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姥姥是清河縣南門外潘裁的妻子,其家小本經(jīng)營,在潘裁在世時也還能維持生活。潘姥姥為其女潘金蓮自小纏了一雙好小腳,使得美麗的女兒有了更加動人的資本;從金蓮小時起就送她往余秀才家上女學,從而得以知書識字,并在嫁入西門府后成為眾妻妾中最有知識的女性。金蓮七歲時,父親潘裁死了,潘姥姥因為度日不過,在金蓮九歲時將她賣到王招宣府里習學彈唱。王招宣府買金蓮等使女,大概如西門慶請李銘教習的春梅、迎春、玉簫、蘭香四個丫鬟,使其成為家樂,或被王招宣看上時收用??上跽行⑽磥淼眉笆沼媒鹕彛鸵幻鼩w西。此時的潘金蓮因在招宣府的習學加之自己的聰穎機變,已會描鸞刺繡,品竹彈絲,又會一手琵琶。王招宣死后,潘姥姥將金蓮爭將出來,或許仍是家庭生計艱難,又三十兩銀子將其轉(zhuǎn)賣與張大戶家。潘姥姥兩次賣掉潘金蓮,雖為生計所迫,卻也可見封建社會小市民家庭的生活凄苦,和窮人家庭子女的悲慘命運,被當做商品一樣賣來賣去?!都t樓夢》中的襲人即是其母因度日困難將其賣入賈府。潘金蓮與花襲人的不同處之一,即在于金蓮后來登上了西門慶小妾的位子,而襲人卻因禍得福,因未爬上半個主子的位子而被嫁給蔣玉菡,成為蔣的正妻。潘姥姥和襲人之母都充當了買賣子女的不光彩角色。
潘金蓮與白玉蓮同時賣到張大戶家,后來白玉蓮死了,只剩下金蓮一人(或許是作者為突出表現(xiàn)金蓮,而不得不將玉蓮舍去,這也是創(chuàng)作中的避難法之一)。張大戶見金蓮生的漂亮,遂找機會收用了潘金蓮。收用后,添了四五件病癥。主家婆知道后,與大戶嚷罵了幾日,將金蓮甚是苦打。大戶知主家婆不容此女,遂將金蓮白白嫁與武大為妻,仍與金蓮廝會。忽一日,張大戶患陰寒病癥死了(一個西門慶映像已死)。主家婆知道其原因后,怒令家童將金蓮、武大趕出。武大一家先搬至紫石街賃房居住,后因不堪浮浪子弟之擾典了縣門前樓居住。先是武松出現(xiàn),金蓮勾搭未成,后因挑簾巧遇西門慶,經(jīng)王婆撮合二人成奸。為圖做長久夫妻,王婆主謀,金蓮將武大害死。此前潘姥姥一直未出現(xiàn),母親的責任自不必說,連此女的生死都置之不問。直到武大郎被鴆身亡,潘姥姥才首次來看望她女兒。而此前武大郎在世時,潘姥姥卻不至其家一坐,大概是嫌棄女婿的丑陋和貧窮,無力貼補自己。世道炎涼,在此可見。
潘姥姥的經(jīng)常出現(xiàn),是在西門慶計娶潘金蓮后,她做客于西門府上。如潘金蓮、孟玉樓、西門慶生日時,元宵節(jié),西門慶因生子加官,李瓶兒去世親朋祭奠開筵宴等,都能在西門府見到潘姥姥的身影。潘姥姥和吳大妗子、花子由妻花大妗子、孟玉樓前夫楊宗錫的姑姑楊姑娘都成了西門府上的貴客,正與花子虛的堂兄花子由被稱為花大舅奉為上賓相似。正如張竹坡所說:“書內(nèi)寫西門許多親戚,通是假的。如喬親家,假親家也;翟親家,愈假至親家也;楊姑娘,誰氏之姑娘?愈假之姑娘也;應(yīng)二哥,假兄弟也;謝子純,假朋友也。至于花大舅、二舅,更屬可笑,直假到?jīng)]文理處也……”潘姥姥較以上諸假親戚,尚屬于較為直系的親戚,是西門慶的岳母。但書中沒見到潘姥姥去武大家,而頻頻出入于西門府,自為圖財物貼補無疑。李瓶兒送了她一件蔥白綾襖兒、兩雙緞子鞋面、二百文錢時,她高興的眉歡眼笑可以為證。吳月娘在潘姥姥回家時也經(jīng)常給裝幾個盒子點心茶食,并給銀子。潘姥姥借看女兒之名來西門家,既可省自家的嚼果費用,又可以既吃又拿,當然是樂此不疲了。
潘金蓮在孝道方面最為讀者爭議的,是她毀罵乃至推搡其母潘姥姥,錯自然在潘金蓮。一次是因金蓮大醉回房,不忿西門慶在李瓶兒房里歇宿,早晨又請任醫(yī)官來看她。不巧進門時黑影中又踩了一腳狗屎,登時柳眉剔豎,星眼圓睜,拿大棍打的狗怪叫。又怪秋菊這么晚不把狗趕出去,不點個燈兒為她照路。于是拿臟鞋底和馬鞭子打的秋菊殺豬也似叫。落后潘姥姥起來勸金蓮:“姐姐,少打他兩下兒罷,惹的他那邊姐姐說,只怕唬了哥哥。為驢扭棍不打緊,倒沒得傷了紫荊樹?!迸私鹕徛犃嗽桨l(fā)心中攛火,把手一推,險些將潘姥姥推一跤,并罵道:“你明日與我夾著那老毧走,怕他家不敢拿長鍋煮吃了我?!迸死牙崖犃耍叩侥沁呂堇飭鑶柩恃士奁饋砹?。一次是因為潘姥姥來西門府,等著金蓮支轎子錢,金蓮不給,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和潘姥姥數(shù)人大眼瞪小眼,最終玉樓忍不過給交了。回房后潘金蓮盡力數(shù)落了一頓,讓她以后有轎子錢就來,沒轎子錢別來,說自己“驢糞球兒面前光,卻不知里面受恓惶”。說得潘老老嗚嗚咽咽哭起來。對于第一次金蓮的不孝,作者在書中也持批判的態(tài)度,并拿后文的“乞臘肉磨鏡叟訴冤”一節(jié)文字與潘金蓮的行為對比,以金蓮前后的行動,和孟玉樓與金蓮的行動作對比,看出金蓮為不肖子弟。作者還借孟玉樓之口批評道:“你這個沒訓教的子孫,你一個親娘母,見你這等訌他!”第二次有春梅的話,可以使得我們了解金蓮的苦衷:“姥姥罷,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是爭強不伏弱的性兒。比不的六娘銀錢自有,他本等手里沒錢,你只說他不與你。別人不知道我知道,想俺爹雖是抄的銀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兒也不看他的。若遇著買花兒東西,明管正義問他要。不恁暪藏背掖的,教人看小了他,他怎么張著嘴兒說人!他本沒錢,姥姥怪他,就虧了他了。莫不我護他,也要個公道。”
母以女貴。依靠著金蓮的裙帶關(guān)系,潘姥姥在西門家也享受了座上賓的殊榮。西門慶死后,吳月娘對金蓮開始行使正妻的權(quán)力。潘姥姥第八十二回病死了,吳月娘買一張插桌三牲冥紙,教金蓮坐轎子到郊外探喪祭祀去;出殯時,以金蓮熱孝在身(按,金蓮等人在為西門慶戴孝)為借口沒再讓金蓮去。金蓮給情人陳經(jīng)濟五兩銀子托其發(fā)送潘姥姥。潘姥姥的一生即告終結(jié)。
潘姥姥作為金蓮之母,卻兩次將其賣出;從金蓮小時,即賣到王招宣府和張大戶家習學彈唱,為他人家家樂。在金蓮依靠自己的姿色而嫁給西門慶時,潘姥姥又再次有了一個富貴的女兒,做客于西門慶家。潘姥姥怪罪金蓮無教養(yǎng),其實從不思量自己的過失,也不考慮自己以前的言傳身教。在招宣府和張大戶家作為家樂、使女使用的金蓮,無好的家教熏陶,反而有林太太之流的妖婦、張大戶之流的色鬼熏陶,做張做致,喬模喬樣,又如何能培養(yǎng)出三從四德、孝敬賢惠的金蓮來呢?
在西門慶與李瓶兒第一次隔墻密約時,李瓶兒說馮媽媽是她“從小兒養(yǎng)娘,心腹人”。馮媽媽果然是李瓶兒的“心腹”嗎?
馮媽媽是李瓶兒從小的養(yǎng)娘,在李瓶兒因李逵殺了梁中書全家而上東京投親時,就是馮媽媽跟隨。李瓶兒和西門慶通情時,房內(nèi)由迎春、繡春兩個丫鬟服務(wù),門首看門也仍是馮媽媽的工作?;ㄗ犹撘虿噬砗?,潘金蓮生日當天,李瓶兒買禮坐轎子與金蓮做生日,也是馮媽媽抱氈包,天福兒跟轎。李瓶兒送給潘金蓮的禮物——一對金壽字簪兒,月娘看到后向她討要,李瓶兒囑咐馮媽媽第二天一早拿四對金壽字簪兒來。西門慶每次至獅子街李瓶兒處,都是馮媽媽在廚下張羅。西門慶因楊提督被參劾事閉門不出時,馮媽媽還拿李瓶兒已經(jīng)打好的頭面送到西門府上。由于西門慶的延捱,李瓶兒因夜夢鬼交招蔣竹山治愈,遂招贅竹山做了女婿。西門慶重出門走動時,遇到去城門外寺里魚籃會為花子虛燒香庫的馮媽媽,馮將李瓶兒招贅蔣竹山的前后事情告訴了西門慶,并埋怨西門“把個見見成成做熟了飯的親事兒,吃人掇了鍋兒去了”。從馮媽媽的話中,也能聽出李瓶兒對蔣竹山的不滿,和對西門慶的盼之不至的埋怨。從以上所述可以看出,馮媽媽是李瓶兒的心腹養(yǎng)娘,這毫無疑問。
但馮媽媽做為李瓶兒的心腹并不長久。馮媽媽的轉(zhuǎn)變,是從她將韓愛姐說給管家翟謙為妾,西門慶因相看愛姐而看上其母王六兒開始的。西門慶讓馮媽媽做牽頭,問王六兒的意思,王六兒一拍即合。此后西門慶來王六兒家,就是馮媽媽拿銀子去治辦酒菜。西門慶包占王六兒之后,“那馮媽媽專一替他提壺打酒,街上買東西整理,通小殷勤兒,圖些油菜養(yǎng)口”。馮媽媽每天在王六兒處幫忙,往李瓶兒處去的少了,李瓶兒派小廝叫兩三遍,她只是說不得閑。馮媽媽漸漸由李瓶兒的心腹轉(zhuǎn)為王六兒的心腹。正如玳安所說:“想著你老人家,在六娘那里,與俺六娘當家;如今在韓大嬸這里,又與韓大嬸當家,等我到家,看我對六娘說不對六娘說。”而馮媽媽也絲毫不否認,只是說:“怪倒路死猴兒!休要是言不是語,到家里說出來,就交他惱我一生,我也不敢見他去?!瘪T媽媽此時將薄情寡義的一面完全暴露了出來。
馮媽媽搭上王六兒這個主顧之后,就成了西門府上的稀客,在夏花兒偷金時去過一次,之后幾乎沒見她露面,直到李瓶兒病重。李瓶兒患血崩之癥后,西門慶差小廝來安去叫馮媽媽時,她又不在家。在馮媽媽到西門府上后,也只是應(yīng)酬性的噓寒問暖。李瓶兒在臨終前對馮媽媽說:“老馮,你是個舊人,我從小兒,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沒甚么,這一套衣服,并這件首飾兒,與你做一念兒。這銀子你收著,到明日做個棺材本兒。你放心,那房子等我對你爹說,你只顧住著,只當替他看房兒,他莫不就攆你不成!”對于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如馮媽媽,臨終還送首飾衣服銀兩給她,可見李瓶兒的溫和寬厚之處。馮媽媽沒想到自己的主子快如流星似的殞滅,使得自己樹倒無陰。李瓶兒的存在只對她有好處,正如馮媽媽自己所說:“老身沒造化了!有你老人家在一日,與老身做一日主兒。你老人家若有些好歹,那里歸著?”
對于馮媽媽,我們認為她性格的關(guān)鍵詞是:“薄情寡義”。放著自己的正房主子身體安危于不顧,而貪圖王六兒的牙后慧,實屬可悲!
安忱,號鳳山,是浙江錢塘縣人氏??瓶紩r取中頭甲,但言官上奏章說他是先朝宰相安惇之弟,是“元祐黨人”的子孫,不可以做狀元。宋徽宗在御選時,不得已把蔡蘊擢為第一名狀元。蔡蘊做狀元后立刻拜在蔡太師門下做了假子,成了黨人,也可謂極大的諷刺。蔡蘊因蔡太師的關(guān)系升秘書省正字,安忱為工部觀政,皇帝賜假省親。
在蔡狀元、安進士同船來到新河口時,西門慶即令來保拿著拜帖送了一份嗄程——酒面、雞鵝、嗄飯、鹽醬之類。蔡狀元在東京時,翟管家已預(yù)先和他說過:到清河縣,老爺門下一西門千戶必然厚待。蔡狀元牢記在心,在收到大禮后心中甚是高興。第二天到清河縣,安進士即同蔡狀元來到西門慶家打秋風,帶的禮物不過是書帕、芽茶、杭扇等物事。雖然送書給西門慶基本等于對牛彈琴,因為他大字不識幾個,而如薛太監(jiān)所說“在寒窗之下,三年受苦,九載遨游”的酸子們?nèi)绮烫N和安忱之流,也實在拿不出更多的贄見禮。
在交談之間,西門慶問過蔡、安二人“仙鄉(xiāng)尊號”后,安忱也禮節(jié)性地問西門慶“賢公尊號”。安進士聽西門慶說有戲子伺候,又是蘇州子弟,遂命他們裝扮演唱。因為西門慶的書童兒裝小旦唱得好,安進士夸他“此子絕妙無以加矣”;并龍陽大發(fā),喜尚南風的他當席與書童拉著手兒,一遞一口吃酒。真是丑態(tài)畢露!當晚在藏春塢雪洞內(nèi)飲酒,飲至夜分,方才歇息,西門慶派書童、玳安兩個小廝答應(yīng)。次日蔡狀元、安進士離開時,西門慶送給蔡、安二人的禮物有差別,安進士的是“色段一端,領(lǐng)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比蔡蘊的禮物少一大半。而安忱也安然地接受,并與蔡同曰:“此情此德,何日忘之!”“生輩此去,天各一方,暫違臺教。不日旋京,倘得寸進,自當圖報?!眲?cè)胧送镜陌?、蔡二人,對于此道尚未諳熟,所以此番話不啻感恩戴德。西門慶的政治投資,在此后也得到了豐碩的回報。
“西門慶迎請宋巡按”一回,我們從蔡御史口中得知安忱已升作工部主事,往荊州催攢皇木去了。第五十一回,安主事派人送禮給西門慶,說是要到東平府府尹胡老爹那里吃酒,先來拜西門慶,送的禮物是浙綢二端、湖綿四斤、香帶一束、古鏡一圓,比初次會面時禮重了很多。此番拜會,安忱氣勢與前不同,“皆乘轎,張蓋甚盛”,先令人投“侍生安忱拜”的拜帖。見面后是寒暄,安忱傳達蔡蘊打擾西門府的謝意。西門慶對安忱所送禮物表示感謝,之后是安、黃二人虛言告辭,虛言之后是西門慶留二人飲酒。然后告辭前往東平府飲酒,并預(yù)約西門慶次日到同僚劉太監(jiān)莊上一敘。
在“西門慶工完升級”一回,我們在工部奏折上面看到除蔡京、李邦彥、何沂、蔡攸等人升職蔭子賞賜之外,也看到山東巡察御史宋喬年和都水司郎中安忱、伍訓各升俸一級。第七十七回安忱又和參議黃老爹、兵備雷老爹到西門慶家拜會,此時的安忱已經(jīng)諳于為官之道,在對前此厚擾之事道謝后,提出了此次到來的主要目的:“雷東谷、汪少華并學生又來干瀆:有浙江本府趙大尹,新升大理寺丞,學生三人借尊府奉請,已發(fā)柬,定初九日赴會,主家共五席,戲子學生那里叫來。未知肯允諾否?”此時箭在弦上,西門慶也只有答應(yīng)的份兒了。而三位官員每人僅拿出三兩份子,看來大部分銀錢還是要冤大頭西門慶來給貼補上了。安忱等人揣摩透了西門慶的心思,利用西門慶的攀高往上的心理而適時揩油。
從安忱身上,可以看到封建社會知識分子的窮酸氣和惡劣本質(zhì),在一旦登上仕途之后卻又立即與蔡蘊、雷兵備、黃參議等沆瀣一氣、同流合污。為官如安忱,無論在當時還是在后世,都要比做“耿耿在廊廟,歷歷在士論”的曾孝序要安全的多。和光同塵后的安忱,自然也會工完升級的了。
●賁四嫂是如何成為西門慶情人的?
四嫂原來是大人家的奶媽,賁四進入那家做家人后把她拐帶出來做了渾家。西門慶在雇傭賁四做伙計后,賁四嫂也就與西門慶家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賁四嫂初次在書中露面,是“宋惠蓮含羞自縊”被救蘇醒后,她去惠蓮房中看望。月娘等眾人勸了惠蓮半日走后,只有賁四嫂和玉簫相伴在屋中。西門慶來后囑咐賁四嫂和玉簫相伴惠蓮一夜,這是賁四嫂第一次和西門慶正面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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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佳節(jié)元宵賞燈
第四十五回元宵節(jié),吳月娘同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等人到吳大舅家做客。那日賁四娘子打聽吳月娘不在家,平時知道春梅、玉簫、迎春、蘭香四個丫鬟是西門慶貼身答應(yīng)的姐兒,大節(jié)下準備了許多菜蔬果品,使她女兒長兒來邀請春梅等四人去她家坐坐散散心。春梅等四人獲得西門慶的批準后,到了賁四家,賁四娘子見了視同珍寶,迎接進屋里。趕著春梅叫大姑,迎春叫二姑,玉簫叫三姑,蘭香是四姑,都一一見禮,并請過韓回子娘子來相陪。賁四嫂不停勸四人酒,并讓女兒長姐篩酒、讓韓回子老婆勸酒,待之唯恐不恭。無以直接見到西門慶的賁四嫂,想借款待春梅、迎春等四人之機,希望她們能在主子西門慶面前美言一二。
在女兒長姐到夏提刑家使喚后,賁四娘子每日買東西只央及平安、來安、畫童等人。與西門慶家小廝打熟后,不久就和玳安勾搭成奸。西門慶有次看到玳安從賁四嫂房中出來,問及原因,玳安說賁四娘子常央及他們買東西。西門慶就讓玳安做牽頭,想與賁四嫂通情,并說如果她同意讓玳安向她討個汗巾兒來給他。賁四嫂自然滿心滿口同意,并說在家專門等西門慶過去坐坐,讓玳安拿了一條紅綾織錦回紋汗巾兒給他。西門慶如約而至,完事后送給賁四嫂五六兩一包碎銀子和兩對金頭簪兒。后來朝來暮往,也入港一兩次。第七十七回琴童說:“省恐殺人,不知爹往哪里去了,白尋不著!大白日里把爹來不見了。崔大哥來了這一日,只顧教他坐著?!碑敃r西門慶正在賁四嫂房中與她廝會,玳安明知此事,但不作言語。賁四嫂此時已是西門慶、玳安主仆同槽的情人。其實她通情玳安,目的仍是勾引西門慶,希望能得到財物補貼。賁四嫂在留宿玳安時,還征得了他如何討好大娘吳月娘和五娘潘金蓮的妙計,并立即施行。
從賁四娘子身上,我們看到了晚明社會中下層婦女的無視貞節(jié),她們以生存和實用為要務(wù)。在大人家做奶媽不是長法,就與賁四通情后出來結(jié)婚;賁四做了西門慶的伙計后,她就通過各種途徑靠近西門慶,以獲取和王六兒類似的賺錢機會;她們并不在乎是主是仆,只要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嫂兒對西門慶和林太太是如何實施攻心計的?
文嫂兒是《金瓶梅》中的一個媒婆。我們最早見到她的名字是在“西門慶茶坊戲金蓮”一回西門慶與王婆的對話中,再次出現(xiàn)已是到第六十八回,因鄭愛月兒和李桂姐爭風吃醋,向西門慶透露出王招宣府林太太風月了得,更兼她兒媳上畫般標致,圖謀上他娘,不愁媳婦兒不是西門慶的。西門慶聞此非常高興,回家就命玳安去尋文嫂兒,圖謀速成此事。
文嫂兒是久被西門慶家冷落之人,因為西門府上常有馮媽媽、薛嫂兒等媒人走動,當行厭當行,文嫂兒自然也就敬而遠之。玳安找到文嫂兒家后,文嫂兒知道西門慶必有求于她,故意讓兒子回不在家,施行欲擒故縱之術(shù)。未想玳安聰明乖覺,是西門慶身邊第一個得用的人,看到了正在陪幾個道媽媽子吃茶的文嫂兒。文嫂兒再躲已來不及,只好起身應(yīng)酬。在玳安的軟磨硬泡下,文嫂兒和玳安一起去見西門慶。
西門慶見到文嫂兒后,問起她常在哪幾家主顧家走動;文嫂兒不知西門慶的意思,就說常在周守備、喬皇親、張二老爹、夏老爹家走動,而沒有說出王招宣府上。西門慶問她去過王招宣府上嗎,文嫂說那是他定門主顧,招宣府林太太和王三官娘子常買她的花翠。西門慶當即拿出五兩一錠銀子給她,讓她做牽頭,把林太太吊在她家,和她會一會兒(按,即私通)。此時文嫂兒說道:
若說起我林太太來,今年屬豬,三十五歲。端的上等婦人,百伶百俐,只好三十歲的。他雖是干這營生,好不干的最密。就是往那里去,許多伴當跟著,喝著路走,徑路兒來,徑路兒去。三老爹在外為人做人,他原在人家落腳?這個人說的訛了。倒只是他家里深宅大院,一時三老爹不在,藏掖個兒去,人不知鬼不覺,倒還許說。若是小媳婦那里,窄門窄戶,敢惹這個事!說在頭上,就是爹賞的這銀子,小媳婦也不敢領(lǐng)去,寧可領(lǐng)了爹言語,對太太說就是了。
文嫂兒是比較精明的媒婆,半是自己的天資,另一半大概是經(jīng)常為林太太做牽頭訓練出來的。文嫂的話很清楚,一是西門慶聽的傳言有誤,林太太并不在人家落腳;二是自己家窄門窄戶更不能落腳,如果愿意,可以“藏掖”著去招宣府上;三是西門慶的銀子不敢拿,怕是此事做不成功。西門慶知道媒人見錢眼開,有錢便行,無錢不行;于是軟硬兼施:“你不收,還自推托,我就惱了。事成,我還另外賞幾個綢段你穿。你不收,阻了我。”文嫂兒自然也不會把財神往外推,目的達到,點到為止。
文嫂兒拿著五兩銀子回家,歡喜不盡。到招宣府見到林太太,林說及王三官成日被“一伙喬人”傍著眠花臥柳之事,文嫂見縫插針,就說有個門路打散這幫人。在大大吹噓了一番西門慶家豪富、廣交官吏、妻妾成群后,稱贊西門慶“不上三十四五年紀,正是當年漢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藥養(yǎng)龜,慣調(diào)風情;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鞠打球,無所不曉;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見就會。端的擊玉敲金,百伶百俐。聞知咱家乃時代簪纓人家,根基非淺,又三爹在武學肄業(yè),也要來相交,只是不曾會過,不好來的。昨日聞知太太貴誕在邇,又四海納賢,也一心要來與太太拜壽。小媳婦便道:初會怎好驟然請見的?待小的達知老太太,討個示下,來請老爹相見。今老太太不但結(jié)識他來往相交,只央浼他把這干人斷開了,不使那行人打攪,道須玷辱不了咱家門戶?!蔽纳﹥褐涝趺茨艽騽恿痔拇盒?,所以欲達成此事,不惜大費唇舌:說及西門慶的家事和交通官吏,是說與招宣府也能門當戶對;而且西門慶人物英俊瀟灑,百伶百俐,關(guān)鍵是“慣調(diào)風情”;而且聽說太太的壽辰將到,要來拜壽,并與王三官相交。至于林太太的品行,文嫂兒以“四海納賢”一詞說之,含蓄之至,文雅之至。經(jīng)過文嫂兒的“攻心”策略,說的林太太“心中迷留摸亂,情竇已開”。遂按照文嫂兒的主張行動,西門慶與林太太也就順利的“蝶浪蜂狂”了。而文嫂兒也就順利拿到了西門慶許下的兩匹綢緞。欲行男盜女娼之事,而話說的冠冕堂皇,非文嫂兒的如簧巧舌,大概其他人很難達到。
文嫂兒對西門慶和林太太的攻心策略,可謂精彩。為世代簪纓的招宣府林太太做馬泊六,既要機密,又要滿足林太太的欲望,確實是需要一些真本領(lǐng)。而文嫂兒也將自己的精明、欲擒故縱和“欺陸賈、勝隨何”的語言技巧用到極致。
●溫秀才是為什么被炒魷魚的?
隨著西門慶的平步青云、由一介鄉(xiāng)民升為提刑官,結(jié)交的中上層官吏日趨增多,往來信札也趨于頻繁,在財勢和權(quán)力的雙重刺激下,西門慶感覺有提升自己府上文化層次的必要。女婿陳經(jīng)濟讀的書彼時已顯得非常有限,李縣令所送的小廝書童兒又在男寵之列,客人來時不能陪侍,在看到同僚夏提刑家有西賓倪桂巖時,西門慶也有尋找一位館客處理往來書柬的需求。應(yīng)伯爵舉薦的水秀才,由于介紹時的取笑口吻,和水秀才的行止不端,而被西門慶否定。第五十八回倪桂巖所舉薦的“年紀不上四旬,生的明眸皓齒,三牙須,豐姿灑落,舉止飄逸”的溫必古遂登上了西門之堂。
西賓溫秀才的工作,是專修書柬,回答往來士夫,每月三兩銀子,四時都有禮物相送,又讓畫童為他服侍。溫秀才的到來,給西門慶家增添了書卷氣和迂腐氣,同時為其家增添了一位陪侍往來客人的文人雅士。館客也是幫閑之一,奉承主子為他的必然工作。溫秀才稱西門慶“東君老先生”,自稱“學生”。在李瓶兒喪禮上與應(yīng)伯爵、吳大舅等同作為陪客,并在西門慶僭越禮節(jié)處及時指出。平時峨冠博帶的穿戴,“之乎者也”的語言,也是西門家一大風景。但是溫必古有兩件事做得不好,一是好男風,把畫童當作孌童;一是將蔡太師管家翟謙給西門慶的信私下拿給夏提刑看,而此信卻關(guān)乎西門慶和夏提刑的前途,實屬絕密。
作者笑笑生在進行人物描寫時,往往采用伏線法和反復烘染法,這在溫必古的身上較為明顯。在孟玉樓兄弟孟銳來拜見時,西門慶請應(yīng)伯爵和溫秀才陪坐飲酒,來安說:“溫師父不在,望倪師父去了?!崩钪?、黃四請西門慶和應(yīng)伯爵去鄭愛月家飲酒時,西門欲邀溫秀才一起,王經(jīng)說:“溫師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畫童兒請去了。”這時應(yīng)伯爵說:“秀才家,赤道有要沒緊望朋友,多咱來?”第七十六回西門慶想請溫秀才陪喬大戶時,來安兒道:“溫師父不在家,從早辰望朋友去了?!比拇尾辉诩?,去會朋友,而所會的朋友即為替他舉薦工作的倪桂巖。他到底意欲何為呢?這又要從溫秀才好男風說起。好男風一事,作者笑笑生也是多次滃染。前有蔡狀元、安進士在西門家打秋風時安進士的喜尚南風,后有西門慶所言蔡狀元等“南人的營生,好的是南風”之語,并有西門慶附庸風雅的喜好男風,秀才中有作者通過應(yīng)伯爵之口所敘的水秀才的好男風,其后才有秀才溫葵軒私狎畫童之事的發(fā)生。而正是通過服侍溫葵軒的畫童之口,道出了溫秀才在望朋友倪桂巖時拿西門慶的書稿兒給倪看,倪秀才又給夏提刑看之事。于是兩案并發(fā),“惟其利欲是前……不以廉恥為重”的溫必古卷鋪蓋走人就勢在必行了。
偷拿西門慶的書稿給倪桂巖和夏提刑看,以致西門慶上東京謝恩時,被蔡太師管家翟謙埋怨“機事不密則害成”,差一點使得西門慶的職位被擠掉。溫秀才不過是想借此多賺點外快,沒想到這種吃里扒外的行為惹怒了西門慶,自己連飯碗也丟掉了。
男風在明清形成了一種社會風氣,《金瓶梅》作為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也真實地反映了這一點。溫必古尚男風,與安忱、蔡狀元、西門慶的尚南風也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但是論地位溫必古沒有安、蔡高,論權(quán)勢沒有西門慶高,作為一介腐儒館居于他人之家而私狎東家的小廝,遂成為“慣游非禮之地……把文章道學,一并送還了孔夫子”的斯文掃地之人。
●長袖善舞的媒婆薛嫂兒
與貪婪的王婆不同,薛嫂兒比較容易滿足。薛嫂兒第一次出現(xiàn),是與文嫂兒同作保人,說成了陳經(jīng)濟和西門大姐的親事。此后薛嫂兒成為書中一個較為頻繁出現(xiàn)的媒婆。
為達到自己賺錢的目的,薛嫂兒首先采用的手法就是瞞和騙?!把ι﹥赫f娶孟玉樓”一回,薛嫂兒向西門慶介紹孟玉樓的情況,就將孟玉樓的年齡瞞了四五歲,只說“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歲”。在對楊姑娘介紹西門慶時,說其“家中錢過北斗,米爛陳倉,沒個當家立紀娘子”,前兩句話自為夸大其詞,最后一句則為扯謊。在西門慶的財禮和薛嫂兒的巧言打動下,楊姑娘自然是高興的無可不可。薛嫂兒、西門慶共同到孟玉樓前夫家相看時,事情進展順利。西門慶走后,孟玉樓問他房里有人沒有人,見作何生理。薛嫂兒仍然是騙:“好奶奶,就有房里人,那個是成頭腦的!我說是謊,你過去就看出來?!倍诿嫌駱羌奕胛鏖T府做了第三房妾后,也就有苦難言了。孟玉樓再嫁李衙內(nèi),薛嫂兒仍和陶媽媽通同作弊,將玉樓年齡瞞了幾歲。
薛嫂兒為達到自己目的,極力討好各位的主顧。作為一個細心地媒婆,薛嫂兒能照顧到各個主顧的不同需求,既為一方做事,又同時為另一方做事,并且能夠互不干擾。吳月娘讓薛嫂兒領(lǐng)春梅發(fā)賣,領(lǐng)到家后,陳經(jīng)濟要見春梅,薛嫂兒一開始不肯,陳經(jīng)濟掏出一兩銀子后就立即同意了。在吳月娘知道陳經(jīng)濟在薛嫂兒處私會春梅后,對薛嫂兒發(fā)火,薛嫂兒不敢得罪月娘,迅即將春梅賣到守備府。春梅在守備府受寵生子后,很快被扶正,薛嫂兒也就多了一個主顧。吳月娘遭巡檢吳典恩誣陷索要財物打點時,薛嫂兒提議向周守備新任夫人春梅求助。在通過薛嫂兒的“喬計說人情”,周守備的大力幫助后,事情辦妥,月娘給了她三兩銀子。春梅邏打?qū)O雪娥,讓薛嫂兒將雪娥賣入娼家。薛嫂兒口頭上雖對雪娥說要替她尋個單夫獨妻過日子,實際上還是把她賣到潘五的私窠子內(nèi)。薛嫂兒不會因為一個區(qū)區(qū)的孫雪娥去得罪當紅的主顧龐春梅,也不會得罪已過時但是還有油水可撈的吳月娘。
薛嫂兒貪小便宜,但要求不高。在說娶孟玉樓時,薛嫂兒對西門慶說:“我替你老人家說成這親事,指望典兩間房兒住,強如住在北邊那搭剌子哩,往宅里去不方便。你老人家去年買春梅,許了我?guī)灼ゴ蟛?,還沒與我。到明日不管,一總謝罷了?!毖ι﹥涸谖鏖T慶相看孟玉樓后,玉樓給她“一塊糖,十個艾窩窩”,她就心滿意足,千恩萬謝的走了。薛嫂兒平時賣翠花,也是賺取蠅頭小利以養(yǎng)家。在發(fā)賣春梅前,陳經(jīng)濟想和春梅見一面,薛嫂兒的條件是要人家典當?shù)膬筛犊刍ㄕ眄?。與王婆的貪欲相比自然是要求較低。
常言“十個媒人九個哄”,薛嫂兒是一個典型的媒婆。平時以賣翠花等婦女用品為主,在有主顧時也說媒,也做牙婆,但她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但并不貪婪。她不會“趕著增福神著棍打”,有利可圖,就立即去做。但她在各主顧間長袖善舞,卻使如孫雪娥等婦女成為受害對象,這種坑害婦女、賣良為娼,一定程度上也讓我們看到了媒婆作為婦女的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