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人侍弄稻子一生，姿態(tài)始終低至塵埃。如此收獲的新米怎能不粘，不白，不香，不圓。
照，照片發(fā)至閨蜜圈，附以文字：“總在我們夢里出現(xiàn)的，稻田。”
夢中稻田不光象征豐收喜悅，也書寫慘痛艱辛：從插秧到一遍遍耥耘拔草，手指周而復始潰爛化膿；秋風起穗黃田干，腿上奇癢無比的糞毒瘡方收口成金錢狀斑紋。粒粒盤中餐，怎一句“汗滴禾下土”了得。
眼前的稻田呈寥闊的枯金色，邊緣閃過些許亮光，有人開鐮收割。我好想走過去，再握一回鐮刀柄。
稻不高，割它要彎腰90度。要用鐮刀尖挑起倒伏在泥里的稻棵。要盡量拉開馬步，拉得越開，一鐮劃過的稻壟就越多。
人侍弄稻子一生，姿態(tài)始終低至塵埃。
如此收獲的新米怎能不粘，不白，不香，不圓。
今年入了冬，我與閨蜜們再度出發(fā)尋覓新米，目的地是著名米鄉(xiāng)湖熟。
老太太們開車，愛跟導航儀較勁，同時各抒己見，錯失若干匝道的同時，吵得沒個消停。導航預計四十分鐘的路程，用上三個小時，之后停車直闖小飯館，打尖解饑。
一盆飯端上來，頃刻間全體眼睛發(fā)直——這就是五十年前秋風秋雨中永生難忘的那種新米飯啊！
小飯館老板是個熱心人，索性掏出手機喚來糧店老板，用最低價售給我們?nèi)舾纱麓竺住?/p>
新米運回家，閨蜜圈好一番熱鬧，紛紛贊美?！靶旅缀煤贸园?！”“重又回到少年時！”
過了一天，閨蜜圈出現(xiàn)歧義，據(jù)說某閨蜜的姐姐稱了稱大米，每只十公斤的米袋短缺一公斤大米。
誰家姐姐這么掃興啊，新大米的引申意義如此豐厚，別這么理性行不行？
入秋，閨蜜們忙叨叨要買新米，然后告訴我，開車去了哪里哪里的鄉(xiāng)下，買了怎樣怎樣的新米。當時我還真就在蘇北“鄉(xiāng)下”出差，車窗左右金色一片，可稻子離入得口腹，也還得假以時日。
果然她們追加一條信息，說買到的是翻新舊大米。
她們渴望新米的心也未免太過急切。
說起彼此的新米情結，緣自初一那年深秋，學校組織下鄉(xiāng)學農(nóng)。剛去便下雨，同學們在生產(chǎn)隊庫房的稻草鋪上說笑打鬧，老師們瞧著門外的凄風苦雨愁腸百結。之后出現(xiàn)歷史性一刻，社員們抬進熱騰騰的新米飯和燒大白菜，片刻間被風卷殘云。
老師們連點殘湯和鍋巴都沒吃上。
至今閨蜜們?nèi)詴f，再沒吃過那么好吃的新米飯和大白菜！
我們幾個閨蜜，是班上第一批報名插隊的積極分子，大動機是替家里分憂，小動機是試圖天天享用新米飯和從地里現(xiàn)拔的白菜。頭兩月天寒地凍農(nóng)活寥寥，大家天天圍著溫暖的灶臺煮新米飯，吃飽了窩在稻草堆里唱歌，人人長成吹氣娃娃。孰料春荒接踵，老鄉(xiāng)們帶上隊里開的證明結伙出門討飯。我們從煮熟飯很不君子地用鍋鏟劃出各人定量，到不舍得再把新稻精加工成軟糯好米，用各色雜菜煮帶米糠的糙米稀粥度日，最終自告奮勇去挖河工地，用苦力換取民工飯果腹。民工飯人均一斤米，灌進布袋扔入大鍋煮到膨脹，領一份剝掉布袋，在寒風里饕餮——米飯外爛內(nèi)生，就著咸菜也能片刻吃光。胃潰瘍估計就是這時得下的。
出差返程路過一段省道，停車下田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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