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杼娶了美人,相當于替我養(yǎng)個外室。齊莊公美滋滋地想道。
春秋時期,齊國執(zhí)政大臣崔杼的新妻棠姜,艷冠群芳,國君齊莊公與她私通。
莊公經(jīng)常到崔家去會棠姜,并且順手牽羊拿了崔杼的帽子賞賜給別人,近臣勸阻這種荒唐行為,一概不聽。
這就很無恥了,侵犯骨干重臣的妻子,還刻意向外界炫耀。
莊公這個人,本來并非一無是處。
他曾經(jīng)外出打獵,看見有只蟲子舉起前足,一副要與車輪干仗的樣子,便問駕車人是什么蟲子。
駕車人答道:“這叫螳螂。它有進無退,從不掂量自己的力道,輕視一切敵人?!?/p>
莊公沒有覺得好笑,反而說:“如果它是人的話,一定會成為冠絕天下的勇士?!狈愿儡囻{繞路,避開螳螂。
勇敢的蟲子尚且愛惜,何況真正的勇士?一時間天下的勇武之士紛紛來投。
這就是“螳臂擋車”的出處,當初的本意是敬重勇者無畏,而非嘲笑不自量力。
莊公還有個知錯就改的事跡,光榮地被儒家“五經(jīng)”之一的《禮記》收錄。
齊國襲擊莒國(莒讀如舉)不利,大臣杞梁死于戰(zhàn)場,尸體運回國內。杞梁妻在半路迎候丈夫的靈柩,哭得痛不欲生。
莊公派來吊唁的使者到了,杞梁妻怒道:“杞梁身為大臣,如果有罪,應該陳尸示眾,并把我等妻妾都抓起來;如果無罪,那么我家還有先人留下的一座破宅院,可以在那里正式舉喪盡哀。像這樣在途中馬馬虎虎致意,還是算了吧。”
莊公知道自己有錯,端正態(tài)度,親赴杞梁家中吊唁,盡了君主的禮節(jié)。
據(jù)傳,杞梁妻哭夫十日,莒國城墻為之崩塌。秦朝有哭倒長城的孟姜女傳說,就是從杞梁妻演變而成。
過往種種,看得出莊公并非無可救藥的昏君,然而在私通棠姜的事情上,十足像個混蛋。
崔杼作為一個被侮辱的丈夫和臣子,本該有兩份裝的怒火,但他有三份。
莊公的父親,上一任國君齊靈公,打算傳位給寵姬生的兒子,因此把莊公從都城趕到即墨城。正是崔杼,去即墨把莊公迎回,殺死寵姬母子,氣死了靈公。
沒有我,你能當上國君?能活著在即墨海灘上天天啃魚干算你運氣!
崔杼惡向膽邊生,并且很快找到了同謀。莊公的近侍賈舉曾受鞭刑,后來又重獲信任,但仇恨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二人同仇敵愾,準備找機會做掉主上。
莒國打了一次勝仗,畢竟兵微將寡,國君親自來齊國修復關系。莊公舉辦宴會招待來賓,崔杼請病假缺席。
第二天,莊公借口探病來到崔家,想與棠姜幽會。
棠姜和崔杼從側門離開了,莊公還蒙在鼓里,拍著柱子唱小調,等待美人露面。
賈舉命令隨從們留在屋外,自己進去,反手關上大門。崔家事先埋伏的甲士見時機已到,紛紛現(xiàn)身。
莊公明白了,倉皇爬上一座高臺,請求大家和解。
不可能。
莊公又說諸位不要擔心秋后算賬,咱們可以立下盟誓,保證今后不翻舊賬。
沒興趣。
莊公不死心,哀求讓自己去宗廟自殺,保持人君的尊嚴。
想得美。
莊公最后的掙扎,是爬上墻頭想突圍,結果被一箭射中大腿,掉在墻內。甲士們一擁而上,結果了這個色迷心竅的一國之君。
崔杼又指揮甲士們大清洗,屠殺莊公的親信大臣和隨從,連賈舉都被滅了口。
申蒯是管理漁業(yè)的大臣,聞訊回到家,對自己的首席家臣說:“你帶著我的妻兒逃走吧,我要以死殉忠。”
家臣也是好漢子,慨然道:“如果我逃走,豈不違背您的道義!”
二人一起自殺。
大夫晏子趕來了,站在屋外盯著崔家緊閉的大門。
手下人問他:“打算一死報君嗎?”
晏子搖搖頭:“何必去死,他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君上?”
手下人又問:“要離開齊國嗎?”
晏子還是搖頭:“干嘛逃走,難道是我的罪過?”
“那回去嗎?”
晏子嘆息道:“國君死了,回到哪里去?百姓的君主,難道可以只顧凌駕于百姓之上,而忘了掌管社稷的正事?君主的臣子,難道可以只顧俸祿,而忘了維護社稷的正事?因此,君主為社稷而死,就應該為他而死;君主為社稷而逃亡,就應該隨他逃亡。如果君主為自己而死,為自己而逃亡,除非是他平日寵愛的親信,誰有必要承擔這份責任?而且國君是由崔杼所立,也被崔杼所弒,我哪能為他而死、為他而逃亡?但是,我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這段話講透了君、臣、百姓之間的關系,在史上很有名,要劃重點,特別重要。
這時候崔家大門打開了。晏子坦然走進去,伏在莊公尸身上痛哭,并且按照當時的禮節(jié),跳腳號哭三次,向君主作了最后的告別,又坦然離開。
有人慫恿崔杼:“殺了他吧!”
崔杼望著晏子并不高大,然而直挺的背影,說:“此人深得民望,放了他,才能得民心?!?/p>
國家不可一日無主,殺掉一個國君,還得再立一個。崔杼選擇了莊公的異母弟弟,即后來的齊景公。
崔杼自封為一把手右相,讓另一個權臣慶封當二把手左相,然后召集百官到國君的宗廟里訂立盟誓。
大伙一本正經(jīng)起誓說,如果不服從崔氏、慶氏,一定會遭到@#¥%,巴拉巴拉。
晏子仰天長嘆,說:“我服從忠君利國的人,有上帝為證!”
到這里,情殺案初告一個段落。對于這次動蕩,齊國主管卜筮和歷史事務的太史記載:“崔杼弒其君?!?/p>
秉筆直書,沒啥客氣的。
崔杼不樂意,這事我做得,你寫不得!把太史抓起來殺死了。
太史一職,需要獨門的專業(yè)經(jīng)驗和知識積累,別人干不了,因此都是家族世襲。這個太史被殺,二弟繼承職務,還是寫:“崔杼弒其君。”
崔杼怒從心頭起,再下殺手。
太史一家人丁興旺,三弟接過筆繼續(xù)寫:“崔杼弒其君?!?/p>
崔杼憤怒欲狂,看你們的脖子硬,還是我的刀快!又殺了三弟。
太史家的幼弟頂上來,還是五個字:“崔杼弒其君?!?/p>
孽越造越大,難以收拾。崔杼只好服輸、放手。
齊國還有一家南史氏,也是專業(yè)記史的。聽說太史一家都殉職了,毫不猶豫寫下“崔杼弒其君”,然后抱起竹簡直奔而去。半路上得到消息,事件已經(jīng)被正確記錄,才折返回家。
什么叫視死如歸?這些人告訴你。
宋代文天祥在元人逼迫下寧死不屈,寫有一首“正氣歌”,其中有以下名句:
時窮節(jié)乃見,
一一垂丹青。
在齊太史簡,
在晉董狐筆。
齊太史就是指的這幾位。
崔杼又是大開殺戒,又搞歃血為盟,然而并沒啥用,后來被慶封逼得自盡,并且陳尸街頭。慶封也不得善終。
一些人荒淫無恥的時候,總有另一些人在負重前行。義士申蒯忠于內心的道義理念,智者晏子忠于百姓和社稷,太史、南史忠于事實和職責。一件情殺案,為我華夏民族的歷史留下幾多異彩,那是仁人志士們的光輝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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