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母野叉大鬧生產(chǎn)隊/文:范英
鉆天鷂子高云飛抱住齊秋菊,她沒急,也沒嚷,想掙脫出去,可是怎么可能呢?
這時從外頭的院子里傳進一個男人的聲音:
“喜全,喜全在屋里吧?喜全不在,秋菊,秋菊在屋里吧?!?/p>
這一叫,齊秋菊一急,把他猛地一推,跑出來,一看是賈高眼,忙說:“牲口要出車拉煤,開庫出料,他趕集還沒回來?!辟Z高眼走了出去。
她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兒,沒進屋,上了梯子,在房上觀望了一會兒,下來,一進屋,見高云飛還不想走,她說:“俺那口子來了,在路上呢,你還不快走。”高云飛走出來,罵道:“這個王八操的賈高眼,這么好的事被他沖了!”
這里放下高云飛,還說賈高眼。他領導的生產(chǎn)怎么樣呢?
麥子熟上來了,活也忙,地里的活趕不上去,賈高眼指揮不開,他發(fā)愁,上火,眼睜不開了。他的眼鏡一個腿下來了,他綁了一個繩,套在耳朵上。又戴上一個大草帽,這么著才算睜開眼了,到老槐樹下派活,社員們說:“戴眼鏡的先生派活呢!”
一過麥收,原來的老秧沒壓上,計劃壓夏茬山藥。壓上的老秧呢,蔓子長不上來,他串了又串老秧地里,沒秧子。沒秧子,怎么壓夏茬山藥?他又發(fā)起愁來,說:“原來覺得當上干部,指揮大伙兒,是個體面事兒,誰知道這些,咳,人露多大臉,要陷多大眼,若知這些,何必當這遭罪的干部?!?/p>
賈高眼腦子里亮了一下,臉上帶出笑容,向小諸葛白二君家走去。
“二君啊,你幫我想個辦法兒吧,壓夏茬山藥,還沒秧子,你說這怎么辦?”
小諸葛白二君也在想這個問題,他為什么想?他不是管秧子炕的嗎,壓不成山藥有他的責任啊,他說:
“老秧地里剪不出來,買又沒錢。這誰有什么辦法,這個問題我想了,又覺得沒法兒開口?!?/p>
賈高眼一聽有門兒,精神起來,“二君,你有法兒就說,咱倆,誰跟誰,快說,快說。”
小諸葛臉上帶出笑容,小嘴咕嘟起來,“這人就得心眼活,死了不行。心一活,逢山走山,逢水走水,沒有秧子,不對,有的是?!?/p>
“你把話兒說清楚。”
“咱們隊里沒有秧子,別的隊里有沒有?有。咱們村地里沒有秧子,外村地里有沒有?一個人活人,還能讓泡尿憋死?!?/p>
“人家地里有秧子,也解決不了咱們隊里呀?!?/p>
“怎么解決不了,你當隊長的一聲令下,全隊社員一齊出去。都知道斗了鄭老滿,斗不了你賈高眼,你那心眼哪去了?”
賈高眼明白了,哈哈地笑起來:
“對呀對呀,這時只有這個法子了。”
高眼想了想搖起頭來:
“那不行,社員們不會去干,為隊里,誰肯落那個偷。”
“不干,我不相信,比方說:剪回一千秧子來,記工四個,不,隊里的工分,記五個工,磨出白面來,再給三斤白面。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怕什么?你是隊長,就在隊里坐老臺,等社員弄回秧子來,數(shù)秧子,一捆二百,誰剪的多,掙工分多,白面多。誰剪的少,工分少,白面少,比例上升,比例下降,這個會計有法兒。你當隊長,擔子重,掙最高的?!?/p>
賈高眼笑起來:
“這是個法兒。這個事可不能傳出去,只能通知一部分社員,不能開社員會講?!?/p>
“這個就是你們干部的事了,琢磨著辦吧,反正誰不去干,山藥壓不上,挨餓的可不是你賈高眼一個人?!?/p>
不知不覺幾天過去了,從表面看村里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什么變化,實際上有很多事情在暗地里活動著,只是沒有人看到罷了。
這天夜里呂葉吃了飯,齊秋菊走進來,說:“今夜偷秧子,我們看了,窯東有一塊老秧。還有,俺那口子一下磨了三百多斤小麥?!眳稳~一聽,想了想,拿起剪子,背起筐,同齊秋菊和趙喜全一同走到窯東那塊山藥地里,蹲下來,摸著埂剪那些長的山藥秧。
這一夜喲,可以說是全隊出動,一個一個奔向不同的山藥地里。有的人不管不顧,對山藥秧子不是剪下來,而是拽下來,連山藥拐子都裝在筐里了。
后半夜以后,他們把山藥秧子,有背著的,也有抱著的,走到隊里,用剪刀剪好,數(shù)好,二百一捆兒綁好,等一到天明,交了秧子,記上工分,領了白面。
呂葉還從沒有這么高興過,她領了二斤白面,一進家,搟了面條,還嗆了個湯兒,又烙了山藥面餅,一家子吃了個痛快飯。
賈高眼打了上工種,秧子有了,得趕緊往地里壓呀。
呂葉一夜沒合眼,又困又累,再說壓山藥,活重,水里泥里的,她不想去了。
待了一會兒,又聽到賈高眼大聲地喊道:
“社員們,今天壓山藥,用人多,你們家里有活,先放一放上工來吧。你們誰不來,這工分不定怎么記哩,可能記倆,也可能記仨,我高眼刀子不鈍,不來,可別說拉得疼?!?/p>
呂葉怕挨門叫,趕緊向母野叉張敏家里走去。
她走到張敏的家里,坐在炕上。家里有張敏和她的女兒白花,男人保隊干部李保田到大隊去了,母野叉問道:
“呂葉,今天怎么肯出來歇著?一年到頭你總是那么忙,我總說呂葉真是個好樣的?!?/p>
“不忙,一家子還吃飯哩。我也是太累了,一夜還沒合眼哩。”
“沒合眼,你有什么要緊的話?!?/p>
呂葉笑起來,說:
“我掙了五個工,還給了二斤白面。”
“白面,什么白面?”
呂葉怎么來怎么去一說,母夜叉張敏瞪起兩只大眼睛,心想:你們偷秧子記工,還給白面,為什么不通知我?這不明明歪持大隊家里嗎?這叫什么事兒!她罵道“你這個王八蛋操的賈高眼,怎么凈辦這拉血尿膿的事情?!?/p>
“你不怕得罪我?!彼肓讼胗终f:“就別說我使得出來,你當上了這么個小官兒,就敢這么胡來,今天我非斗斗你不行,讓你知道老娘的厲害。”
張敏說道做到,她的名聲早已傳遍全村了,下面把她簡單介紹一下。
她同李保田結婚,過了第一個春節(jié)以后,李保田趕著車,她坐著車到娘家,走到道上,前頭,又來了一輛小驢車,也是一對新婚后的夫妻,那時的道同現(xiàn)在的道不一樣,車印兒扎的很深,為閃車,李保田同那個男人吵起來?;ゲ幌嘧?,這時候張敏從車上跳下來,走上去,“啪,啪”打了那個男人兩個耳光,李保田一看打了人家理虧,趕緊趕車繞開走過去,她上了車,只聽那男子說:“看人家這媳婦,對男人多維護,你也是媳婦,連個話兒都沒有,窩囊,你也向人家學學。”
新婚后的男女,磕磕碰碰,吵吵鬧鬧,是很自然的事情,也就是現(xiàn)在所說的“磨合期”。有一次兩人吵起來。李保田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思想,撲上去打張敏。張敏個大,體壯,脾氣也急,可還是忍下來了,讓他打了幾下,并沒還手。李保田哪理解,還打,張敏上去把他摔倒,騎上去,說:“看你以后你還打我不?”沖著他的屁股擂了兩拳,立起來。
這下李保田回到屋子里,躺在炕上,臥床不起。張敏急了,做熟飯,讓他吃,他說:“餓死也不吃。”她把飯盛在碗里,端來,央告他,給他說好的,還跪下,這時李保田笑了,吃了飯,從此傳出母夜叉這個綽號。
這件事情以后,李保田理解了張敏。心善,脾氣大,力大,張敏也理解男人愛面子,所以以后兩人再爭吵起來,李保田打兩下就跑,張敏也不還手,不傷他的自尊心。后來,兩人都作了自我檢討,從沒有打過架,她對李保田來說稱得上是一個賢妻。對外呢?可不是個善茬子,誰惹了她那可了不得。
這時從老槐樹下傳來賈高眼聲嘶力竭的聲音:“社員們……”
母夜叉張敏在屋子里聽不清楚,讓女兒白花出去聽個究竟。
李白花走出去,待了一會兒,她回來了,繪聲繪色地學著賈高眼的強調:“社員們,上工來吧,你們若不來,我高眼的刀子比誰也快,拉得也疼,到晚上這工不定怎么記哩,反正不來的讓你占不了光?!?/p>
母夜叉一聽,又是一陣罵:“你娘那比刀子拉,還用你娘那比刀子割哩!”
“后來聽到他們議論了一會兒,”李白花繼續(xù)說:“說中午隊里管飯,做白面疙瘩湯,吃山藥面餅子。”
這時呂葉坐不下去了,要去上工。母夜叉又立起來,阻攔住她,說:“別去,別去,到吃飯我領你去,看他們誰敢不讓吃?!?/p>
“咱沒去壓山藥,咱能吃飯?”呂葉說。
“你才膽小哩,別怕,隊里的山藥面,人人有份兒,白面也是隊里的小麥磨出來的。吃,吃,別怕。到時,我領你去。”
壓山藥的社員干了一大上午,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多鐘了,說真的一個一個也都累了,她們從家拿了自己的碗筷,來到隊里。牲口圈前是盤的大灶,煙氣騰騰,社員們圍在那兒。
吃飯鐘敲響了,做飯的武大郎孫二揭開鍋蓋兒,露出熱氣騰騰的山藥面餅子,說:“蒲羅里也是山藥面餅子,誰怕燙先吃涼的,疙瘩湯從鍋里自己盛?!?/p>
母夜叉張敏聽到鐘聲,立起來,拿起個人的碗筷,對呂葉和白花說:“你倆拿著自己的家什子,跟我走?!?/p>
三個人從家走出來,一到街里,母夜叉走在前頭,兩臉帶氣,挺著胸脯,邁著大步,緊跟在她后頭的是白花和呂葉。
這三個人一進生產(chǎn)隊的大門口,一眼看到牲口圈前的鍋灶兒圍著一群人,有的從蒲羅里拿餅子,有的從鍋里盛疙瘩湯,有的蹲在地上吃飯。母夜叉走了幾步停下來,說:“把碗敲起來?!庇谑侨齻€人一字擺開,用筷子敲起碗,當啷當啷地響著走進來,近了,母夜叉邊敲還高聲說:“生產(chǎn)隊,大鍋飯。你們偷秧子,記了工,還分白面。你們壓山藥,記著工還吃飯?你們是哪家的理,又是哪家的飯?純碎是一伙人胡搗亂!”
壓山藥吃飯的社員一看前頭的母夜叉,都意識到了,來著不善,預感到一場大的亂子就要來了。社員們誰肯多事呢?都低著頭吃自己的飯。
母夜叉走到這兒,回頭一看,有白花。呂葉呢?看不見了。她生氣地說:“這個膽小鬼,哼,辦不了什么事?!?/p>
母夜叉從鍋里盛了疙瘩湯,從蒲羅里拿了餅子,白花也盛了湯,拿了餅子。
賈高眼一眼看到母夜叉和李白花的樣子,眼斜瞪著,臉也紅了,肚子也鼓起來,他放下碗,出了口長氣,小聲說:“不要臉的東西!”
母夜叉吃完疙瘩湯,一看鍋灶兒那放著一把笊籬,她走過去,拿起來,從鍋里撈了一大笊籬疙瘩,倒了滿滿一大碗。她又從鍋里撈了半笊籬,把白花叫過來,倒在女兒的碗里,說:“吃,吃,吃,多吃點,不吃也是白不吃。”
賈高眼立起來,走過去,想說什么,想想,又怕不行,又走回來,蹲在飯碗前生起氣來,這是窩囊氣啊。
他蹲了一會兒,又立起來,走過去,說:“這飯是給壓山藥的做的,可沒給別人做?!?/p>
賈高眼這么說不要緊,母夜叉圓眼怒睜,拿起碗沖著他的臉拋去,疙瘩湯從碗里倒出來撒了一地,高眼猛一閃,碗飛過去,摔在地上。
賈高眼心中的怒火上漲,頭腦發(fā)熱,說話也沒了分寸:“你,你,你憑什么?你說說,你不干活,有什么臉來吃飯?你,你就憑,憑大隊干部唄!”
“我憑什么,我比你強。你說說,你當上生產(chǎn)隊長以后,你辦了什么好事?隊里出的這些事,壞根子全在你身上!”母夜叉早憋足了勁兒,猛往上一竄,張開大手,對準他的臉,狠狠地一個耳光,“啪”打在臉上,說:“我打你胡說八道!我打你這個壞根子!”
賈高眼沒跟她還手,而是把頭一低,伸長脖子,像羊一樣,說:“你打,你打,你打吧?!?/p>
“我打了你也是三八,不打你也是四九!”又是一個耳光打在臉上,高眼隨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合著眼,竟然死過去了!
母夜叉一看賈高眼躺在地上,死過去了,她也暈了炸子,身子一歪也倒在地上。
這一下隊里像炸了營,社員們有的把碗一墩圍上來,有的連飯也不吃了,把碗里的湯潑在地上也圍上來,一時誰也沒了主張。賈娜扶起高眼,一聲一聲地叫爹,高眼什么反應也沒有,頭聳拉著。白花呢,扶起母夜叉一聲一聲地叫:“媽,呀,媽呀,你醒一醒?!蹦敢共嬉矝]任何反應,頭貼在白花胸前。
這時胡大冒還算清醒,他讓趙喜全去叫胡玉蘭,趙喜全邊跑邊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這是一個中午,人們都在家,聽著街里有人嚷“打死人了!”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出了大事,都從家里走出來,跑到隊里。不一會兒,聚來的人圍地里三層外三層的。
胡玉蘭拉著小車一路小跑過來,眼里流著淚,說:“俺男人一心為隊啊,你怎么就被人打死了,哎,老天爺啊,你可保佑著吧,可千萬不能讓他死啊?!?/p>
社員們把高眼抬到小車上,賈娜拉起小車急忙向東亭醫(yī)院跑去。
時間不長,保隊干部李保田拉著小車也跑進來。他和女兒白花把張敏抬到小車上,李白花拉起小車向東亭醫(yī)院跑。一出村,母夜叉睜開眼,說:“那個王八蛋操的誰知道是真死了還是假死了?”
李保田見妻子沒事兒,也就放下心來,說:“唉,你呀,你這脾氣。白花,跑快點?!?/p>
李白花心里不明白,問道:“媽沒事兒,還到醫(yī)院干什么?”
“拉著快走吧,你知道什么!”李保田說。
李白花呢,趕緊邁開兩腿向東亭醫(yī)院跑。
賈高眼是真死了嗎?那誰會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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