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憤》與《臨安春雨初霽》比較賞析
書 憤 臨安春雨初霽
早歲哪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1186年,陸游罷官六年后被重新起用,宋孝宗任命他權知嚴州(今浙江建德)軍事,期時陸翁已然六十有二,雖早過知天命之年,但年輕時的恢復之志,仍于壓抑沉寂之后,重新燃燒起來,足見陸翁無愧于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這一稱號。
“書憤”一題,毫不掩飾詩人當時內(nèi)心的悲憤,“憤”為貫穿全詩的意脈。
陸翁一生飽受戰(zhàn)亂之苦,出生第二年,即1126年,就碰上“靖康之變”,徽欽二帝為金主完顏亮所虜,長江以北江山易主,加之投降派把持朝政,南宋小朝廷從此偏安長江之南。陸翁從小跟隨家人顛沛流離,在國難中誕生、成長直至逝世。而陸翁父親陸宰,有堅定的民族立場,常談論國難國恥以至痛哭流淚,陸翁師長,皆為愛國人士。這樣的經(jīng)歷和家世,促使他自小樹立了“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英雄志愿與“處當師顏原,出當致唐虞”的信念。正如本詩首聯(lián)所寫:收復失地的豪情壯志有如山岳。頷聯(lián)兩句,大氣磅礴,筆力雄健,用事實說明南宋人民完全有力量保衛(wèi)自己的國家,有能力收復故土失地,是詩人恢復之志的具體化。然而,年輕時的詩人沒有想到世事如此艱難,投降派何其無恥,自己的一腔抱負,滿懷豪情,失去了朝廷的支持,遭受投降派的阻撓,最后只能是“空自許”,盡管南宋有的是詩人一樣的“塞上長城”!光陰似箭,世事滄桑,歲月蹉跎間,兩鬢已經(jīng)斑白。頸聯(lián)兩句,是憤怒的控訴,強烈的指責。然而,畢竟,陸翁被重新起用了,官職雖然不大,但機會畢竟來臨,六十有二的陸翁,想到了六出祁山時的諸葛亮,想到了諸葛亮《出世表》里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貞不渝的執(zhí)著奉獻精神,所以以此自勉,表達了自己“老驥伏櫪,壯心不已”,至死不放棄恢復中原之志,還想干一番報國大業(yè)的勃勃雄心。全詩感情沉郁,氣韻渾厚,直追老杜。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當一位偉人說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時候,他潛意識里已經(jīng)拉開了悲劇的帷幕。諸葛亮說了這句話,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周恩來說了這句話,表明他只能痛苦招架,已無力反擊“四人幫”的咄咄攻勢了,結果也是悵然痛然而逝;陸游這句話,大概也難越其跡。
上任前,陸翁赴臨安(即今杭州)面謁孝宗,欲知圣上恢復之意,并進言推進。誰知道,孝宗一席“嚴陵山水勝處,職事之暇,可以附詠自適”之語,讓陸翁從頭涼到腳,這不明明白白告訴雄心勃勃的陸翁:給你官職,給你俸祿,給我閉嘴;忘記你的恢復之志,游山玩水去吧!
大失所望,心灰意冷的陸翁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是誰讓我客居京城?首聯(lián)即表達了對仕途的厭倦與失望,并透露出客居京華的懊悔。頷聯(lián)以明媚的春光作背景,表達了自己的惆悵與郁悶,頸聯(lián)則以閑適寫壯志難酬的感慨與牢騷:兩聯(lián)寫得優(yōu)美動人,富于情趣,但正如憤怒到絕望后的微笑,笑的背后是吞到肚里的苦澀淚水。尾聯(lián)自我解嘲,悲憤之情見于言外。
同為寫悲,《書憤》如喬峰之降龍十八掌,虎虎生風,飛沙走石,氣勢逼人;《臨安春雨初霽》則如張三豐之太極,看似行云流水,貌似平靜柔軟,卻是暗流洶涌,不可阻擋。相比之下,后詩更催人淚下,這世上,最讓人痛心不已的,莫過于“心如死灰”的絕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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