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風景（組詩）
許登彥
▲鄉(xiāng)村六月的風
在北方，鄉(xiāng)村六月的大地
田疇井然，稼穡輕輕搖曳
白楊一排排，云朵變幻的手
擦拭著藍格盈盈的天
風起時，隱形的浪波
拍打著綠色樹木的胸膛
金色陽光穿過青春編織的憧憬
生命的經(jīng)幡，迎風飄揚
每一片綠葉，都在發(fā)光
尖叫、奔跑、飛翔，我聽見
那是它們靈魂的震顫與歌唱
綠色的浪花滌蕩著胸中的塊壘
香軟無骨，鄉(xiāng)村六月的風
化成草木莖葉里靜靜流淌的河流
云雀金色的歌喉聲聲鳴唱，蔚藍色的
向往隨著飛入云霄的身影節(jié)節(jié)攀升
寂靜的田埂上，大肚子的蟈蟈張望
隨風晃動的觸須，打探親人的消息
原野燦若星辰的花蕊上方，大黑野蜂
醉心的狂舞。萬物滿懷生命的感動與熱愛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看見這一切
萬物眾生在一點一點熬制時間的鹽粒
大漠、戈壁、荒原、綠洲、金頂雪山……
諸神懷揣族譜，眼神中暗藏讖言
迅疾的鞭影層層包裹著十萬馬蹄聲
神賜的佑護所，盛產(chǎn)民謠和西部傳說
稼穡閃耀金黃，駕高車領受綠色雷霆的
光芒萬丈。陽光的手掌多么溫暖的慈航
一遍遍撫摸著天山諸峰，滾動的肌腱凸起
熾熱的呼吸和心跳訇然作響，吞吐天地
那明凈高遠的藍，久違的親人就在那里
俯視塵世蒼茫。千堆雪壘砌的白蓮花巡游四方
鷹寫意著同心圓，云雀聲聲翻唱
草木邊關，每一粒種子不會錯過春天
芽苞里的憧憬和希冀，年復一年返青
炊煙，柴米油鹽喂養(yǎng)的圖騰
總是漂浮在遠行者日漸荒蕪的記憶里
熏得黢黑的日子泛起，青銅和祖先
就長眠在這里。河流連接著我和他們
之間扯不斷的臍帶，血肉同出一脈
我站在北方的天空下，大風獵獵吹過
遼闊的地平線，云霞和蒲公英花搖曳
在金色宮殿的里面，安放著星辰的夢
開始和結(jié)束，每一個晨昏如此闃靜
夕陽下，西部山川的輪廓隱忍而深刻
▲小滿
小滿時節(jié)，總是想起麥田與父親
記憶里蟄居的那個夏天，正午
我去麥田里給澆水的父親送飯
蟲聲如織，燥熱的空氣在
麥田的上方凝結(jié)成了一層玻璃罩
父親坐在田埂上，心愛的鐵鍬
在身旁小憩，草帽檐切下的一小塊
蔭涼里，父親悠然地嚼一口饃
喝一口熱面湯，散漫的眼神始終不曾
離開隨風歌唱的麥田。滿足而幸福的麥子
父親的后背上長出了白色的麥花
麥穗灌漿的聲音在他的體內(nèi)淙淙流淌
現(xiàn)在在那沒有疾病和痛苦的天上
父親依然在種他癡愛的麥子，云朵
翻滾如麥浪，炊煙裊裊一次次淚眼遙望
▲芒種
農(nóng)歷的芒種，粘附著鄉(xiāng)野氣息
收獲的味道，白晝漫溢著村莊的
角角落落，夜晚則肆意攪動著
爺爺夢鄉(xiāng)里的鼾聲，父親坐在
院子里蘸著銀色的月光磨鐮刀
手指肚磨出了日出天邊的紅霞
收完麥子種黃豆，在父親眼里
芒種就是一張餅子的正反面
季節(jié)的輪回與宿命在刻滿青蛇的
手掌上翻動，閃耀著農(nóng)耕千年的光芒
我不是詩人，是父親身后長出的影子
揮汗如雨割麥時，一次次看見
父親瘦削的肩頭一上一下，背影
那樣的深刻，一捆捆的麥子
就像是自家炕頭上熟睡的孩子
▲夏至
兒時的夏至，多么像年輪
在青春之樹的影子里一層一層地堆積
肋骨消瘦的中年，又悄無聲息地浮了上來
與夏至有關的每一個細節(jié)，被記憶點亮
在沒有星星的夜晚發(fā)出微弱的光
正午噴火、晨昏清涼，父母早出晚歸
只為了趕在澆水之前，盡早鋤掉瘋長的雜草
姐弟4人的臉貼在窗玻璃上，夕陽最后
一縷金色的光從天窗上照射下來，光影
舞臺中央的塵埃通體發(fā)亮，靜謐的靈魂之舞
收獲的麥子已經(jīng)堆到了曬場上
這是我自由而快樂的看場時光
躺在松軟的麥草垛上，夜風如水
聽蟲聲如潮，深藍色天幕上的星星
眨著眼睛向我發(fā)出了探求秘密的邀約
▲小暑
眉清目秀的紫燕，在原野上空翻飛
唧的一聲，射向遙遠的銀白天際
將滲出汗滴的小暑節(jié)氣，劃出
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風從陌上吹來
燥熱的呼吸交換萬物體內(nèi)的河流
骨骼深處爆裂的聲音訇然作響
天地間影影瞳瞳，村頭大榆樹下
大黃狗腹部的皮毛有規(guī)律地起伏著
晚風徐徐，在鋪滿銀色月光的鄉(xiāng)下小院里
幽黯地宮的深處傳來蟋蟀激揚的琴聲
此刻，青翠的稼穡搖曳大地
一顆純凈的心羽化飛升，與遨游天宇的
鷹合二為一，那么多的白蓮花氤氳著
清涼，翎羽卷起千堆雪
它的眼神和胸襟孕育著一冊清澈的山河
▲大暑
腐草為螢。農(nóng)諺里的大暑吞吐烈焰
焦渴的土地被迫交出體內(nèi)珍藏的水分
夜晚，螢火蟲提著小小燈籠尋找迷途的
孩子。民間流浪歌手蟋蟀的琴聲悠揚
輕輕拍打著樹梢上的紅月亮進入夢鄉(xiāng)
潤土溽暑。河堤上世代居住的紅、黑螞蟻
家族，攜妻帶子驚慌失措地一次次搬家
它們對從天而降的災難有著未卜的先知
屋檐下的麻雀嘰嘰喳喳地聒噪，庭前老樹掛滿
盛夏的果實，當年偷摘甜杏的少年不見了
大雨時行。群山之巔上空浮游的一只鷹
帶來了雷電的消息，在午后或傍晚
積雨云撒豆成兵，招搖的大氅快速移動
萬物眾生閉目，坦然接受上天之水的洗禮
透過雨的鏡子照見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水中蓮
夏至前后，水中蓮說開就開了
從夢中醒來，時光解咒的睡美人
清風徐徐，打開一卷清芬的意境
在每一個恬靜的晨昏，向著澄凈的天空
和遠方吐露心曲，送來夏日的清涼與慰藉
恍若從天而降的飛天，蓮葉田田
翠綠的裙裾臨風搖曳，萬種風情流轉(zhuǎn)于
眉目之間，因嬌羞而呈淡粉紅色的
笑靨，盛滿了天邊云霞的胭脂
清澈的愛，玲瓏心沐浴日月的光華
花蕊里的金色宮殿，層層拾級而上
慈眉善目的觀世音大士端坐于蓮花寶座之上
雙手合十，花香浸染的梵音被蜂蝶遠播
魚戲蓮葉間，萬物眾生各得其所
近在咫尺的天堂，伸手即可觸及
▲風吹老的故鄉(xiāng)
歲月，宿命的風年復一年在吹
吹拂著故鄉(xiāng)的黃土地，而思念
喂養(yǎng)的故鄉(xiāng)日漸消瘦
鐵環(huán)上的紅油漆剝落
年畫褪色直至泛白，兩個門神
癱坐在了木板門上，獨自黯然神傷
圈住家的泥筑圍墻，得上了
佝僂病，腰身一點一點矮下去
墻角堆滿了時間的骨殖
重情重義的燕子回鄉(xiāng)下省親
鄉(xiāng)村五月，布谷鳥聲聲
啼叫，催生的稼穡年年收獲
而麻雀，是我的窮親戚
在屋檐下生兒育女，它們
故土難遷，像一棵開枝散葉的樹
牛反芻往事，山羊時不時甩動著
智慧的長胡子，它們是鄉(xiāng)村名副其實的
哲學家，參悟一切卻不說出心底的秘密
晨昏中虛掩的門窗
多年未曾合上，寂寥的胸膛敞開
仿佛在等待遲暮之年歸來的遠行者
村頭的老榆樹，樹干中空
樹冠依然青綠，光斑篩落的童年
與我默默對視，淚水一次次濕潤了眼角
筆名：許登彥、許俠客，原名許金燕，男，漢族。1976年5月2日生于甘肅省高臺縣，1980年進疆。1999年畢業(yè)于河南鄭州大學新聞系，先后從事過新聞記者、史志等項工作。1990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為石河子作家協(xié)會理事、作家協(xié)會會員，迄今為止已在全國各地報刊發(fā)表小說、詩歌、散文、隨筆、傳記文學、報告文學等文學作品380余萬字，先后榮獲石河子、兵團及國家級文學獎項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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