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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探微
（212）
鬲足中空——釋“鬲”
朱英貴
上一篇我們談到了“鼎”，在古文字中，有一個與“鼎”字類似的字是“鬲”（讀作lì），這一篇就來談?wù)勗谏瞎艜r代“鼎”的變異形態(tài)的改良炊具“鬲”。
一、“鬲”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鬲”與“鼎”的不同之處在于：鼎足為實(shí)心足，鬲足為中空足。它的甲骨文和金文字形都形象地表現(xiàn)了這一特征（參見下圖）：
“鬲”字的字形演變與字源演變
從上圖可以看出，“鬲”字的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都為獨(dú)體象形字，“鬲”是古代的一種炊具，形狀與鼎相似，大腹、兩耳、三足，也有少數(shù)四足鬲。與鼎的不同之處在于：鼎足為實(shí)心足，較細(xì)，鬲足為中空足，足粗呈袋狀，俗稱“袋足鼎”，足內(nèi)也可容食物，增大受熱面積，便于煮熟食物。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正是這種器物的形象描繪。
“鬲”字的小篆字形，無論是上部（頸部）還是下部（足部）都有所訛變，已經(jīng)看不出空足的特征了。小篆形體再經(jīng)隸變與楷化之后，便是現(xiàn)代漢字的“鬲”字。
“鬲”字的本義為空足烹飪?nèi)萜??！墩f文解字》卷三鬲部：“鬲，鼎屬。實(shí)五觳。斗二升曰觳。象腹交文，三足。凡鬲之屬皆從鬲。”
許慎解釋的大致意思是：“鬲”，就是鼎一類的器物，其內(nèi)部容積可裝五觳，每觳相當(dāng)于一斗二升，那也就是說它的容量為六斗。它的形狀就象腹部，下面有三個足。大凡跟鬲的意思相關(guān)的字都可以用“鬲”作表意偏旁。
由于《說文》是依據(jù)“鬲”字的小篆字形解意，故未能接觸到它的初文構(gòu)字理據(jù)，許慎的解釋重在鬲的容量，而不在于空足的特征。同樣大小的鬲和鼎，很顯然鬲的容量要比鼎大，這是許慎所注重之處，其實(shí)“空足”的特征才是“鬲”的最本質(zhì)屬性。
華夏的祖先在發(fā)明制造了“鼎”這種炊具之后，給人類的飲食生活帶來了本質(zhì)的變化，那就是不僅可以燒烤熟食，還可以烹煮熟食，這對于華夏農(nóng)耕社會來說至為重要，因?yàn)樵S多糧食菜蔬是不便于燒烤的?！岸Α焙芎糜?，只要加上火，添上水，就什么都能煮。在煮的過程中，人們發(fā)現(xiàn)平底的“鼎”受熱面積還不夠大，特別是四周的火還不能充分利用，既浪費(fèi)能源，又浪費(fèi)時間，于是人們在制作“鼎”這種炊具的時候，就設(shè)法增大受熱面積，并使受熱部位盡量地向下向四方延伸，于是就發(fā)明了具有胖胖的中空足的器形，這種新型炊具不僅增大了受熱面積，減少了烹煮時間，而且空空的足內(nèi)也同樣可以烹煮食物，還增加了炊具的容量，真是一舉三得。
“鬲”的底部
最初的鬲是新石器時代的陶鬲，其形狀一般為侈口（口沿外傾），有三個中空的足，便于炊煮加熱。金屬材料的銅鬲流行于商代至春秋時期。商代前期的鬲多無耳，后期口沿上一般有兩個直耳。西周前期的鬲多為高領(lǐng)，短足，常有附耳。西周后期至春秋的鬲大多數(shù)其形斂口外侈，束頸圓肩，與早期鬲相較，腹已漸淺，分檔平緩，蹄形足細(xì)長，器身向橫寬發(fā)展。
二、“鬲”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鬲”的本義是空足烹飪?nèi)萜?/span>，口圓，似鼎，三足中空而曲。陶制的始于新石器時代晚期，殷周時，陶制的與青銅制的并存。例如：“鬲實(shí)五觳，厚半寸，唇寸?！保ā吨芏Y·考工記·陶人》）孫詒讓正義：“其用主于烹飪，與釜、鍑同?！痹偃纾骸坝硎站拍林?，鑄九鼎……其空足曰鬲?！保ā稘h書·郊祀志上》）顏師古注引蘇林曰：“鬲音歷。足中空不實(shí)者，名曰鬲也?！庇秩纾骸肮哦χ杏腥憬钥?，中可容物者，所謂鬲也?！保ㄋ巍ど蚶ā秹粝P談》）
“鬲”字的字義演變，可從三個方面去觀察：一是以“鬲”為構(gòu)件的合體字大多與炊具或炊事有關(guān)，二是產(chǎn)生了幾種相關(guān)的引申義或借代義，三是通“膈”與通“隔”的用法中隱含著鬲的三個空足相互間隔的初始義。下面分別加以例證：
其一，以“鬲”為構(gòu)件的合體字大多與炊具或炊事有關(guān)，這樣的字主要有“鬻”、“融”、“鬺”、“隔”等。
從“鬻”字的字形來看，其實(shí)就是用“鬲”來煮粥，后來演變?yōu)橘u粥，泛化引申為“賣”的意思，例如：《國語·齊語》中的“市賤鬻貴”、明代劉基《賣柑者言》中的“人爭鬻之”、清代龔自珍《病梅館記》中的“明告鬻梅者”等等，其中的“鬻”就不是煮粥與賣粥，而都是泛指“賣”的意思。
從“融”字的字形來看，左為“鬲”，右為“蟲”，《說文解字》解作“炊氣上出也”，盡管許慎將其歸入“蟲部”，但懷疑其跟“蟲”沒什么直接關(guān)系，大約是“炊氣上出”的形狀類似于蟲的緣故，才以此為構(gòu)件的。這上出的炊氣想必是融合了“鬲”中的食物氣味，因此“融”的本義當(dāng)為氣味融合，后來才引申為固體融化與消融之意。
從“鬺”字的字形來看，左邊為“鬲”，有烹煮之義，右邊為“殤”之半邊，有祭祀之義，二者合在一處，有烹煮食物祭祀神靈之意。詞典上的唯一解釋便是：烹煮牲肉以祭祀。例如《史記·封禪書》所載：“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亨鬺上帝鬼神。”
至于“隔”字，《說文解字》解作“隔，障也。從阜（阝）鬲聲?！逼鋵?shí)許慎將“鬲”只看作是“隔”字的一個聲旁，跟表意沒有關(guān)系，這是忽視了“隔”字構(gòu)字原理的本質(zhì)。應(yīng)該說，“隔”雖然與炊事沒有直接關(guān)系，但其字義應(yīng)該是與“鬲”這種炊具有密切關(guān)系的，因?yàn)椤柏钡娜銉?nèi)是分隔盛裝食物的，這種狀態(tài)可以將炊具內(nèi)的食物隔斷，如果足體有足夠大的空間的話，甚至還可以在三只足內(nèi)烹煮三種不同的食物，可見這“隔”的作用是不可小視的，于是后來人們便以“鬲”為表意偏旁創(chuàng)造了“隔”字，沿用至今。
其二，“鬲”字由它的空足烹飪?nèi)萜鞯脑熳直玖x可以產(chǎn)生如下幾種引申義或借代義：
一是指無足炊具。例如：“鍑……吳揚(yáng)之間謂之鬲。”（《方言》第五）再如：“鬲字是象形字，音如力，就是現(xiàn)在的沙鍋?！保ü簟督裎艏ふ摴糯鐣罚?/span>
二是指古代喪禮用的一種陶器。例如：“新盆、盤、瓶、廢敦、重鬲皆濯造于西階下?！保ā秲x禮·士喪禮》）鄭玄注：“新此瓦器五種者，重死事。”再如：“陶人出重鬲，管人受沐，乃煮之?！保ā抖Y記·喪大記》）孔穎達(dá)疏：“重鬲者，謂縣重之罌也，是瓦瓶，受三升?！?/span>
三是西周時借用對俘虜或奴隸的稱呼。又可以稱為“人鬲”，人鬲是中國古代奴隸社會對家內(nèi)奴隸和生產(chǎn)奴隸的統(tǒng)稱。例如：“臣是家內(nèi)奴隸，鬲是生產(chǎn)奴隸，生產(chǎn)奴隸是賤于家內(nèi)奴隸的。”（郭沫若《奴隸制時代·駁〈實(shí)庵字說〉》）
四是借用作古國名。鬲國，相傳為夏方國，西漢于其地置鬲縣。在今山東省德州市附近。例如：“還定濟(jì)北郡，攻著、漯陰、平原、鬲、盧。”（《史記·曹相國世家》）再如：“初，陳郡袁毅嘗為鬲令，貪濁而賂遺公卿，以求虛譽(yù)。”（《晉書·山濤傳》）又如：“鬲縣城，縣東十里，古鬲國，郾姓咎繇之后?！保ㄇ濉ゎ欁嬗怼蹲x史方輿紀(jì)要·山東二·濟(jì)南府》）
其三，“鬲”字通“膈”或者通“隔”，其中隱含著鬲的三個空足相互間隔的初始義：
一是通“膈”（讀作gé）。今稱膈膜、橫膈膜，是人或哺乳動物體腔中分隔胸腹兩腔的膜狀肌肉，在古代也可借指胸腹。例如：“心煩頭痛，病在鬲中。”（《素問·五臟生成論》）再如：“勉自什伯，鬲中嘔血。”（漢·王充《論衡·效力》）又如：“怪得題詩無俗話，十年肝鬲湛寒輝?！保ㄋ巍と~夢得《避暑錄話》卷下）又如：“時方食，含哺出問：‘有楊某否？’答云：‘無。’不覺嗒然自喪，咽食入鬲，遂成病塊，噎阻甚苦?！保ㄇ濉て阉升g《聊齋志異·楊大洪》）
二是通“隔”（讀作gé）。表示阻隔。例如：“人臣之力，能鬲君臣之閑而使美惡之情不揚(yáng)?！保ā豆茏印っ鞣ń狻罚┰偃纾骸八屠蓴y羽扇，那日鬲簾，半面曾記?！保ㄋ巍そ纭督膺B環(huán)》詞）又如：“況于舜世，東西固未鬲也?！保ㄕ卤搿队垥す俳y(tǒng)中》）
三是通“隔”（讀作gé）。表示隔成的空欄或空框，即格子。例如：“右食匱一。竹為之二鬲，并底、蓋為四?！保ㄋ巍ど蚶ā锻鼞唁洝ば芯叨纭罚┰偃纾骸吧嫌衅邔予F網(wǎng)，下有十八鬲，鬲中有銅蛇?！保鳌ね敉⒃G《獅吼記·冥游》）
四是通“隔”（讀作gé）。表示城墻上的土圍墩。例如：“三十步一殺，殺有一鬲，鬲厚十尺。”（《墨子·備梯》）孫詒讓間詁：“鬲當(dāng)與隔通。與殺中為隔，以藏守圉之人及器具，又為門以備出擊敵也。岑仲勉簡注：“粵俗呼為‘隔頭’，北方或稱‘城爪子’，或稱‘墩’?！?/span>
根據(jù)上面對“鬲”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xiàn)將“鬲”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luò)簡示如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guān)系）：
三足雙耳鬲
四足鬲
彩陶單耳鬲
西周繩紋陶鬲
彩繪陶鬲
商代獸面紋青銅鬲
西周伯矩鬲
關(guān)于“鬲”字就沒有什么可多說的了，讓我們記住這個字的尊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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