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ǖ紫嗫礋o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严嗨紵粝略V，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人生只似風(fēng)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diǎn)點(diǎn)萍。

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白蛞刮黠L(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shí)”二派之所由分。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

無我之境，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yōu)美，一宏壯。

自然中之物，互相關(guān)系，互相限制。寫實(shí)家亦理想家，理想家亦寫實(shí)家。

境非獨(dú)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

襯托境界不在字?jǐn)?shù)。“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yōu)劣。

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率真。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李煜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一切文學(xué)，余愛以血書者。

詩人之憂生也。詩人之憂世也。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

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一流之作者。

詞忌用替代字。

才不可強(qiáng)。

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

不于意境上用力，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xué)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讀東坡、稼軒詞，須觀其雅量高致。

面目不同，同歸于鄉(xiāng)愿而已。

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歡愉愁苦之致，動于中而不能抑者，類發(fā)于詩余，故其所造獨(dú)工。

故謂文學(xué)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體論，則此說固無以易也。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tài)。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

人能于詩詞中不為美刺投贈之篇，不使隸事之句，不用粉飾之字，則于此道已過半矣。

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只“小玉雙成”四字，才有余也。梅村歌行，則非隸事不辦。白、吳優(yōu)劣，即于此見。

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nèi)，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風(fēng)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草共憂樂。

淫詞與鄙詞之病，非淫與鄙之病，而游詞之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