其不恭順,寧可固陋?!庇终f:“如果有周公那樣的才那樣的美,“但只要他既驕傲且嗇吝,余下的也就不值得稱道了?!边@樣說來是可以儉省而不可以吝嗇了。儉省,是合乎禮的節(jié)?。涣邌?,是對困難危急也不體恤。當今常有講施舍就成為奢侈,講節(jié)儉就進入到吝嗇。如果能夠做到施合而不奢侈,儉省而不吝嗇,那就很好了。
老百姓生活最根本的事情,是要播收莊稼而食,種植桑麻而衣。所貯藏的蔬菜果品,是果園場圃之所出產(chǎn);所食用的雞豬,是雞窩豬圈之所畜養(yǎng)。還有那房屋器具,柴草蠟燭,沒有不是靠種植的東西來制造的。那種能保守家業(yè)的,可以關(guān)上門而生活必需品都夠用,只是家裏沒有口鹽井而已。如今北方的風俗,都能做到省儉節(jié)用,溫飽就滿意了。江南一帶地方奢侈,多數(shù)比不上北方。
世上的名士,只求寬厚仁愛,卻弄得待客饋送的飲食,被憧仆給減少,允諾資助的東西,被妻子給克扣,輕侮賓客,刻薄鄉(xiāng)鄰,這也是治家的大禍害。
裴子野有遠親故舊饑寒不能自救的,都收養(yǎng)下來。家裏一向清貧,有時遇上水旱災,用二石米煮成稀粥,勉強讓大家都吃上,自己也親自和大家一起吃,從沒有厭倦。京城鄴下有個大將軍,貪欲積聚得實在夠狠,家僮已有了八百人,還發(fā)誓湊滿一千,早晚每人的飯菜,以十五文錢為標準,遇到客人來,也不增加一些。後來犯事處死,籍冊沒收家產(chǎn),麻鞋有一屋子,舊衣藏幾個庫,其余的財寶,更多得說不完。
南陽地方有個人,深藏廣蓄,性極吝嗇,冬至後女婿來看他,他只給準備了一銅甌的酒,還有幾塊獐子肉,女婿嫌太簡單,一下子就吃盡喝光了。這個人很吃驚,只好勉強應付添上一點,這樣添過幾次,回頭責怪女兒說:“某郎太愛喝酒,才弄得你老是貧窮。”等到他死後,幾個兒子為爭奪遺產(chǎn),因而發(fā)生了兄殺弟的事情。
婦女主持家中飲食之事,只從事酒食衣服並做得合禮而已,國不能讓她過問大政,家不能讓她幹辦正事。如果真有聰明才智,見識通達古今,也只應輔佐丈夫,對他達不到的做點幫助。一定不要母雞晨鳴,招致禍殃。
江東的婦女,很少對外交往,在結(jié)成婚姻的辛家中,有十幾年還不相識的,只派人傳達音信或送禮品,來表示殷勤。鄴城的風俗,專門讓婦女當家,爭訟曲直,謁見迎候,駕車乘的填塞道路,穿給羅的擠滿官署,替兒子乞求官職,給丈夫訴說冤屈,這應是恒代的遺風吧?南方的貧素人家,都註意修飾外表,車馬、衣服,一定講究整齊,而家人妻子,反不免饑寒。河北交際應酬,多憑婦女,綺羅金翠,不能短少,而馬匹瘦弱奴仆憔悴,勉強充數(shù)而已,夫婦之間交談,有時“爾”“汝”,相稱,用詞並不拘泥於此。
河北婦女,從事編織紡績的工作,制作繡有花紋綢布的手工技巧,都大大勝過江東的婦女。
姜太公說:“養(yǎng)女兒太多,是一種耗費。”後漢大臣陳蕃說過:“盜賊都不願偷竊有五個女兒的家庭?!迸畠恨k嫁妝使人耗資、受害也夠深重了。但天生蕓蕓眾生,又是先人的遺體,能對她怎麼樣呢?世人多有生了女兒不養(yǎng)育,殘害親生骨肉,這樣豈能盼望上天降福嗎?我有個遠親,家裏有許多妻妾,將要生育,就派童仆守候著,臨產(chǎn)時,看著窗戶靠著門柱,如果生了女嬰,馬上拿走弄死,產(chǎn)婦隨即哭號,真叫人不忍心聽。
婦女的習性,大多寵愛女婿而虐待兒媳婦,寵愛女婿那女兒的兄弟就會產(chǎn)生怨恨,虐待兒媳婦那兒子的姐妹就易進讒言。這樣看來女的不論出嫁還是娶進都會得罪於家,都是為母的所造成。以至俗話諺語有道:“落索阿始餐?!闭f做兒媳婦的以此冷落來相報復婆婆。這是家庭裏常見的弊端,能不警戒嗎!
婚姻要找貧寒人家,這是當年祖宗靖侯的老規(guī)矩。近代嫁娶,就有接受財禮出賣女兒的,運送絹帛買進兒媳婦的,這些人比量門祖家勢。計較錙銖錢財、索取多而回報少,這和做買賣沒有區(qū)別,以至於有的門庭裏弄來個下流女婿,有的屋裏主管權(quán)操縱在惡兒媳婦手中,貪榮求利,招來恥辱,這樣的事能不審慎嗎!
借別人的書籍,都必須愛護,原先有缺失損壞卷頁,要給修補完好,這也是士大夫百種善行之一。濟陽人江祿,每當讀書未讀完時,即使有緊急事情,也要等把書本卷來整齊,然後才起身,因此書籍不會損壞,人家對他來求借不感到厭煩。有的人把書籍在桌案上亂丟,以致卷資分散,多被小孩婢妾弄臟,又被風雨蟲鼠毀傷,這真是有損道德。我每讀聖人寫的書,從沒有不嚴肅恭敬地相對。廢舊紙上有《五經(jīng)》文義和賢達人的姓名,也不敢用在汙穢之處。
我們家裏從來不講巫婆或道僧祈禱神鬼之事;也沒有用符書設道場去祈求之舉。這都是你們所見到的,切莫把錢花費在這些巫妖虛妄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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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操 第六
吾觀禮經(jīng),聖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諾,執(zhí)燭沃盥,皆有節(jié)文,亦為至矣。但既殘缺,非復全書;其有所不載,及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jié)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而家門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聽而聞之;蓬生麻中,不勞翰墨。汝曹生於戎馬之閑,視聽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庇兴杏|,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币嬷劽?,須有消息,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jīng)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幾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jié)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煉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蛴兄M雲(yún)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兒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wèi)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蟣虱;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嘆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chǎn),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guān)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雲(yún)家者;田裏猥人,方有此言耳。凡與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稱之,不雲(yún)家者,以尊於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雲(yún)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書集,亦雲(yún)家孫:今並不行也。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不雲(yún)尊字,今所非也。
南人冬至歲首,不詣喪家;若不修書,則過節(jié)束帶以申慰。北人至歲之日,重行吊禮;禮無明文,則吾不取。南人賓至不迎,相見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並至門,相見則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昔者,王侯自稱孤、寡、不谷,自茲以降,雖孔子聖師,與門人言皆稱名也。後雖有臣仆之稱,行者蓋亦寡焉。江南輕重,各有謂號,具諸書儀;北人多稱名者,乃古之遺風,吾善其稱名焉。
言及先人,理當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難。江南人事不獲已,須言閥閱,必以文翰,罕有面論者。北人無何便爾話說,及相訪問。如此之事,不可加於人也。人加諸己,則當避之。名位未高,如為勛貴所逼,隱忍方便,速報取了;勿使煩重,感辱祖父。若沒,言須及者,則斂容肅坐,稱大門中,世父、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兄弟則稱亡者子某門中,各以其尊卑輕重為容色之節(jié),皆變於常。若與君言,雖變於色,猶雲(yún)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見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為兄子弟子門中者,亦未為安貼也。北土風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鄴,其兄子肅訪侃委曲,吾答之雲(yún):“卿從門中在梁,如此如此?!泵C曰:“是我親第七亡叔,非從也?!弊嫘⒄髟谧?,先知江南風俗,乃謂之雲(yún):“賢從弟門中,何故不解?”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呼伯叔。從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對其前,呼其母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與他人言,對孤者前,呼為兄子弟子,頗為不忍;北土人多呼為侄。案:爾雅、喪服經(jīng)、左傳,侄雖名通男女,並是對姑之稱。晉世已來,始呼叔侄;今呼為侄,於理為勝也。
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為東郡,與武帝別,帝曰:“我年已老,與汝分張,甚以惻愴?!睌?shù)行淚下。侯遂密雲(yún),赧然而出。坐此被責,飄飖舟渚,一百許日,卒不得去。北間風俗,不屑此事,歧路言離,歡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淚者,腸雖欲絕,目猶爛然;如此之人,不可強責。
凡親屬名稱,皆須粉墨,不可濫也。無風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與祖父母同,使人為其不喜聞也。雖質(zhì)於面,皆當加外以別之;父母之世叔父,皆當加其次第以別之;父母之世叔母,皆當加其姓以別之;父母之群從世叔父母及從祖父母,皆當加其爵位若姓以別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為家公家母;江南田裏間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識。
凡宗親世數(shù),有從父,有從祖,有族祖。江南風俗,自茲已往,高秩者,通呼為尊,同昭穆者,雖百世猶稱兄弟;若對他人稱之,皆雲(yún)族人。河北士人,雖三二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雲(yún):“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碑敃r雖為敏對,於禮未通。
吾嘗問周弘讓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稱之?”周曰:“亦呼為丈人?!弊怨盼匆娬扇酥Q施於婦人也。吾親表所行,若父屬者,為某姓姑;母屬者,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婦,猥俗呼為丈母,士大夫謂之王母、謝母雲(yún)。而陸機集有與長沙顧母書,乃其從叔母也,今所不行。
齊朝士子,皆呼祖仆射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對面以相戲者。
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鬃拥茏佑浭抡?,皆稱仲尼;呂後微時,嘗字高祖為季;至漢爰種,字其叔父曰絲;王丹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尚書王元景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雲(yún),字羅漢,一皆諱之,其余不足怪也。
禮閑傳雲(yún):“斬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齊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fā)於聲音也?!毙⒔?jīng)雲(yún):“哭不偯。”皆論哭有輕重質(zhì)文之聲也。禮以哭有言者為號;然則哭亦有辭也。江南喪哭,時有哀訴之言耳;山東重喪,則唯呼蒼天,期功以下,則唯呼痛深,便是號而不哭。
江南凡遭重喪,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則絕之;除喪,雖相遇則避之,怨其不己憫也。有故及道遙者,致書可也;無書亦如之。北俗則不爾。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識者不執(zhí)手;識輕服而不識主人,則不於會所而吊,他日修名詣其家。
陰陽說雲(yún):“辰為水墓,又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論衡雲(yún):“辰日不哭,哭則重喪?!苯駸o教者,辰日有喪,不問輕重,舉家清謐,不敢發(fā)聲,以辭吊客。道書又曰:“晦歌朔哭,皆當有罪,天奪其算?!眴始宜吠?,哀感彌深,寧當惜壽,又不哭也?亦不諭。
偏傍之書,死有歸殺。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畫瓦書符,作諸厭勝;喪出之日,門前然火,戶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斷註連: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彈議所當加也。
己孤,而履歲及長至之節(jié),無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則皆泣;無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江左朝臣,子孫初釋服,朝見二宮,皆當泣涕;二宮為之改容。頗有膚色充澤,無哀感者,梁武薄其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問訊武帝,貶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禮不死也?!?div style="height:15px;">
二親既沒,所居齋寢,子與婦弗忍入焉。北朝頓丘李構(gòu),母劉氏,夫人亡後,所住之堂,終身鎖閉,弗忍開入也。夫人,宋廣州刺史纂之孫女,故構(gòu)猶染江南風教。其父獎,為揚州刺史,鎮(zhèn)壽春,遇害。構(gòu)嘗與王松年、祖孝征數(shù)人同集談燕。孝征善畫,遇有紙筆,圖寫為人。頃之,因割鹿尾,戲截畫人以示構(gòu),而無他意。構(gòu)愴然動色,便起就馬而去。舉坐驚駭,莫測其情。祖君尋悟,方深反側(cè),當時罕有能感此者。吳郡陸襄,父閑被刑,襄終身布衣蔬飯,雖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廚。江寧姚子篤,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可絕食也。
禮經(jīng):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讎??槍?,及偏加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既不讀用,無容散逸,惟當緘保,以留後世耳。
思魯?shù)鹊谒木四?,親吳郡張建女也,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上屏風,平生舊物,屋漏沾濕,出曝曬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薦席淹漬,精神傷怛,不能飲食。將以問醫(yī),醫(yī)診脈雲(yún):“腸斷矣!”因爾便吐血,數(shù)日而亡。中外憐之,莫不悲嘆。
禮雲(yún):“忌日不樂?!闭愿心截铇O,惻愴無聊,故不接外賓,不理眾務耳。必能悲慘自居,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裏聞之,為之罷社。今二親喪亡,偶值伏臘分至之節(jié),及月小晦後,忌之外,所經(jīng)此日,猶應感慕,異於余辰,不預飲燕、聞聲樂及行遊也。
劉絳、緩、綏,兄弟並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與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異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有昭音。呂尚之兒,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也。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fā)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親表聚集,致燕享焉。自茲已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事耳。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後,此事亦絕。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痛則稱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蒼頡篇有侑字,訓詁雲(yún):“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音於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隨其鄉(xiāng)俗,並可行也。
梁世被系劾者,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子則草屩麤衣,蓬頭垢面,周章道路,要候執(zhí)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隸,諸子並立草庵於所署門,不敢寧宅,動經(jīng)旬日,官司驅(qū)遣,然後始退。江南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而以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者,皆為怨讎,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為禦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其兄溉先與劉善,苦諫不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兵兇戰(zhàn)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將軍鑿兇門而出。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自居,不宜奏樂燕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y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四海之人,結(jié)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誌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jié),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jié)父為兄,托子為弟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發(fā),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余人。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仆,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
《禮記》上說:“見到容貌相似的目驚,聽到名字相同的心驚。”有所感觸,心目淒愴,如果處在一般情況,自應該讓這種感情表達出來啦。但如果無法回避,也應該有所忍耐,譬如伯叔、兄弟,容貌極像先人,能夠一輩子因見到他們就極悲痛以至和他們斷絕往來嗎?
《禮記》上又說:“作文章不用避諱,在廟裏祭視不用避諱,在君王面前不避自己父祖的名諱?!笨梢娐牭矫M應該有所斟酌,不必一定要匆忙走避。梁朝時有個叫謝舉的,很有聲望,但聽到自己父祖的名諱就哭,被世人所譏笑。還有個臧逢世,是臧嚴的兒子,學問踏實,品行端正,能維持門風。梁元帝出任江州,派他去建昌督辦公事,都縣的百姓,都搶著給他寫信,信多得早晚匯集,堆滿了案桌,信上有寫了嚴寒”的,他看到了一定對信流淚,再不察看作復函;公事常因此不得處理,引起人們的責怪怨恨,終於因避諱影響辦事而被召回。這都是把避諱事情做過頭了。
過去侯霸的子孫,稱他們的祖父叫家公;陳思王曹植稱他的父親叫家父,母親叫家母;潘尼稱他的祖叫家祖:這都是古人所做的,而為今人所笑的。如今南北風俗,講到他的祖輩和父母雙親,沒有說“家”的,農(nóng)村裏卑賤的人,才有這種叫法。見和別人談話,講到自己的伯父,用排行來稱呼,不說“家”,是因為怕又比父親還尊,不敢稱“家”。凡講到姑、姊妹、女兒,已經(jīng)出嫁的就用丈夫的姓來稱呼,沒有出嫁的就用排行來稱呼,意思是行婚禮就成為別的家族的人,不好稱“家”。子孫不好稱“家”,是對他們的輕視忽略。蔡邕文集裏稱呼他的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文集裏也說家孫,如今都不通行。
一般和人談話,稱人家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和長姑,都加個“尊”字,從叔父母以下,就加個“賢”宇,以表示尊卑有別。王羲之寫信,稱人家的母和稱自己的親相同,都不說“尊”,這是如今所不取的。
從前王侯自己稱自己孤、寡、不谷,從此以後,盡管孔子這樣的聖師,和弟子談話都自己稱名。後來雖有自稱臣、仆的,但也很少有人這麼做,江南地方禮儀輕重各有稱謂,都記載在專講禮節(jié)的《書儀》上。北方人多自己稱名,這是古代的遺風,我個人認為自己作名的好。
古人都喊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喊伯、叔。從父兄弟姐妹已孤,而當?shù)孛婧八赣H為伯母、叔母,這是無從回避的。兄弟之子已孤,和別人講話,對著已孤者叫他兄之子、弟之子,就頗為不忍,北方人多叫他侄。按之《爾雅》、《喪服經(jīng)》、《左傳》,侄雖通用於男女,都是對姑而言的,晉代以來,才叫叔侄。如今叫他侄,從道理上講是對的。
古時候,名用來表明本身,字用來表示德行,名在死後就要避諱,字就可以作為孫輩的氏。孔子的弟子記事時,都稱孔子為仲尼;呂後在微賤時,曾稱呼漢高祖的字叫他季;至漢人愛種,稱他叔父的字叫絲;王丹和侯霸的兒子談話,稱呼侯霸的字叫君房。江南地方至今對稱字不避諱。這時候在河北地區(qū)人士對名和字完全不加區(qū)別,名也叫做字,字自然叫做字。尚書王元景兄弟,都號稱名人,父名雲(yún),字羅漢,一概避諱,其餘的人就不足怪了。
旁門左道的書裏講,人死後某一天要“回煞”,這一天子孫逃避在外,沒有人肯留在家裏;要畫瓦書符,作種種巫術(shù)法術(shù);出喪那天,要門前生火,戶外鋪灰,除災去邪,送走家鬼,上章以求斷絕死者所患疾病之傳染連續(xù)。所有這類迷信惡俗做法,都不近情,是儒學雅道的罪人,應該加以彈劾檢舉。
《禮經(jīng)》上說;“父親留下的書籍,母親用過的杯圈,覺得上面有汗水和唾水,就不忍再閱讀使用?!边@正因為是父親所常講習,經(jīng)??背瓕?,以及母親個人使用,有遺跡可供思念。如果是一般的書籍,公用的器物,怎能統(tǒng)統(tǒng)廢棄不用呢?既已不讀不用,那也不該分散丟失,而應封存保留傳給後代。
江南的風俗,在孩子出生一周年的時候,要給縫制新衣,洗浴打扮,男孩就用弓箭紙筆,女孩就用刀尺針線,再加上飲食,還有珍寶和衣服玩具,放在孩子面前,看他動念頭想拿什麼,用來測試他是貪還是廉,是愚還是智,這叫做試兒,聚集親屬姑舅姨等表親,招待宴請。
四海五湖之八,結(jié)義拜為兄弟,也不能隨便,一定要誌同道合,始終如一的,才談得上,一旦如此,就要叫自己的兒子出來拜見,稱呼對方為丈人,表達對父輩的敬意,自己對對方的雙親,也應該施紮。近來見到北方人對這一點很輕率,路上相遇,就可結(jié)成兄弟,只需看年紀老少,不講是非,甚至有結(jié)父輩為兄,給子輩為弟的。
古人雲(yún):“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毖月}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鬃釉唬骸盁o友不如己者?!鳖?、閔之徒,何可世得!但優(yōu)於我,便足貴之。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xiāng)異縣,微借風聲,延頸企踵,甚於饑渴。校其長短,核其精麤,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時雲(yún):“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shù)字?!蔽嵫艕燮涫舟E,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簽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雲(yún):“君王比賜書翰,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編以實答。子雲(yún)嘆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膘妒锹務呱詮凸文俊I允酥辽袝鴥x曹郎,末為晉安王侍讀,隨王東下。及西臺陷歿,簡牘湮散,丁亦尋卒於揚州;前所輕者,後思一紙,不可得矣。
侯景初入建業(yè),臺門雖閉,公私草擾,各不自全。太子左衛(wèi)率羊侃坐東掖門,部分經(jīng)略,一宿皆辦,遂得百余日抗拒兇逆。於時,城內(nèi)四萬許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雲(yún):“巢父、許由,讓於天下;市道小人,爭一錢之利?!币嘁褢乙印?div style="height:15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