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知音
--讀《水調(diào)歌頭·登古琴臺有感》有感
“常念伯牙曲，今上古琴臺” 起讀此句，耳邊似乎響起古琴坎坎悠悠之聲。高山流水，空谷回音。句中“伯牙曲”，是指俞伯牙用古琴彈奏《高山》和《流水》兩首樂曲，鐘子期聽琴解意這個傳說典故的簡稱。千百年來，由于其“知音”的人文社會含義，而深受人們的喜愛。因樂曲描繪的藝術(shù)形象是高山及其流水，便因曲生意，彈琴的地方就是在高山之上了。所以后人多于高山之上設(shè)立琴臺，以便觀賞紀(jì)念。詞句一個“上”字，以登的意境表明了琴臺的方位，也拉開了全詞的帷幕。作者開篇以此起句，緊扣題目，直奔主旨，就把讀者一下帶入了知音的境界。
“不為去日芳跡，執(zhí)意伴云來”“伴云來”是一首詞牌名稱。宋人賀鑄有一首閨婦思夫的怨詞，寫的是一位守閨在家的婦人，在秋天的溪邊洗衣時的情形。詞意曠野薄暮，境界開闊，氣象蒼茫，于壯美之中透出一縷悲涼。雖是幽怨，卻不拘郁。其結(jié)句“賴明月、曾知舊游處，好伴云來，還將夢去”，放筆直抒相思：天邊明月曾見我們的歡愉，就讓它化作彩云飛到我的夢里來去吧！讀來令人感概萬千。作者在這里借用此詞的意境來表述她的心境，展現(xiàn)了她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和默默的訴求，也是說出“不為去日芳跡”的理由，還是起句“今上古琴臺”的原因。在一首詩詞作品里面，借用其它名篇的意境來表述自己的意思，稱為“移花接木”，是古典詩詞中的精華技巧。它既要與前言后語銜接自然，不露不現(xiàn)，又要含意恰到好處，不過不及。它最大的好處就是意蘊(yùn)深遠(yuǎn)，含而不露，令人咀嚼玩味。一俟讀者感悟，便拍案叫絕。但移植是否貼切，卻是很考功夫的。用“伴云來”幾字，直讀在環(huán)境描摹上，就有高山琴臺伴流云的景象，而探微知著，在表述重登琴臺的心儀上，又有了豐富的含義。“執(zhí)意”，有重臨的意思，是對上句“不為去日”的深化，表現(xiàn)著一種追求，追求一種由衷的精神力量。那么，這種精神力量是什么呢？
“弦里高山流水，引得子期留步” 鐘子期聽琴深解曲意，二人遂成知音。據(jù)有關(guān)典籍記載，伯牙因經(jīng)年未得解曲之人，甚為郁悶，自感曲高和寡。一遇子期，二人便成知交。并相約來年，因子期貧寒身故，未能赴約，以至伯牙“摔琴酬知音”。音樂是抽象的，又是最具靈感的。對音樂的理解，人們幾乎都是從精神的方面去想象，去感受，把自己對美好事物的想象融入旋律，從而釋放出蘊(yùn)含在作品中的精神力量。它是需要欣賞、需要受眾理解的，它的生命存在于欣賞者的理解之中。因此，“弦里高山流水”的意念，也存在于“子期留步”之中。對高山流水巍峨湯商之氣的崇尚和理解，之于伯牙和子期都有一種心理上的召喚作用，而于此產(chǎn)生的“知音”，也成為了召喚后人的一種心理向往。作者在這里不談音律如何美妙動聽，跳過對聲音的夸張描繪，譬如白居易寫琵琶、李賀寫箜篌等，而是直接用傾聽者的動作來表述?？芍^素潔練達(dá)，言簡意賅。這兩句看似普通，卻蘊(yùn)含著深刻的道理。它雖是敘述，還是自慰。結(jié)合上句《伴云來》詞的含意，似有對往事的悠悠回念之意，但感到更多的卻是一種清靈中的安靜和遐想。這從它的下句中可以得知。
“清韻掃塵埃” 按說，作者略懷憂思獨上琴臺，似有纏綿不盡之意，接語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抒發(fā)抑郁之情才是?？墒牵Z句至此卻突然昂揚(yáng)，一句“清韻掃塵埃”，不以賀鑄《伴云來》的幽怨情感為續(xù)，卻將情思向上，清靈一轉(zhuǎn)，跳出了哀怨的圈子，擺脫了絮繞于心的煩惱。莊子有“乘物以游心”之說，說的是道家用美好的大自然來解脫內(nèi)心的束縛。而“掃塵埃”三字，又借從佛語而來，化為拋卻煩惱，就更脫凡出俗，超然象外了。此句甚妙，道佛盡出，內(nèi)涵精湛，為全詞情愫轉(zhuǎn)折之句，既為上面知音打結(jié)，也為后面詞意的展開，作了情緒和語義上的鋪墊。
“情逝絲斷后，音絕有何哀” 伯牙、子期身雖隔，心卻通，曲無哀。于是《高山》《流水》合二為一，得以后世不絕。知音向往，千古詠唱。
“前朝事，堪重現(xiàn)，感滿懷” 悠悠思緒到了這里，作者便自然發(fā)出了由衷的感嘆，也對詩詞的意思作了轉(zhuǎn)換。并由彼及此，聯(lián)想到了人與人，人與己。你看，作者接下來對千年人事所作的綜括，表露了她對“知音”的理解訴求，堪為全詞中心，龍心鳳眼。并對隱藏在自己心中的不言之事作了詢問。
“林羅人世知己，誰共拾長階” 這是總結(jié)，也是詢問，還是期望。知音是人間最寶貴的關(guān)系，能言家里不言之事，能說心里難說之事。清翰林張越曾說人有幾友，其中便有“密友”。所謂“密友”就是知音了。人的情感是需要抒發(fā)和宣泄的，尤其是在心靈受到嚴(yán)重?fù)p傷后，就更是如此。這世上有誰不盼望有個知音呢？可知音卻很難找到，是所謂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于是，作者便把這種期望寄寓了琴臺。“拾長階”在這里是同登高的意思，一語雙關(guān)。既是地理環(huán)境特征的描寫，承續(xù)首句“上琴臺”的意境而來，又是期望有知音與她一道走向心靈中的那個勝境，彈奏出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訴求。
“莫使金樽空待，忍看松風(fēng)障月” 作者在這里借用了李白《將進(jìn)酒》詩句的意境，但卻對其作了轉(zhuǎn)換。把“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意思，放進(jìn)了“忍看”之中，悉心向內(nèi)，收束了放縱。本來，從詞性上講，“盡歡”和“忍看”是相對立的，是一對矛盾的統(tǒng)一體，似乎詞意另起了由頭。但在這里，由于前面情感的抒發(fā)，由于心內(nèi)的隱隱之事，把兩者融在一起，就成為一樁事中的情理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有“張力”的手法，是一種極高的創(chuàng)作意境。作者此句便有此意味了。是啊，應(yīng)在盡歡之時，卻因情深，哀從心來，她“拂袖把憐埋”。“憐”是哀的意思，她輕揮衣袖，將哀痛深深掩埋在心里。這句話，也使我們看到了一位情感豐沛而又自尊自立的女性。也正因如此，她用賀鑄詞，卻不用賀鑄意，而于高山流水間獲得了充實的精神力量。
“但得逍遙處，淺履印青苔” 詞到了這里，全篇已對琴臺感概作了抒發(fā)。歸結(jié)到最后，忘卻哀怨，我因我故在，從“知音”中獲取了心靈上的安慰，于是，便超然退出了意境。
高山流水的典故，出于春秋。它產(chǎn)生的背景，是因為當(dāng)時知識分子的忠君思想沒有得到君王的賞識，許多胸懷大志的志士仁人，一生不遇，空老林泉。他們盼望有圣明的君王來賞識、啟用。而《列子·湯問》一書，就是供君王執(zhí)政參考的書籍。湯，就是成湯?！秴问洗呵铩返淖髡吣菚r未曾涉政，隱居市井，所以，他便將這個傳說作了二人相約來年再見，卻又因子期貧寒身故未能如約的文學(xué)延續(xù)。這個尾巴之所以未成狗尾續(xù)貂，實在也是因為當(dāng)時、乃至后世，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都盼望著君王的賞識啟用。而作者借用這個傳說，于典型之地，談心中之事，不以入仕之念作續(xù)，而用知音之情為嘆，便得賞千古雅音，煉就超然品格了。詞作用典含蓄，舒袖成舞，語凈高潔，字滿情深，細(xì)細(xì)讀來的確是一種享受。那款飄逸灑脫，那款涓涓情思，凡靜心讀過此詞的人，都會受到感染。感受到詞中“知音”意境帶來的精神力量，想象著一位傲潔于世的佳人，踏著清靈的步履，邐迤而來，又款款而去，琴臺高山中留下的俏麗身影，少許青苔的石板道上印下的淺淺足跡。美哉，《水調(diào)歌頭·登古琴臺》。
《水調(diào)歌頭》登古琴臺有感（文/煙雨閑窗）
常念伯牙曲，今上古琴臺。不為去日芳跡，執(zhí)意伴云來。弦里高山流水，引得子期留步，清韻掃塵埃。情逝絲斷后，音絕有何哀？ 前朝事，堪重現(xiàn)，感滿懷。林羅人世知己，誰共拾長階？莫使金樽空待，忍看松風(fēng)障月，拂袖把憐埋。但得逍遙處，淺履印青苔。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