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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概覽:《中國婦女生活史》(4)

目錄

自序

第一章 緒論

第二章 古代的婦女生活

第三章 漢代的婦女生活

第四章 魏晉南北朝的婦女生活

第五章 隋唐五代的婦女生活

第六章 宋代的婦女生活

第七章 元明的婦女生活

第八章 清代的婦女生活

第九章 維新時代的婦女生活       

第十章 近代的婦女生活

附錄 《二十四史》中之婦女一覽表

(本期第八章內(nèi)容)

第八章 清代的婦女生活

——民國紀元前二六八年—一五年

一 概論

梁任公說清代二百余年的學術,是“取前此二千余年之學術倒卷而繅演之,如剝春筍,愈剝而愈近里;如啖甘蔗,愈啖而愈有味”,——清代二百余年的婦女生活,也是這樣,取前此二千余年的婦女生活,倒卷而繅演之,如登刀山,愈登而刀愈尖;如掃落葉,愈掃而堆愈厚;中國婦女的非人生活,到了清代,算是“登峰造極”了!“蔑以加矣”了!不能不回頭了!戊戌維新,思想改變,對于婦女的觀念也變了,戊戌算是新時代的開始,所以讓到下一章去講。

二 男子眼中的女性美

女性美的標準,很不易說,向來所謂為美的,大都是男子眼中的美,——男子所要求的美。男子所要求的美,固然也有真美的成分,卻也難免使女性自行雕斵以應男子的要求,真正的美,便難說了。我現(xiàn)在所說的女性美,都是在男子摧殘之下的,人格的美,在清代還說不到。明代人有句話道:“窮措大抱床頭黃面婆子,自云好色,豈不羞死”;可見當時人的心理,老婆是不必好看的,講風流的,總要另去找人,而美人是五官四體皆為人設的。(李漁語。)如此說來,婦女無論美丑,都是為男子所有;懂得這個意思,便可以懂得從前男子眼中的女性美了。

裸體美向來是不甚講究的,大多數(shù)只重一個“白”,別的沒有什么。一定要找講裸體美最詳細的,還要算明代的《雜事秘辛》?!峨s事秘辛》說梁瑩的裸體美道:

芳氣噴襲,肌理膩潔,拊不留手。規(guī)前方后,筑脂刻玉。胸乳菽發(fā)?!銟s膚,膚足飾肉,肉足冒骨。長短合度,自顛至底長七尺一寸,肩廣一尺六寸,臀視屑廣減三寸。自肩至指,長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長三尺二寸。足長八寸,踁跗豐妍,底平指斂?!恢滩化儯瑹o黑子瘡陷及口鼻腋私足諸過。

《雜事秘辛》是明人偽作的書,前已說過,其所言雖非漢朝事實,卻可代表明人的觀念,所以拿來說明裸體美的標準是可以的。不過其中說尺寸的數(shù)目,因為漢尺小的原故,便不可靠了。但前人女性的著眼點,決不在乎裸體,而講女性美最好的,應推清初的李笠翁(漁)可以拿他作代表的?,F(xiàn)在依《笠翁偶集》的順序,說一說他對女性美的觀念。

笠翁對于婦女的姿容,第一注重肌膚之白,他說:

婦女嫵媚多端,畢竟以色為主?!对姟凡辉坪酰八匾詾榻k兮”,素者白也。婦人本質(zhì),惟白最難。常有眉目口齒般般入畫,而缺陷獨在肌膚者。

但不白是可以人工使之變白的,他說:

面黑于身者易白,身黑于面者難白;肌膚之黑而嫩者易白,黑而粗老者難白;皮肉之黑而寬者易白,黑而緊且實者難白。

肌膚是應當白了,黑而易白的也好,那黑而難白的怎樣呢?他說得好:

……相肌膚之法,備乎此矣。若是則白者、嫩者、寬者為人爭取,其黑而粗、緊而實者。遂成棄物乎?曰不然,薄命盡出紅顏,厚福偏歸陋質(zhì),此等非他,皆素封伉儷之材,誥命夫人之料也。

原來丑女子都是作“素封伉儷”、“誥命夫人”的,那美麗的便應為男子的玩物了,這就是男子對于女性美的根本態(tài)度!肌膚而外,便注重在目,他說:

目細而長者,秉性必柔;目粗而大者,居心必悍;目善動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聰慧,目常定而白多黑少,或白少黑多者,必近愚蒙。

眉之秀與不秀,亦復關系性情,故當與眼目同視,他說:

眉眼二物,其勢往往相因。眼細者眉必長,眉粗者眼必巨,此大較也。然亦有不盡相合者,如長短粗細之間,未能一一盡善,則當取長恕短,要當視其可施人力與否。張京兆工畫眉,則其夫人之雙黛,必非濃淡得宜,無可潤澤者。短者可長,則妙在用增;粗者可細,則妙在用減。但有必不可少之一字而人多忽視之者,其名曰曲。……

其次便講到手,他說:

兩手十指,為一生巧拙之關,百歲榮枯所系?!覠o論手嫩者必聰,指尖者必慧,臂豐而腕厚者必享珠圍翠繞之榮,即以現(xiàn)在所需而論之:手以揮弦,使其指節(jié)累累,幾類彎弓之決拾,手以品簫,如其臂形攘攘,幾同伐竹之斧斤;抱枕攜衾,觀之興索;捧巵進酒,受者眉攢;——亦大失開門見山之初著矣。

其次便注重腳,——清代正是小腳狂的時代,不用說是以小腳為美了,但小腳也有個講究;他說:

選足一事,如但求窄小,則可一目了然,倘然由粗以及精,盡美而思善,使腳小而不受腳小之累,兼收腳小之用,則又比手更難,皆不可求而可遇者也。其累維何?因腳小而難行,動必扶墻靠壁,此累之在己者也;因腳小而致穢,令人掩鼻攢眉,此累之在人者也。其用維何?瘦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此用之在日者也;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此用之在夜者也。

笠翁對于女性美的觀念,處處都居在玩視女性一方面的,就拿他對于小腳的見解說,小腳的最高目的,只是要得人“憐惜”,耐人“撫摩”的,女子拿她的肢體來犧牲了,還不知能否即達到這個目的。當時人忍心,笠翁也就更忍心了!不知他是未見過天足之美真美呢,還是只覺小腳是美?不過有些地方,笠翁的見解很是獨到的,例如他說“態(tài)度”:

古云“尤物足以移人”,尤物維何,媚態(tài)是已。世人不知,以為美色,烏知顏色雖美,是一物也,烏足移人?加之以態(tài),則物而尤矣。如云美色即是尤物,即可移人,則今時絹做之美女,畫上之嬌娥,其顏色較之生人,豈止十倍,何以不見移人而使之害相思成郁病耶?是知媚態(tài)二字,必不可少。……態(tài)之為物,不特能使美者愈美,艷者愈艷,且能使老者少而媸者妍,無情之事變?yōu)橛星?,使人暗受籠絡而不覺者。女子一有媚態(tài),三四分姿色,便可抵過六七分。試以六七分姿色而無媚態(tài)之婦人,與三四分姿色而有媚態(tài)之婦人同立一處,則人止愛三四分而不愛六七分,是態(tài)度之于顏色,猶不止于一倍當兩倍也?!裰樱坑袪蠲沧巳菀粺o可取,而能令人思之不倦,甚至舍命相從者,皆態(tài)之一字之為祟也?!瓚B(tài)自天生,非可強造,強造之態(tài),不能飾美,止能愈增其陋。同一顰也,出于西施則可愛,出于東施則可憎者,天生強造之別也。

態(tài)度的美,才是真美,這是近代講女性美所通認的,笠翁于此,已有深見了。不過近代所謂態(tài)度的美,是可以表示出這人的精神、意志、人格的,笠翁所說,卻只有一個媚態(tài);媚態(tài)是被玩視者表示柔弱可憐的一種態(tài)度,是人格卑弱的態(tài)度,我們不要因為他的見解不錯,就把他那玩視女性的態(tài)度忘記了啊。他說媚態(tài)是說不出的,但他曾舉了兩個具體的例子,其一云:

向在維揚代一貴人相妾,靚妝而至者不一其人。始皆俯首而立,即命之抬頭,一人不作羞容而竟抬;一人嬌羞靦觍,強之數(shù)四而后抬;一人初不及抬,及強而后可,先以眼光一瞬,似乎看人而實非看人,瞬畢復定而后抬,俟人看畢,復以眼光一瞬而后俯,——此即態(tài)也!

看了這個例子,我們確然斷定,舊式女子所以有似羞怯而不羞怯,伸伸頭而又縮縮頭的態(tài)度,原來都是表示其媚態(tài)的,都是男子所要求以表示其媚態(tài)的!他又說媚態(tài)要養(yǎng):

當其養(yǎng)態(tài)之時,先有一種嬌羞無那之致,現(xiàn)于身外,令人生愛生憐,不俟娉婷大露而后覺也。

中國人以嬌羞為美,恐怕由來很早,經(jīng)笠翁一說,這才“大白于天下”。

生來的美固然重要,修飾也很要緊,笠翁于此到有很深到的見解;他說:

婦人惟仙姿國色,無俟修容,稍去天工者即不能免于人力矣。然予謂修飾二字,無論妍媸美惡,均不可少。俗云,三分人材,七分妝飾,此為中人以下者言也;然則有七分人材者,可少三分妝飾乎?即有十分人材者,豈一分妝飾皆可不用乎?曰,不能也!若是則修容之道,不可不急講矣。

不過婦女底妝飾,每每趨于過度,過度是極不好的;他說:

今世之講修容者,非止窮工極巧,幾能變鬼為神。我即欲勉竭心神,創(chuàng)為新說,其如人心至巧,我法難工,非但小巫見大巫,且如小巫之往往教大巫之師,其不遭噴飯而唾面者鮮矣。然一時風氣所趨,往往失之過當,非始初立法之不佳,一人求勝于一人,一日務新于一日,趨而過之,致失其真之弊也。楚王好細腰,宮中皆餓死;楚王好高髻,宮中皆一尺;楚王好大袖,宮中皆全帛。細腰非不可愛,高髻大袖非不美觀,然至餓死,則人而鬼矣。髻至一尺,袖至全帛,非但不美觀,直與魑魅魍魎無別矣。此非好細腰好高髻大袖者之過,乃自為餓死,自為一尺,自為全帛者之過,無一人痛懲其失。著為章程謂止當如此,不可太過,不可不及,使有遵守者之過也。吾觀今日之修容,大類楚宮之末俗,著為章程,非草野得為之事,但不經(jīng)人提破,使知不可愛而可憎,聽其日趨日甚,則在生而為魑魅魍魎者已去死人不遠,矧腰成一縷,有餓而必死之勢哉!

修飾愛趨于過度,這在近代,更易看出,現(xiàn)在若有李笠翁,不知應怎樣攻擊了。他的攻擊,很有理由;他說:

衣衫之附于人身,亦猶人身之附于其地。人與地習久時相安。以極奢極美之服,而驟加儉樸之軀,則衣衫亦類生人,常有不服水土之患。……沐猴而冠為人指笑者,非沐猴不可著冠,以其著之不慣,頭與冠不相稱也。

所以他對于衣衫的主張,說:

婦人之衣,不貴精而貴潔,不貴麗而貴雅,不貴與家相稱而貴與貌相宜,

又說:

人有生成之面,面有相配之衣,衣有相配之色,皆一定而不可移者。今試取鮮衣一襲,命少數(shù)婦人,先后服之,定有一二中看,一二不中看者,以其面色與衣色有相稱不相稱之別,非衣有公私向背于其間也。使貴人之婦之面色,不宜文采而宜縞素,必欲去縞素而就文采,不幾與面為讎乎?

他這主張,很有見地,即現(xiàn)在談女性美的,也不能否認。一般婦女,志在于羨,志在恍人,往往抹殺了天然的美,如何可惜。他對于首飾,也不主張多用的,他說:

使肌白發(fā)黑之佳人,滿頭翡翠,環(huán)鬢金珠,但見金而不見人,猶之花藏葉底,人在云中,是盡可出頭露面之人,而故作藏頭衣面之事,巨眼者見之,猶能略跡求真,謂其美麗當不止此。使去粉飾而全露天真,還不知如何嫵媚。使遇皮相之流,止談妝飾之離奇,不及姿容之窈窕,是以人飾珠翠寶玉,非以珠翠寶玉飾人也。

脂粉也如衣飾,隨人而施,他說:脂粉——

二物頗帶世情,大有趨炎附熱之態(tài),美者用之愈增其美,陋者加之更益其陋。使以絕代佳人而微施粉澤,略染腥紅,有不增嬌益媚者乎?使以媸顏陋婦而丹鉛其面,粉藻其姿,有不驚人駭眾者乎?詢其所以然之故。則以白者可使再白,黑者難使遽白,黑上加之以白,是欲故顯其黑,而以白物相形之也?!搜苑壑豢苫焓┮?,脂則不然。面白者可用,面黑者亦可用。但脂粉二物,其勢相依,面上有粉而唇上涂脂,則其色燦然可愛,倘面無粉澤而止丹其唇,非但紅色不顯,且能使面上之黑色變而為紫。以紫之為色,非系天生,乃紅黑二色合而成之者也。黑一見紅,若逢故物,不求合而自合,精光相射,不覺紫氣東來,使乘老子青牛,竟有五色燦然之瑞矣。

從上面說的看,有一點很是婦女的不幸,便是她們不惜于過事雕刻,以騖時髦,不但失了真美,即男子所要求的美,也超過了;硬要把自己妝成如花似玉,到頭來卻也許是魑魅魍魎,這是多么冤枉!不過這是二百多年以前的事,在那時代,寄生于男子的女性,或者不能不硬把自己摧殘了以取悅男子罷?女子之過事刻畫,過事修飾,實在是女性的不幸,《厚甫詩語》載有《梳頭篇》一首,極能把女子為人而梳妝的心理描出;詩道:

綠云蓬松羅幃開,呵欠不勝春夢回。丫鬟十二捧盤立,洗妝拭面遲未畢。薄敷宮粉輕點脂,巧持玉篦梳云絲?;丨h(huán)臨鏡秋波轉(zhuǎn),寶釵試上盤龍軟;手提側(cè)照雙引光,斜窺不覺眉頻展。銅盤易水盥纖手,纏臂硁聲止猶有。銀泥著體試弓鞋,半日無言自憐久。卻臨書案重添香,小步仍歸坐象床。芙蓉褥上一塵絕,眼看繡枕橫鴛鴦。

梳洗的那樣好,妝飾的那樣好,所為的不過是鴛鴦底夢!從前的女子,是多么可憐!

三 崇拜小腳之怪癖

自從李后主倡導纏足以來,宋朝美人腳的纖妙,就應從“掌上看”了,元代就有拿妓鞋行酒的,明代亦然,繼踵前武,有進無退。清代以滿人入主中夏,滿洲女人向來是不裹腳的,所以康熙元年(民國前二五)詔禁女子纏足,違者罪其父母家長?!遁膱@贅談》說,是時某大員上疏,有“奏為臣妻先放大腳事”,一時聞者傳為笑柄。然可見專制皇帝底一紙上諭,確有效力。纏足既然犯罪,那有仇隙的,便藉以告訐,風俗不易一時挽回,人心總愛纏足,架誣紛起,事情很不易辦,康熙七年,王熙奏免其禁,于是民間又可公然纏足了。入關的旗女,漸也從事效顰,乾隆皇帝屢次降旨嚴責,不許旗女裹腳,旗人不得不保存其天然雙趺,而漢人裹腳自若,且養(yǎng)成了“拜腳狂”的風氣。

李笠翁說小腳的用處,是叫人晝里“憐惜”,夜里“撫摩”的,話是很對,可是他于小腳,究竟還欠研究;研究小腳最到家的,要算方絢了。(絢字陶采,又號荔裳,不是宋朝那方絢。)他仿張功父《梅品》體裁,作《香蓮品藻》,先論小腳(以下概稱香蓮)之“宜稱”、“榮寵”、“憎疾”、“屈辱”,得五十八條,末復云香蓮有五式:(一)蓮瓣,(二)新月,(三)和弓,(四)竹萌,(五)菱角。又說香蓮有三貴,一曰肥,二曰軟,三曰秀。怎樣解說呢?他說:

瘦則寒,強哉矯。俗遂無藥可醫(yī)矣!故肥乃腴潤,軟斯柔媚,秀方都雅。然肥不在肉,軟不在纏,秀不在履。且肥軟或可以形求,秀但當以神遇。

香蓮的最高標準固然是肥與軟秀,樣式也只有那五種,可是由那五種基本樣式,發(fā)生變化,大同小異,于是也就有十八種不同的名稱,那十八種呢?

四照蓮 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在四寸三寸之間者。

錦邊蓮 四寸以上至五寸,雖纏束端正,而非勁履,不見菱角者。

釵頭蓮 瘦而過長,所謂竹萌式也。

單葉蓮 窄底平跗,所謂和弓底也。

佛頭蓮 豐跗隆然,如佛頭挽髻,所謂菱角式,江南之鵝頭腳也。

穿心蓮 著里高底者。

碧臺蓮 著外高底者。

并頭蓮 將指鉤援,俗謂之里八字。

并蒂蓮 銳指外揚,俗謂之外八字。

同心蓮 側(cè)胼讓指,俗謂之里拐。

分香蓮 欹指讓胼,俗謂之外拐。

合影蓮 如侑坐欹器,俗稱一順拐。

纏枝蓮 全體紆回者。

倒垂蓮 決踵躡底,俗謂坐跟。

朝日蓮 翹指上向,全以踵行。

千葉蓮 五寸以上,雖略纏粗縛,而翹之可堪供把者。

玉井蓮 銳是鞋尖,非關纏束,昌黎詩所謂“花開十丈藕如船”是也。

西番蓮 半路出家,解纏謝縛者,較之玉井蓮,反似有娉婷之致焉。

這香蓮十八種,好的壞的都有了,可惜當日照像術未發(fā)明,否則若都留有圖影,便更令這本《婦女生活史》生色了。十八蓮中,著里高底者為“穿心蓮”,著外高底者為“碧臺蓮”,這高底與小腳最有關系,有之則大者亦小,無之則小者亦大。李笠翁曾說:“嘗有三寸無底之足,與四五寸有底之鞋,同立一處,反覺四五寸之小而三寸之大者,以有底則指尖向下而禿者疑尖,無底則玉筍朝天而尖者似禿故也。”如此說來,穿高底的目的,固不在行路時之裊裊婷婷了。不過大腳穿高底,是有考究的,笠翁說:“足之大者,利于厚而不利于薄,薄則本體現(xiàn)矣:利于大而不利于小,小則痛而不能行矣。”他又說:“世豈有高底如錢不扭捏而能行之大腳乎?”——近代的婦女,都不裹腳了,但高底還是盛行,說是仿效西洋,其底有小到不可名言者,穿這種底的人,總以為行時裊娜,其實不過是“扭捏”罷了,都是不懂高底鞋歷史的人之自作自受。

香蓮的好丑,方絢又曾細分之為九品,從這九品看來,才愈覺小腳被尊之甚,那九品是:

神品上上 秾纖得中,修短合度,如捧心西子,顰笑天然,不可無上,不能有二。

妙品上中 弱不勝羞,瘦堪入畫,如倚風垂柳,矯欲人扶;雖尺璧粟瑕,寸珠塵颣,然希世寶也。

仙品上下 骨直以立,忿執(zhí)以奔,如深山學道人餐松茹柏,雖不免郊寒島瘦,而已無煙火氣。

珍品中上 紆體放尾,微本濃末,如屏開孔雀,非不絢爛炫目,然終覺尾后拖沓。

清品中中 專而長,皙而瘠,如飛鳧延頸,鶴唳引吭,非不厭其太長,差覺瘦能免俗。

艷品中下 豐肉而短,寬緩以荼,如玉環(huán)霓裳一曲,足掩前古;而臨風獨立,終不免“爾則任吹多少”之誚。

逸品下上 窄亦稜稜,纖非甚銳,如米家研山,雖一拳石,而有崩云墜崖之勢。

凡品下中 纖似有尖,肥而近俗,如秋水紅菱,春山遙翠,頗覺戚施蒙璆,置之雞群,居然鶴立。

贗品下下 尖非瘦影,踵則猱升,如羊欣書所謂“大家婢學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

九品中,贗品最壞,其余評語都好,而于艷品,謂不免爾則任吹多少之誚,如此說來,小腳婦是要風吹得倒才佳了;有腳卻不要他能站住,真是奇怪!

上面都是就小腳本身說的,究竟小腳有什么好處呢?曉得小腳的好處,然后才曉得崇拜小腳底怪癖之所由起。據(jù)方絢說,香蓮在九種地方最好,便是所謂“香蓮三上三中三下”;哪三上呢?

掌上 肩上 千秋板上

哪三中呢?

被中 燈中 雪中

哪三下呢?

簾下 屏下 籬下

笠翁所謂“憐惜”與“撫摩”,在這九種地方,便格外顯其效用了。不過香蓮有四忌:(一)行忌翹指,(二)立忌企踵,(三)坐忌蕩裙,(四)臥忌顫足。當代的婦女,如果聽人背地評說自己腳大,便異常的羞恥。新婚的晚上,如果新郎贊新婦“好大腳”,便要丑得不好露面,所以做新人總是要妝小腳的。在大腳婦面前罵自己女婢不長進,不肯裹腳,這便是不達時宜。母親越愛女兒,越為女兒死纏,幼女無知,病痛呻吟,雖然令人不忍聞,可也教人勸不得。這都是崇拜小腳之結果。妓鞋行酒的怪俗,元時已有,但其法不詳,清時復盛行。方絢作《貫月查》,專講此事。取小腳的鞋,仿投壺儀節(jié),令客擲果其中,名曰“摘星貫月”。視其貫否,即以載酒行觴。弓鞋纖妍如貫月,投以之果,如星之貫,以之行酒,周流座客,又似浮查,故曰“貫月查”。行此法時,以一人為錄事,教他從陪宴妓女的腳上,脫下她那一雙鞋。以一只鞋內(nèi)放一杯酒,另一只放在盤子里,錄事拿著盤子,走到客前,離一尺五寸,客以籩實投之,——蓮子最好,紅豆次之,榛松之類又次之,——投時以大食中三指撮掌而上,手與鞋之高下應相準,而平擲之;共投五粒,視其未中之多寡而罰酒,即用那一只鞋里的杯子。這種癖趣,蔑視女性到怎樣的程度是不用說了。

還有一種妓鞋行酒的法子,是把妓鞋在座上傳遞,傳遞時數(shù)著初一初二以至于三十的日子,而擎執(zhí)妓鞋的姿式,隨時不同,或者口向下,或者口向上,或持其尖,或執(zhí)其底,或者平舉,或者高舉,或者放到桌面下不給別人看見:這法子很繁復,然可括為一歌,歌云:

雙日高聲只日默,初三擎尖似新月。底翻初八報上弦,望日舉杯向外側(cè);平舉鞋杯二十三,三十覆杯照初一。報差時日又重行,罰乃參差與橫執(zhí)。

至其詳細情形,載在《貫月查》一文,此地不多說了。方絢還有《采蓮船》一文,也說的妓鞋行酒,其開篇云:

春秋佳日,花月良宵,有倒屐之主人,延曳裙之上客。綺筵肆設,繡幕低垂;綠蟻頻量,紅裙隅坐。絕纓而履鳥交錯,飛觴則薌澤微聞。

原來妓鞋行酒,還是志在聞香的。

在元時,只有錢人家的女子裹腳,伊世珍《瑯嬛記》即曾說過:

本壽問于母曰:“富貴家女子必纏足何也?”其母曰:“吾聞之圣人重女而使之不輕舉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過閨閾之中,欲出則有帷車之載,是無事于足也?!?/strong>

但后來不論貧富,都裹腳了,并且這種防閑的意思,是比因為好看、因為聞香、發(fā)生的效力更大些,《女兒經(jīng)》上說:

為甚事,裹了足?不因好看如弓曲;恐他輕走出房門,千纏萬裹來拘束。

就是這個意思了。反對纏足的,乾嘉時很有一些人,俞正燮和李汝珍兩個人,當在本章第七節(jié)里去說,除他二人外,袁枚也反對纏足,他在《牘外余言》中云:

習俗移人,始于熏染,久之遂根于天性,甚至飲食男女,亦雷同附和,而胸無獨得之見,深可怪也?!幼阈∮泻渭烟帲e世趨之若狂。吾以為戕賊兒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猶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悲夫!

他的話很沉痛,可是那時正是崇拜小腳最狂的時候,宜乎沒有什么影響。

四 貞節(jié)觀念之宗教化

貞節(jié)觀念經(jīng)明代一度轟烈的提倡,變得非常狹義,差不多成了宗教,非但夫死守節(jié),認為當然;未嫁夫死,也要盡節(jié);偶為男子調(diào)戲,也要尋死;婦女的生命,變得毫不值錢。元末潘元紹出征時,疑自己死后,七妾不能守節(jié),那七人便一齊自殺,其不人道,已詳前章;清初時也有這類事,或者比潘心更忍哩。明末馬士英奉福王于南京,南京破后,削發(fā)而逃,令趙體乾筑石于四明山中,欲往逃匿,自坐一樓下,促其夫人高氏死。高于樓上掩門抱幼子泣,士英命婢仆促之再三,高終飲淚不一言。士英怒,拂袖入山;他的夫人,踉蹌追之,哭號于路,為大兵所執(zhí),使導之入山,士英乃被擒就戮。(載《五石瓠》。)自己要逃命,為什么就要夫人死?逃命時固然怕別人累贅,但婦人的命難道就不要逃?明末張獻忠、李自成之亂,及清兵入關之屠殺,像這樣冤死的婦女,還多著哩。這不外乎一個原因,就是把貞節(jié)看得比婦女的生命更重,婦女的生命,只不過第二生命,貞節(jié)卻是她第一生命;如此而已。

中國向來是只有貞節(jié)問題,沒有貞操問題的,一個婦人嫁過了幾個人,但因她保全了前夫的子嗣,或?qū)η胺虮M了別的義務,仍不失其為節(jié)婦,《宋史》“淮陰節(jié)婦”就是這樣的。那故事說某甲婦美,其同里某乙覬覦之,后同出經(jīng)商時,乙溺甲于水,歸而殷勤養(yǎng)事甲之母,甲母感之,因嫁以媳;后乙以伉儷已篤,不覺將前事泄露,婦遂殺乙,說是為甲復仇,復慟哭曰:“以我之死,而殺二夫,亦何以生為,”遂赴淮而死,人稱節(jié)婦,這種節(jié)烈,是男子極端稱道的,因為太有利于男子了。但這還不足以極言只有貞節(jié)之甚,俞樾《右臺仙館筆記》載一條云:

松江鄒生,娶妻喬氏,生一子名阿九,甫周歲而鄒死,喬守志撫孤;家尚小康,頗足自存。而是時粵賊已據(jù)蘇杭,松江亦陷于賊,喬慮不免,思一死以自全;而顧此呱呱者,又非母不活,意未能決。其夜忽夢夫謂之曰:“吾家三世單傳,今止此一塊肉,吾已請于先亡諸尊長矣;汝寧失節(jié),毋棄孤兒?!眴体欢贾?,夫言雖有理,然婦人以節(jié)為重,終不可失;意仍未決。其夜又夢夫偕二老人至,一翁一媼,曰:“吾乃汝舅姑也。汝意大佳,然為汝一身計,則以守節(jié)為重,為吾一家計,則以存孤為重;愿汝為吾一家計,勿徒為一身計?!眿D寤,乃設祭拜其舅姑與夫曰:“吾聞命矣?!薄竽缸咏詾橘\所得,從賊至蘇州。

喬有絕色,為賊所嬖,而喬抱阿九,無一日離。語賊曰,“若愛妾者,愿兼愛兒,此兒死妾亦死矣?!辟\戀其色,竟不奪阿九。久之,以喬為貞人,以阿九為公子,——貞人者,賊婦中之有名號者也。

方是時賊踞蘇杭久,城外村聚,焚掠殆盡,雞豚之類,亦皆斷種,賊中日用所需,無不以重價買之江北。于是江北諸貧民,率以小舟載雜貨渡江,私售于賊。有張禿子者,夫婦二人操是業(yè)最久,賊尤信之,予以小旗,凡賊境內(nèi),無不可至。喬聞之,乃使人傳貞人命,召張妻入內(nèi)與語,使買江北諸物。往來既稔,乃密以情告之,謀與俱亡。乘賊魁赴湖州,偽言已生日,醉諸侍者以酒,而夜抱阿九登張禿子舟以遁。

舟有賊旗,無誰何者,安穩(wěn)達江北。而張夫婦意喬居賊中久,必有所赍,偵之無有,頗失望;乃載之揚州,鬻喬于娼家,喬不知也。

娼家率多人篡之去,喬仍抱阿九不釋,語娼家曰:“汝家買我者,以我為錢樹子耳,此兒死,我亦死,汝家人財兩失矣。若聽我撫養(yǎng)此兒,則我故失行之婦,豈當復論名節(jié)。”娼家然之。喬居娼家數(shù)年,阿九亦長成,喬自以纏頭資為束修,俾阿九從塾師讀。

俄而賊平,喬自蓄錢償娼家贖身,挈阿九歸松江,從其兄弟以居。阿九長,為娶婦;乃復設祭拜舅姑與夫曰:“曩奉命存孤,幸不辱命。然婦人究以節(jié)為重,我一婦人,始為賊貞人,繼為娼,尚何面目復生人世乎?”繼而死。

俞曲園曰:“此婦人以不死存孤,而仍以一死明節(jié),不失為完人。程子云,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然餓死失節(jié),皆以一身言耳。若所失者,一身之名節(jié),而所存者,祖父之血食,則又似祖父之血食重而一身之名節(jié)輕矣!”

以新道德講,不得已而受強暴奸污的,不算不貞,但就舊式貞節(jié)觀念講,強暴奸污而不死,也就算是失節(jié)了。所以像喬氏這樣,茹苦含辛的把阿九撫養(yǎng)大了,必仍一死以明節(jié),方不失為完人,這是舊的貞節(jié)觀念與新道德不同之點。死了就足以明節(jié),不死就不足明節(jié),是仍把空洞的節(jié)的教義,看得太重;太不顧到事實了。貞節(jié)觀念變?yōu)樽诮袒囊馑?,是對于貞?jié)觀念只有迷信,不顧事實,不講理性之謂。乾隆時,山西有一人名叫李,他是個“隱宮”者——生理不全的人,取妻陳氏,不安于室,常常逃回娘家。這一天,她的父親陳維善,親自把她送到婿家,然后回去,誰知走到半路,女兒又跑來了。陳維善氣的了不得,便活活把女兒縊死,自己也就縊死了。(事詳錢大昕《潛研堂集·山西分守冀寧道沈公墓志銘》。)這就是不講理性的貞節(jié)觀念的結毒!為什么一個女子應該死守著一個生理不全的男子?為什么陳維善忍心把女兒縊死?為什么她就不能離婚?還有那自己生理已經(jīng)有病,沒有性欲和其可能的人,每因家庭須人的關系,也要娶妻,娶來時讓她做一生有夫的寡婦,而未演陳維善殺女自裁這種故事的,在清代還多的很哩!

寡婦多難再嫁,第一自然是因為她沒有處女的童貞之故,其次便是說她命中犯了披麻星,加上這種迷信。貞節(jié)觀念宗教化底最無理的表現(xiàn),莫甚于未嫁盡節(jié)和室女守志了?!伴}風生女半不舉,長大期之作烈女”,志乘所褒,口碑所頌,竟毫不以為奇怪。還有那女子見了男子生殖器,便認為玷污貞節(jié),除非嫁他,便要羞憤自殺的,那更是無理的迷信了。不幸中國男子,向例隨處可以方便,所以在清代竟然有因此冤死婦女的,薛福成《庸庵筆記》“讞獄引律同而不同”條,即曾說有此事。總之,貞節(jié)觀念到了清代,總算到了絕頂,上無可上了!傳說有老寡婦將死,圜集家人告以己身守節(jié)數(shù)十年之苦痛,中間幾至失節(jié)者數(shù)次,因訓子孫曰:“世世毋勸人守節(jié)。”(吾友郭君,謂此故事曾見于《諧鐸》。)這很可猛省。貞節(jié)觀念的基礎,固然建在宗法的組織之上,但使其為宗教化的原故,宋明以來對于女子性器官之特別重視,實有莫大的關系。因此可以說,貞節(jié)觀念之成為迷信,成宗教化,都是由于男子的嗜好,男子的利己要求啊!

五 兩個女性同情論者——李、俞

清代對于女性之摧殘,已經(jīng)到了極度了,但也竟出了幾個同情女性的人??滴跷迨晷撩駠岸栆唬纨g作一篇《禁室女守志殉死文》,根據(jù)舊道德,說未嫁不成為婦,應(一)不守志(二)不殉死(三)不合葬的,同明代歸有光《貞女論》的說法差不多,當時不無有些影響。但同情女性最大,主張最透辟的,要算后來的李汝珍和俞正燮,他兩人與毛奇齡,已相去一百零幾年了。

李汝珍是乾隆二十幾年生的,于音韻學很有研究,曾著一部《李氏音鑒》;晚年不得志時,費十數(shù)年之力,著了一部小說《鏡花緣》,在這小說里,極力發(fā)揮其對于女性同情的意見。據(jù)胡適之所考,《鏡花緣》成書約在道光五年(民國前八七。)俞正燮比李汝珍小十幾歲,生在乾隆四十年,他對于女性同情的議論,載在他的《癸巳類稿》和《存稿》里,這兩書都是道光癸巳年(民國前七九)集成的,他的書成時,《鏡花緣》早已刻成幾年了。不過他稿中的文章,斷不能都是癸巳年做的,而自其同情女性的幾篇看,他簡直未受著《鏡花緣》的影響,也許他竟未見此書。他對纏足、多妻、強迫婦人守節(jié)、室女守貞等事,都極反對。反對多妻,見于他的《妒非婦人惡德論》,他的意思,以為男子既要多妻,怎怪婦人不妒?所以明代律例庶民四十以上無子者,方聽娶妾,他認為是最善的禮法。他的《妒非婦人惡德論》斷不是為妒婦同情,求天下男子都能俯首帖耳以聽她們?nèi)ザ实?,此論的主要意思,是鼓吹嚴格的一夫一妻制度;他說:

夫婦之道,言致一也?!斓亟s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兑住吩唬骸叭诵袆t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是夫婦之道也。

這是他中心的主張。那個時候,大家都看女子作玩品,你若端端正正的勸人不納妾,誰還聽你那一套?所以他藉著婦人之妒來立說,始則曰,“妒者婦人常情”,再則曰,“夫買妾而妻不妒,則是恝也,恝則家道壞矣”;你們要娶妾的人,就得容忍你夫人的妒,你夫人若不妒,家道就要壞了。他這種邏輯的根據(jù),正如本書前幾章曾經(jīng)說過的,認妒為不得已的反抗,拿妒來反抗男子娶妾的。

俞正燮在他的《節(jié)婦說》里,主張“再嫁者不當非之;不再嫁者,敬禮之斯可矣”。他反對那自己存心再娶而不許女子再嫁的男子,他說“婦無二適之文固也,男亦無再娶之儀”;又說:

古言終身不改,身則男女同也;——七事出妻,乃七改矣;妻死再娶,乃八改矣;男子禮義無涯涘,而深文以罔婦人,是無恥之論也!

這真是他。大膽的議論。從前程伊川也曉得說:“凡人為夫婦時,豈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嫁之約?只約終身夫婦也。但……”程伊川后面這一個“但”字便轉(zhuǎn)到偏袒男子的方面,說“但自大夫以下有不得已再娶者……”,而于婦人則說“失節(jié)事大”:這正是俞正燮所指的“無恥之論!”

俞正燮的《貞女說》,先據(jù)古“禮”反駁,這一層是很要緊的。貞節(jié)瘋狂的社會,若不引出禮教來反駁,那是振撼不動別人的。古禮是一禮不備,不成夫婦的,用以防嫌男女;故雖已合巹,未廟見而死,尚不得謂為成婦;后世竟有貞女,因此他說:

未同衾而同穴,謂之無害,則又何必親迎、何必廟見、何必為酒食以召鄉(xiāng)黨僚友?世又何必有男女之分乎?——此蓋賢者未思之過。

他于指出貞女非禮之后,便直捷攻擊男子教女兒殉節(jié)以求榮之卑劣心理,他說:

嘗見一詩云:“閩風生女半不舉,長大期之作烈女。婿死無端女亦亡,鴆酒在尊繩在梁。女兒貪生奈逼迫,斷腸幽怨填胸臆;族人歡笑女兒死,請旌藉以傳姓氏。三丈華表朝樹門,夜聞新鬼求返魂?!薄獑韬?!男兒以忠義自責可耳;婦女貞烈,豈是男子之榮也!

自明初以除免本家差役作貞節(jié)之褒獎后,以貞節(jié)為本族光榮的心理,普遍化了。男子無由表顯自己,便藉婦女的節(jié)烈,抬高門第。因為有烈女的人家,官員紳正是要來拜的,馬上便可把自己身價抬到上等人之列。自己格外裝出一種謙儒懦的樣子,表示自己是禮教中人。君主時代,階級較嚴,也難怪一般男子存此作偽取榮的僥幸愿望;不過只苦煞女子了。

俞正燮反對纏足的意見有兩層:一層說纏足把女子弄弱了,失了古時丁女的風格,“陰弱則兩儀不完”,是男子也要受累的。第二層他說弓鞋是從前舞者的賤服,女子穿賤服,女子賤了,男子也是賤的。他這種堂堂正正的議論,自然不容易挽回一世人的怪癖,怕?lián)u動也未曾搖動哩。反對纏足最透辟的,還是李汝珍。

李汝珍在他的小說《鏡花緣》里提出的意見,歸納起來,共有后列幾層:一、反對修容。二、反對穿耳。三、反對纏足。四、反對算命合婚。五、反對討妾。六、承認男女智慧平等。七、主張女子參政。他見解最精采地方,是認定女子本來是好好的人,同男子一樣,而男子卻偏使之“矯揉造作”。使她們成了“異樣”,后來也就習慣成自然了。他要給人曉得這種意思,而使人能同情于婦女。知道素來對于婦女的態(tài)度都是錯誤時,他就用一個“反諸其身”的法子。借了林之洋被女兒國選作王妃的事情,使他身受種種女子所受的痛苦,“矯揉造作”,血淚模糊,教人看到這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幸得未做林之洋第二。未做女子,一面不能不同情于婦女的不幸,一面就覺得素來習俗未免有點無理了。這是他反對修容、穿耳和纏足最得力的辦法。第三十三回林之洋被封為妃后:

早有宮娥預備香湯,替他洗浴,換了襖褲,穿了衫裙,把那一雙大金蓮暫且穿了綾襪,頭上梳了鬏兒,搽了許多頭油,戴了鳳釵,搽了一臉香粉,又把嘴唇染的通紅,手上戴了戒指,腕上戴了金鐲。

我們看林之洋被宮娥這樣一擺布,活活像一個怪物;但是婦女向來都是這樣妝扮的,我們?yōu)槭裁床灰伤枪治??我們?yōu)槭裁匆棺鰦D女的像這樣“矯揉造作”的妝飾?林之洋被妝飾后,又被穿耳:

……那白須宮娥上前,先把右耳用指將那穿針之處碾了幾碾,登時一針穿過!林之洋大叫一聲:“痛殺俺了!”望后一仰,幸虧宮娥扶住。又把左耳用手碾了幾碾,也是一針直過!林之洋只痛的喊叫連聲。兩耳穿過,用些鉛粉涂上,揉了幾揉,戴了一副八寶金環(huán)。

林之洋穿耳時痛的喊叫,我們想是必然的,但女子穿耳時的痛喊,我們向來為什么聽不著?接著寫纏足的痛苦,更是慘無人道:

那黑須宮娥取了一個矮凳,坐在下面,將白綾從中撕開,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蓋上,用些白礬灑在腳縫內(nèi),將五個腳指、緊緊靠在一處,又將腳面用力曲作彎弓一般,即用白綾纏裹。才纏了兩層,就有宮娥孥著針線上來密密縫口,一面狠纏,一面密縫,林之洋身旁既有四個宮娥緊緊靠定,又被兩個宮娥把腳扶住,絲毫不能轉(zhuǎn)動。及至纏完,只覺腳上如炭火燒的一般,陣陣疼痛,不覺一陣心酸,放聲大哭道:“坑死俺了!”兩足纏過,眾宮娥草草做了一雙軟底大紅鞋替他穿上。林之洋哭了多時。

纏足時的苦痛,是從前個個女孩子都經(jīng)歷的,男子則只圖好看,不管這些。如此寫來,多少總引起一些同情。林之洋雙足被纏之后,同一切女兒一樣,起初也想反抗,就把裹腳解放了,爽快了一夜。但解放裹腳是要受母親責罰的,所以第二天林之洋受了“打肉”的刑罰。“打肉”之后:

林之洋兩只金蓮被眾宮人今日也纏,明日也纏,并用藥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將腳面彎曲,折作凹段,十指俱已腐爛,日日鮮血淋漓。

纏足的最后目的,是要雙腳變成殘廢的,林之洋幾次反抗不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來:

不知不覺那足上腐爛的血肉都已變成膿水,業(yè)已流盡,只剩幾根枯骨,兩足甚覺瘦小。

好好的一雙腳,為什么要他只??莨??這里不必明說反對纏足,你卻不能不對纏足懷疑了。在第十二回里,他曾借吳之和的口氣,明白主張道:

吾聞尊處向有婦女纏足之說,始纏之時,其女百般痛苦,撫足哀號,甚至皮腐肉敗,鮮血淋漓,當此之際,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種種疾病,由此而生。小子以為此女或有不肖,其母不忍置之于死,故以此法治之;誰知系為美觀而設,若不如此,即不為美。試問鼻大者削之使小,額高者削之使平,人必謂為殘廢之人,何以兩足殘缺,步履艱難,卻又為美?即如西子王嬙皆絕世佳人,彼時又何嘗將其兩足削去一半?況細推其由,與造淫具何異?此圣人之所必誅,賢者之所不取。惟世之君子,盡絕其習,此風自可漸息。

他認為這是習俗移人,認為固然,而希望人來革除。他反對算命合婚,仍借吳之和的口氣道:

……婚姻一事,關系男女終身,理宜慎重,豈可草草?既要聯(lián)姻,如果品行純正,年貌相當,門第相對,即屬絕好良姻,何須再去推算?……尤可笑的,俗傳女命,北以屬羊為劣,南以屬虎為兇,其說不知何意,至今相沿,殊不可解。人值未年而生,何至此之于羊?寅年而生,又何至竟變?yōu)榛ⅲ壳沂篱g懼內(nèi)之人,未必皆有屬虎之婦。況鼠好偷竊,蛇最陰毒,那屬鼠屬蛇的,豈皆偷竊陰毒之輩?牛為負重之獸,自然莫苦于此;豈丑年所生都是苦命?此皆愚民無知,造此謬論。往往讀書人亦染此風,殊為可笑。

這已將算命合婚之謬,剝膚指出,然后再陳述其婚姻的主張,應完全以品行年貌門第為重,道:

為人父母的,倘能洞察合婚之謬,惟以品行年貌門第為重,至于富貴壽考亦惟聽之天命,即日后別有不虞,此心亦可對住兒女,兒女似亦無怨了。

于此不獨看見他對于婚姻的主張,并且可以看見當時的風俗。

他反對討妾,也是用那使男子“反求諸己”的方法?!剁R花緣》第五十一回里,那兩面國的強盜想收唐閨臣等作妾,因此觸動了他的押寨夫人的大怒,這位夫人把她的丈夫打了四十大板,還數(shù)他的罪狀道:

……既如此,為何一心只想討妾?假如我要討個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歡喜?你們作男子的,在貧賤時原也講些倫常之道,一經(jīng)轉(zhuǎn)到富貴場中,就生出許多炎涼樣子,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不獨疏親慢友,種種驕傲,并將糟糠之情也置度外?!@是強盜行為,已該碎尸萬段;你還只想置妾,那里有個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別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把你打的驕傲全無,心里冒出一個忠恕來,我才甘心。今日打過,嗣后我也不來管你??偠灾悴挥戞獎t已,若要討妾,必須替我先討男妾,我才依哩。我這男妾,古人叫作“面首”。面哩,取其貌美;首哩,取其發(fā)美。這個故典,并非是我杜撰,自古就有了。

他的意思,要男子心里冒出一點忠恕來,反躬自問,“如果女人要娶男妾,我心里能否情愿?我既不情愿女人娶男妾,我就應當娶女妾么?”男子向來都不肯這樣想的,所以“那里有個忠恕之道”,所以“該碎尸萬段”。

李汝珍破壞方面的主張,并不能超過在他六百年以前的袁采和與他同時的俞正燮。袁采曾注意到女子生活更深的苦痛,如后母再醮等事,俞正燮也曾主張“再嫁不應非之”,但李汝珍在《鏡花緣》第四十回里,寫武則天皇帝那十二條恩旨,辟頭就是旌表賢孝的婦女,旌表“悌”的婦女,旌表貞節(jié),……這是從漢代來一向施行的事,是婦女所以不能出頭的根本原因;何勞他來出氣?李汝珍不是見不到寡婦的苦處,所以他要設“養(yǎng)媼院”;但打破貞節(jié)的觀念,好像他還不敢。他于后母,也只有攻擊,沒有原諒,不能辨明后母所以難處的原因。不過他比袁、俞,也有特到的地方,便是他承認男女智慧平等和女子參政的主張,這才是他積極的貢獻。他這一部《鏡花緣》,原就是專為發(fā)揮女子才能而寫的,中間一百位女才子,“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他在武則天的諭旨里,首即云“天地英華,原不擇人而畀”;再則曰“況今日靈秀不鐘于男子”:明明承認男女智慧底平等,所以女子應當同男子一樣的讀書,一樣的開科考。而書中的一百位才女,后來都名列高科,做官的做官,封王的封王。他不但把賤視女子的心理完全打破,并且還把女子的地位提高和男子一樣,這真是他的大膽!不愧在中國女權史上占光榮的位置;因為在他以前;的確沒有一個人曾有過這樣大膽的主張??!——雖然有人知道男女智慧是平等的。

不過,這也不是偶然的,李汝珍所以能承認男女智慧平等而有這樣大膽的主張,是受了當時社會底暗示,因為在他當時和稍前曾出了許多女詩人,清代婦女才學底發(fā)達,是二千余年來所未有的。

六 婦女文學之盛

清代學術之盛,為前此所未有,婦女也得沾余澤,文學之盛,為前此所未有。明末時本即有很多能詩詞的婦女,陳維寂所撰《婦人集》,凡九十七條,記的都是明末清初婦女能詩詞者的軼事。后來冒丹書又有《婦人集補》,補記十條。嘉慶初,許夔臣選輯《香咳集》,錄各家婦女詩,少則一首,多則三五首,前綴小傳,計凡三百七十五家(據(jù)《香艷叢書》本),前有嘉慶九年(民國前一〇八)許之自序中有云:

……自昔多才,于今為盛。發(fā)英華于畫閣,字寫烏絲;攄麗彩于香閨,文縹黃絹。芙蓉秋水,筆花與臉際爭妍;楊柳春山,煙黛并眉間俱嫵。擅清風于林下,抒柔思于花前。韻剪瑤華,詞霏云霧。終年洗硯,清流即濯錦之池;盡日含華,彩穎探畫眉之筆。拈毫分韻,居然脂粉山人;繡虎雕龍,不讓風流名士?!?/strong>

可見他推算之至。過了四十年,道光甲辰(民國前六八),蔡殿齊編《國朝閨閣詩鈔》十卷,合有百家,不似《香咳集》之濫收,各家詩,少亦在十首以上,多有至百余首者。此一百家頗多見于《香咳集》,亦有《香咳集》以后的人,在現(xiàn)在看,直可代表道光以前底清朝一代的女詩人了;錄之如下:

姓 名

別號

籍貫

詩 集

備 考

朱中楣 遠山 廬陵 《鏡閣新集》 李振裕母

吳 綃 冰仙 長洲 《嘯雪庵詩鈔》 許瑤妻

顧若璞 和知 仁和 《臥月軒詩稿》 黃茂梧妻早寡

徐昭華 伊璧 上虞 《徐都講詩》 駱家采妻

吳 山 巖子 當涂 《青山集》 卞琳妻

陳皖永 倫光 海寧 《素賞樓詩稿》 楊中默妻

王 慧 蘭韞 鎮(zhèn)洋 《凝翠樓詩集》 朱方來妻

柴靜儀 季嫻 錢塘 《凝香室詩鈔》 沈漢嘉妻

張學象 凌仙 太原 《硯隱集》 沈載公妻

葛 宜 南有 海寧 《玉窗遺稿》 朱爾邁妻

蔡 琬 季玉 遼陽 《蘊真軒小草》 高其倬妻

李國梅 芬子 興化 《林下風清集》 解舉鼎妻

馮 嫻 又令 錢塘 《湘靈集》 錢廷枚妻

錢鳳綸 云儀 錢塘 《古香樓詩集》 黃式序妻

賀 桂 秋安 蓮廳 《竹隱樓詩草》 龍有珠妻

林以寧 亞清 錢塘 《鳳簫樓詩集》 錢肇修妻

紀 瓊 蘊玉 漢陽 《繡余小稿》 陳淞妻

張令儀 柔嘉 桐城 《蠹窗詩集》 沈湘門妻

何玉瑛 梅鄰 侯官 《疏影軒詩稿》 何鵬程母

馬士琪 韞雪 西充 《片石齋燼余草》 張應坦妻

張 藻 于湘 長洲 《培遠堂詩集》 畢沅母

吳若冰 瑩仙 南城 《悟雪堂詩鈔》 蘇鯤母

徐德音 淑則 錢塘 《綠靜軒詩鈔》 許佩璜母

鐘令嘉 守箴 余干 《柴車倦游集》 蔣士銓母

陳淑秀 昭陽 貴筑 《玉芳亭詩集》 周承元妻

倪瑞璿 玉英 宿遷 《靜香閣詩草》 徐起泰繼室

姚德耀 景孟 桐城 《清香閣詩鈔》 姚鼐姑母

李毓清 秀英 陽山 《一桂軒詩鈔》 王安福母

楊鳳姝 蘋香 吳縣 《鴻寶樓詩鈔》 李心耕妻

蘇世璋 文圭 漳浦 《瑞圃詩鈔》 黃立齋妻

許 權 宜瑛 德化 《問花樓詩集》 崔慶椿母

方芳佩 芷齋 錢塘 《在璞堂吟稿》 汪勤僖繼室

錢孟鈿 冠之 武進 《浣青詩草》 崔龍見妻

杭 澄 筠圃 仁和 《臥雪軒吟草》 杭世駿妹

李葆素 素瓊 廣豐 《繡余草》 蔣謙妻

張佛繡 抱珠 青浦 《職思居詩鈔》 姚惟邁妻

沈蕙玉 畹亭 震澤 《聊一軒詩稿》 倪雪涵妻

張 因 淑華 江夏 《綠秋書屋詩集》 黃文旸妻

汪韞玉 蘭雪 休寧 《聽月樓遺草》 金潮妻

高景芳 遠芬 漢軍 《紅雪軒詩稿》 張宗仁妻

李含章 蘭貞 晉寧 《蘩香詩草》 葉佩蓀繼室

王采薇 玉瑛 武進 《長離閣詩集》 孫星衍妻

胡慎儀 采齊 大興 《石蘭詩鈔》 駱烜妻

袁 棠 秋卿 錢塘 《盈書閣遺稿》 汪孟翃妻

席蕙文 耘芝 吳縣 《采香樓詩草》 戴安妻

楊惺惺 柳枝 德化 《吟香摘蠢集》 李成蹊妻

許燕珍 儼瓊 合肥 《鶴語軒詩集》 汪鎮(zhèn)妻

張 芬 紫蘩 吳縣 《兩面樓詩稿》 夏清和妻

胡佩芳 秀亭 星子 《蘭圃遺草》 燕位特妻

江 姝 碧岑 甘泉 《青藜閣詩集》 江藩妹

閔肅英 端淑 奉新 《瑤草軒詩鈔》 宋鳴珂妻

潘素心 虛白 會稽 《不櫛吟》 汪潤之妻

朱 鎮(zhèn) 靜媛 臨桂 《澹如軒吟草》 況祥麟妻

鮑之蘭 畹芳 丹徒 《超云閣詩鈔》 朱澧妻

朱宗淑 翠娟 長洲 《修竹廬吟稿》 朱雪驤妻

金若蘭 者香 歙縣 《花語軒詩鈔》 朱翀女早寡

顧 慈 昭德 金匱 《韻松樓詩集》 張熙宇妻

宋鳴瓊 婉仙 奉新 《味雪樓詩稿》 宋鳴珂妹

郭 芬 芝田 全椒 《望雪閣詩集》 汪履基妻

鮑之蕙 茝香 丹徒 《清娛閣吟稿》 張舟玄妻

孔璐華 經(jīng)樓 曲阜 《唐宋舊經(jīng)樓稿》 阮元繼室

楊 舫 小橋 湖口 《白鳳樓詩鈔》 汪陶镕妻

席佩蘭* 韻芬 昭文 《長真閣詩稿》 孫原湘繼室

孫云鳳* 碧梧 仁和 《玉簫樓詩集》 孫嘉樂女

金 逸* 纖纖 長洲 《瘦吟樓詩草》 陳基妻早卒

帥翰階 蘭娟 奉新 《綠陰紅雨軒詩鈔》 裘第元妻

駱綺蘭* 佩香 句容 《聽秋軒詩稿》 龔世治妻

王 倩* 梅卿 山陰 《寄梅館詩鈔》 陳基繼室

廖云錦* 蕊珠 青浦 《織云樓詩稿》 馬姬木妻早寡

孫蓀意 苕玉 仁和 《貽硯齋詩稿》 高第妻

陳長生* 嫦笙 錢塘 《繪聲閣詩稿》 葉紹楏妻

蔣 徽 錦秋 東鄉(xiāng) 《琴香閣詩箋》 吳嵩梁繼室

尤澹仙 寄湘 長洲 《曉春閣詩集》 年十八名列

吳中十子

郭佩蘭 芳谷 湘潭 《貯月軒詩稿》 王德立妻

沈 纕 蕙孫 長洲 《翡翠楔詩集》 林衍潮妻

歸懋儀 佩珊 常熟 《繡余小草》 李學璜妻

汪蘆英* 雪娥 奉新 《吟香館詳草》 廖積性妻

沈 綺 素君 常熟 《環(huán)碧軒詩集》 殷壿室

何佩玉 琬碧 歙縣 《藕香館詩鈔》 祝麟妻

嚴蕊珠* 綠華 元和 《露香閣詩草》 嚴家綬女

席慧文 怡珊 澠池 《瑤草珠華閣詩鈔》 石峻華母

張英 孟緹 陽湖 《澹蘜軒詩稿》 吳贊妻

夏伊蘭 佩仙 錢塘 《吟紅閣詩鈔》 夏之盛女年甫笄已

吟詠成集卒才十五

王素雯 云仙 孝感 《綠窗吟稿》 蕭道藩妻

高 篃 湘筠 元和 《繡篋小集》 朱綬妻

吳蕓華 小茶 東鄉(xiāng) 《養(yǎng)花軒詩鈔》 陳世慶妻

郭潤玉 笙愉 湘潭 《簪花閣詩鈔》 李星沅妻

汪 端 小韞 錢塘 《自然好學齋詩集》 陳裴妻

譚紫瓔 凰芝 德化 《繡吟樓詩鈔》 蔡澤春妻

傅紫璘 云裳 黃梅 《鵠吟樓詩鈔》 蕭道滽妻

王 湘梅 湘潭 《印月樓詩集》 夏恒妻

陸韻梅 琇卿 吳縣 《小鷗波館詩鈔》 潘曾瑩妻

張 襄 云裳 蒙城 《錦槎軒詩稿》 湯云林妻

朱景素 菊如 上元 《絮雪吟》 單洪誥繼室

王繼藻 浣香 湘潭 《敏求齋詩集》 劉曾鏊妻

甘啟華 韻仙 崇仁 《焚余小草》 謝蘭馪妻

章孝貞 味琴 江寧 《鏡倚樓小稿》 周觀模妻

范 漣 清宜 德化 《佩湘詩稿》 陳蔭園妻

蔡紫瓊 繡卿 德化 《花鳳樓吟稿》 蔡殿齊姊

萬夢丹 篆卿 德化 《韻香書室吟稿》 蔡殿齊妻

以上凡一百家。名字下記以*號的,都是隨園老人袁枚的弟子。隨園女弟子,除上面已錄九人外,據(jù)《隨園女弟子詩選》,尚有十九人,即:

張玉珍 字清河,松江華亭人,嫁太倉金瑚秀才;早寡。

孫云鶴 字蘭友,令宜廉使之次女,嫁金氏。

錢 琳 字曇如,杭州人,錢琦女,嫁同里汪梅樹秀才。

王玉如 云南人,令宜廉使簉室。

陳淑蘭 字蕙卿,庠生鄧宗洛妻,鄧溺死,淑蘭自縊。

王碧珠 字紺仙,蘇州人,汪心農(nóng)(谷)簉室。

朱意珠 字寶才,蘇州人,汪心農(nóng)(谷)簉室。

鮑之蕙 字仲姒,號茝香,鮑海門次女,適張舸齋。

張絢霄

畢智珠 畢秋帆女,鎮(zhèn)洋人。

盧元素 字凈香,侯官人,錢玉魚(東)之簉室。

戴蘭英 字瑤珍,嘉興人,適隨園侄,早寡,著有《瑤珍吟草》。

屈秉筠 字婉江,常熟人,適趙子梁,有《蘊玉樓詩稿》。

許德馨 字如蘭,江都人。

吳瓊仙 號珊珊,平望人,嫁徐達源,有《寫韻樓詩草》。

袁椒芳

王蕙卿

汪玉軫 別號宜秋小院主人,吳江人。

鮑尊古

《隨園女弟子詩選》刻于嘉慶元年丙辰(民國前一一六),更在《香咳集》前,第二年袁枚就死了,他活在時,盛名藉藉,到處受人擁戴,尤樂于收女弟子。汪心農(nóng)(谷)序《詩選》云:

隨園先生,風雅所宗。年登大耋,行將重宴瓊林矣。四方女士之聞其名者,皆欽為漢之伏生夏侯勝一流,故所到處皆斂衽扱地,以弟子禮見;先生有教無類。

這是當時的實在情形,因此就惱了章實齋,他看《詩選》出版了,就說:

近有無恥妄人,以風流自命,蠱惑士女;大率以優(yōu)伶雜劇所演才子佳人惑人。大江以南,名門大家閨閣多為所誘。征刻詩稿,標榜聲名,無復男女之嫌,殆忘其身之雌矣。此等閨娃,婦學不修,豈有真才可?。俊鵀樾叭瞬ヅ娠L俗。人心世道,大可憂也。(《丁巳劄記》)

胡適之說:

袁枚論詩專主性情風趣,立論并不錯,但不能中“衛(wèi)道”先生們的意旨,故時遭他們的攻擊。(《章實齋年譜》,頁九七。)

這話很對。此時章實齋又為此做了一篇《婦學》,專是攻擊袁枚的,其中主要意思,只是說婦言婦德婦容婦功是婦人的正學,做詩作文,在妓女到還可以,若“良家閨閣,內(nèi)言且不可聞閫外,唱酬此言,何為而至耶?”《婦學篇》出后,不久即翻刻許多板,流傳極廣,但是女子仍是繼踵爭先的作詩刻集,隨園以后仍是女詩人輩出,《婦學篇》并沒有限制住女子才能的發(fā)揮,也是清代特別現(xiàn)象之一。

這些女詩人的詩,也都以性情為主的,她們不能跳出“吟風弄月,春思秋怨”的范圍。從這些詩里,很可以看出女性柔美的表現(xiàn)。金若蘭早寡,《囊琴》一首云:

竟作囊中物,空山月滿林;無弦亦如此,應為少知音。

完全寡婦的口吻。《四時閨怨》中《春怨》有云:

不見海棠花,斜陽照芳草。

《冬怨》有云:

繡被冷如冰,昨夜三更雪。

綺麗極,傷心極,不是寡婦,說不出來。隨園弟子張玉珍亦早寡,她《春日課兒感悼外子》一篇調(diào)寄《滿江紅》詞云:

雙燕穿簾,渾不解,倚樓人獨。才瞥眼,春光已盡,滿前新綠。舊夢竟隨流水去,遺書苦喚嬌兒讀。嘆辛勤,窗底母兼師,愁盈掬。 思往事,眉常蹙;憐別緒,情難續(xù)。愿相期一笑,同登仙箓。識字由來憂患始,有才偏使年華促!剩中心,抱恨最難平,拋棋局。

寫寡婦的傷痛,更是顯然,當時女子,夫亡早寡,就是不殉節(jié),寡婦的日子也就難過了。“識字由來憂患始”一句,也是“無才便是德”的按語。做人后妻,也是很難堪的,想到女子這樣不能自主,夫亡時妻應守節(jié),妻死時夫卻再娶,自己填了前人的房,安見得自己的房不又為后人所填,有了這種感想,就不由得不傷心了。朱景素是單洪誥的繼室,她有《外子前室繆儒人忌辰感懷》一首云:

唱隨儂是后來人,代備椒漿倍慘神。今世英皇無此福,他生叔季可相親。自慚織素輸前輩,恰喜添丁步后塵??滔略嚍樯砗笙耄鎯z奠酒是何人。

女子對于丈夫的意思,大多總是纏綿肫厚的,金逸《送竹士赴試》一首云:

郎行兮妾喜,郎行兮妾悲;妾喜郎成名,妾悲郎別離。晴風叢桂發(fā)秋香,一棹孤舟江水長,妾心遠近能隨郎!

王采薇《望夫石》一首云:

妾顏初如花,妾心已如石,定情雙妍姿,不忍君歸見衰色。妾顏將凋心不移,妾身亦化君始知。冰為肌,草為鬢,山頭無人寄君信。妾意淺,君心深,恐君復化填海禽。海禽來銜石方動,不作巫云入君夢!

王素雯《寄外》一首云:

曾修尺素寄相思,別淚千行一首詩;料得遠人知妾意,不因金少滯歸期。

當時社會,逼著女子專一于丈夫,所以那有情感的女子,不由的對丈夫特別愛好了。大抵識字的女子,情竇易開,能詩的女子,情感自然更甚的。所以閨房中“唱和之樂”與“勃豀之聲”總是不能并存。由此可知,即以婚姻底幸福起見,也應以女子讀書為佳了,對于“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女詩人是反對的,夏伊蘭《偶成》云:

人生德與才,兼?zhèn)浞綖樯疲华氈猎u閨材,持論恒相反。有德才可賅,有才德反損,無非亦無儀,動援古訓典。我意頗不然,此論殊褊淺。不見《三百篇》,婦作傳匪鮮?!陡瘃纺罡改福龤w忘路遠;《柏舟》矢靡他,之死心不轉(zhuǎn);自來篇什中,何非節(jié)孝選?婦言與婦功,德亦藉此闡;勿謂好名心,名媛亦不免。

不過女子有才,亦受拘束,終歸無用。王璊《讀史》一首,即表此意:但她謂即使有才無用,不妨著書自樂;原詩道:

足不踰閨闈,身未歷塵俗,茫茫大塊中,見聞苦拘束。少小依膝下,識字無專督,信口誦詩書,義解不求足。但當趨庭時,談古意相屬。世宙亦云遙,往事難更仆。十二萬年中,是非分兩局,某者流清芬,某者貽羞辱。南董筆一枝,千秋有定獄。風雨恣搜羅,得意必抄錄,自笑女子身,乃如書生篤。學問百無能,探討性所欲;豈但填枵腹,或可企芳躅。遙遙一寸心,前修自勉勖。

從前女子的學問,都是“識字無專督,信口誦詩書”得來的;而“風雨恣搜羅,得意必抄錄”時,又不免于自笑。如此說來,清代女子于文學上有這樣的成績,實在是不容易了。

《國朝閨閣詩鈔》以外,又有人刻《百家閨秀詞》。宣統(tǒng)元年(民國前三年)又刻有《閨秀詞鈔》十六卷,說是補前匯刻百家詞所未及,中錄有五百二十一家,詞一千五百九十一首:足見清代女子作詞的亦極多。

道光以后女詩人所刻集,在京師圖書館查得的有:

錢惠尊 《五真閣吟稿》

范 淑 《憶秋軒詩鈔》 光緒十七年刻本

吳 茝 《佩秋閣詩稿》 光緒元年刻本

汪 清 《求福居詩鈔》 光緒二十九年刻本

錢淑生 《桂室吟》

李端臨 《紅余籀室吟草》

傅范淑 《小紅余籀室吟草》

七 集大成的女教

清初女教之盛。亦集二千余年來的大成。最早出的一部女教的書,是藍鼎元的《女學》。藍鼎元別號鹿洲,父卒甚早,母教之讀,長工詩古文,通治體。著書甚多,《女學》一書是他離學生時代未久做的,成于康熙五十一年壬辰(民國前二〇〇)。是書開篇為“女學總要”,只寥寥數(shù)語;后列“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四篇,于四篇中分章別類雜引諸書故事傳記以實之,間加按語,自云:

婦以德為主,故述婦德猶詳。先之以“事夫”、“事舅姑”,繼以“和叔妹”、“睦娣姒”,在家則有“事父母”、“事兄嫂”,為嫡則有“去妒”,處約則有“安貧”,富貴則有“恭儉”,可??蓛€則有若“敬身”、若“重義”、若“守節(jié)”、若“復仇”,為人母則有“教子”,為人繼母則有“慈愛前子”,為人上則有“待下”,巫祝尼媼之宜絕則有若“修正辟邪”,而以其余者為“通論”:此則“婦德”一篇之大概也。

婦言不貴多,要于當,則有若“勖夫”,若“訓子”,若“幾諫”,若“守禮”,若“賢智”,若“免禍”。

婦容貴端莊敬一,婉娩因時,則有若“事親之容”,“敬夫之容”,“起居”、“姙子”、“居喪”、“避亂”之容。

婦功先“蠶績”,次“中饋”,為“奉養(yǎng)”,為“祭祀”,各執(zhí)其勞而終之以“學問?!薄饕云溆嗾邽椤巴ㄕ摗保藙t“婦言”、“婦容”、“婦功”三篇之大概也。(《自序》)

他全書的編制,在這一段里,說得很明白。這是一部六卷的大書,專講女教的書,應以此為第一部宏大的著作。他作這書的意思,一面自然是把他的學問作一種系統(tǒng)的整理,一面實有這一種意思;他說:

夫女子之學與丈夫不同。丈夫一生皆為學之日,故能出入經(jīng)史,淹貫百家;女子入學,不過十年,則將任人家事,百務交責,非得專經(jīng),末易殫究。學不博則罔有獲,泛濫失歸,取裁為難,《女學》一書,惡可少哉?——百家眾技,各有專書,當若何訓迪防范;乃既不幸不經(jīng)圣人之述作以附四子六藝之末,又不幸不得程朱諸儒講明采輯,匯諸家之長而進退之,與《近思小學》流布人間,徒使深閨令淑若瞽之無相,倀倀其何之,此亦古今一大缺憾也。(《自序》)

足見他目的在闡揚女教,希望這書與《近思錄》、《小學》并駕的。然反觀其全書編制和取材,就曉得他是采輯前人,匯諸家學說,不過替三從四德的道理推演一番罷了。(《近思錄》原也是這樣一類體裁,取法乎中,自然只得乎下。)過了十幾年,陳弘謀作《教女遺規(guī)》,同他的意見差不多;陳弘謀說:

天下無不可教之人,亦無可以不教之人,而豈獨遺于女子也?當其甫離襁褓,養(yǎng)護深閨,非若男子出就外傳,有師友之切磋,詩書之浸灌也。父母雖甚愛之,亦不過于起居服食之間加意體恤;及其長也,為之教針黹備妝奩而已。至于性情嗜好之偏正,言動之合古誼與否,則鮮有及矣。是視女子為不必教,皆若有固然者。

足見清初女子,大都是不讀書的。但是,——

幸而愛敬之良,性所同具,猶不盡至于背理而傷道,且有克敦大義,足以扶植倫紀者。

女子雖不讀書,多數(shù)卻很馴善,他說這便是女子的天性。(家雞不飛,吾家弘謀亦將以為是雞之天性否?)

倘平時更以格言至論可法可戒之事日陳于前,使之觀感而效法,其為德性之助,豈淺鮮哉?余故于《養(yǎng)正遺規(guī)》之后,復采古今教女之書,及凡有關于女德者,裒集成編,事取其平易近人,理取其淺而易顯,蓋欲世人有以教其子而更有以教其女也。

這是他作書的原意。陳弘謀有《五種遺規(guī)》,《教女遺規(guī)》為其中之一。與他同時的有位任啟運作有《經(jīng)傳通纂》,據(jù)說其中有《女教經(jīng)傳通纂》一書,編制想也和《女學》、《教女遺規(guī)》等差不多。

康熙乾隆間雖然出了這幾位女教大家,做了這三部大書,可是流傳并不甚廣。當時社會上流傳最廣的女教書,仍然是《女誡》、《列女傳》、《女孝經(jīng)》、《女論語》及《女訓》、《女史》、《閨范》、《女范》諸書,乾隆十六年辛未(民國前一六一),廣州順德有一位李晚芳女士編了一部《女學言行錄》,比較藍鼎元的《女學》,編得好些。李晚芳字菉猗,嫁梁遠略,生二女一子。作此書時,菉猗已六十歲了,是編此以教家人的。她是乾隆三十二年丁亥(民國前一四五)死的,死后十九年,他的兒子始把藏稿付印。菉猗對于女教的意見,說:

平治之道基于齊家,齊家之道責成夫婦;男治乎外,女治乎內(nèi),厥職維均,皆不可不學。然男子終身皆學之日,女子自成童以后,所學不過十年,即于歸而任人家政。事舅姑、奉宗廟、相夫子、訓子女、和娣姒伯叔諸姑,齊家之務畢集,皆取給于十年之學,故學于女子為尤亟。近世所傳,雖有班氏《女誡》,劉向《列女傳》,鄭氏《女孝經(jīng)》,若華《女論語》,以及《女訓》、《女史》、《閨范》、《女范》諸書,類皆擇焉弗精,語焉弗詳。即經(jīng)有宋周程朱張諸大儒,皆以風俗人心為己任者,間亦議論及此,而卒未有全書,是亦閨教一缺憾事也。

至于編制的方法,她說:

謹纂周漢以來名儒淑媛之嘉言善行,可以補《周官》《戴記》之闕而有裨于齊家之助者,采輯成書,間附以己意。

用的也是舊方法,不過她自己發(fā)揮的地方,比較多些?!翱傉摗闭f:

女學之要有四:曰去私,曰敦禮,曰讀書,曰治事。

蓋婦德莫病于私,故以去私為首。私念凈盡,則天理流行;天理者,禮也,故以敦禮次之。敦禮則耳目手足,起居動作,皆有規(guī)矩可循而不容越;然節(jié)目度數(shù),親疏隆殺,具載于書。故以讀書次之。讀書則見禮明透,知倫常日用之事,責備無窮,自當著力事事而不敢怠惰,故以治事終焉?!恼呓运詸z束身心,而立齊家之本,其敘有如此者。

又說:

女學之道亦有四:曰事父母之道,曰事舅姑之道,曰事夫子之道,曰教子女之道。四者自少至老,一生之事盡矣。而為教為學皆當謹于童年,以端其始?!献釉唬骸叭松賱t慕父母”。故以事父母之道為首。就其天性未漓之時,引誘其易入之良心,各綴以古人賢孝之事跡;令讀之觀感興起,以從善而戒不善。事父母之道能盡,則在家為孝順之女,他日于歸,孝便可移于事舅姑而無過;順亦可移于事夫子而無違;事舅姑事夫子之道皆盡,則教子女亦不事外求矣。……而家焉有不齊者乎?隨行各有工夫,隨地皆有效驗,四者皆齊家之道,所以驗修身之功。

此書的內(nèi)容,這也可以看見一斑了。書的后面,有分論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她把婦德分為:一、敬身之德;二、事親之德;三、事夫之德;四、訓子之德;五、宜家之德;六、去妒之德;七、仁厚之德;八、勤儉之德;九、后母之德;十、辟邪之德。把婦言分為:一、諫親之言;二、勖夫之言;三、訓子之言;四、執(zhí)禮之言;五、守義之言;六、排解之言;七、知幾之言。各有解說,甚是詳贍,可惜婦容、婦功兩項,原書闕去,不能讓我們知道了。她這部書,大概流傳也不甚廣,并且也很有儒學的氣味。那流傳最廣害人最深,酸而且俗的,要算王相母親的《女范捷錄》。王相字晉升,江西臨川人,曾訂正過許多啟蒙的書,如《千家詩》、《三字經(jīng)》之類,刻版流播;又把他母親這一部《女范捷錄》,和《女誡》、《女論語》、《內(nèi)訓》三書合訂一起,名之為《女四書》,流毒所及,一直到近代,幾乎每一個讀書的女子,啟蒙時都曾讀過。

《女范捷錄》共十一篇:《統(tǒng)論》、《后德》、《母儀》、《孝行》、《貞烈》、《忠義》、《慈愛》、《秉禮》、《智慧》、《勤儉》、《才德》。前人流傳的思想,社會頑固的觀念,此書俱一一保存。《統(tǒng)論》篇開首即曰:

乾象乎陽,坤象乎陰,日月普兩照之儀;男正乎外,女正乎內(nèi),夫婦造萬化之端。

《母儀》篇說:

父天母地,天施地生;骨相像父,性氣像母。

迷信和腐敗,都如此類?!敦懥摇菲f:

忠臣不事兩國,烈女不更二夫,故一與之醮,終身不移,男可從婚,女無再適。

所謂貞節(jié)的宗教化,這書也很有關系。

清代雖盛傳“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讀書的女子還是很多的。《訓學良規(guī)》有一段講到女子入塾讀書的教學方法,云:

有女弟子從學者,識字、讀《弟子規(guī)》。與男子同。更讀《小學》一部,《女四書》一部,看《呂氏閨范》一部,勤與講說,使明大義,只須文理略通,字跡清楚,能作家書足矣。詩文均不必學,詞賦尤不可學。

又說:

塾中有女弟子,男子有過,概不責臀;雖幼童不得與之嬉戲。如女已十歲,外師未過五十者,不宜教之。

從前防閑之甚,雖書塾尚且如此,很值得今人推想的。

八 好媳婦的標準

做媳婦的規(guī)矩,清代人也是最講究,陸圻的《新婦譜》很可以做代表。陸圻字景軒,錢塘人,少負詩名,為西泠十子之冠,順治時貢生。順治十三年丙申(民國前二五六)將嫁其女,作《新婦譜》以訓之,自序曰:

今丙申七月,倉卒遣女,蕭然無辦,因作《新婦譜》贈之:以視世之珠玉錦繡炫熿于路者,雖所贈不同,未為無所贈也。

又云:

然恐余女材淺智下,不能讀父書,并以遺世之上流婦人,循誦習傳,為當世勸戒,至文不雅訓,欲使群婢通知;大雅君子,幸毋加姍笑也。

可見其作書之意。此書也無非闡發(fā)三從之道,其妙在把怎樣做人,怎樣孝順,說得十分詳盡,不妨擇其最要的,抄下數(shù)段,庶不汩沒本書的精神了。

本書第一條“做得起”,也就是本書的根本意見,一言蔽之,要新婦柔順而已。原文云:

近俗不知道理,閨女出嫁必要伊做得起。至問其所謂做得起者,要使公姑奉承,丈夫畏懼,家人不敢違忤。果爾,必是一極無禮之婦人,公姑必怒,丈夫必恨,群小皆怨,且乘間構是非;親戚內(nèi)外,視為怪物,何人作敬?宗族鄉(xiāng)黨聞之,皆舉以為戒,則世之所謂做得起者,正做不起也。吾今有做得起之法,先須要做不起,事公姑不敢伸眉,待丈夫不敢使氣,遇下人不敢呵罵,一味小心謹慎,則公姑丈夫皆喜,有言必聽,婢仆皆愛而敬之,凡有使令,莫不悅從,而宗族鄉(xiāng)黨,動皆稱舉以為法。——則吾之所謂做不起,乃真做得起也。

做得起是概論新婦作人的標準,至于對待公姑丈夫呢,則要得歡心:

新婦之倚以為天者,公姑丈夫三人而已,故待三人,必須曲得其歡心,不可纖毫觸惱。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悅,則鄉(xiāng)黨謂之不賢,而奴婢皆得而欺凌我矣;從此說話沒人聽矣。故婦之善事公姑丈夫也,非止為賢與孝也,以遠辱也。

服伺公姑,第一不能貪懶,“早起”條云:

新婦于公姑未起前,先須早起梳洗,要快捷不可遲鈍,俟公姑一起身即往問安萬福。至三餐須自手整理,不可高坐聽眾婢為之。至臨食時,則須早立在傍,侍坐同吃,萬不可要人呼喚,阿姑等待不來,胸中必不快意也。就有小恙,還須勉強走起,若高臥不起,阿姑令人搬湯運食,又費一番心血矣。晚上如翁在家,即請早退歸房,靜靜做女工,不宜睡太早。如翁不在家,直候姑睡后,安置歸房。

新婦說話聲音是有講究的,他說:

婦人賢不賢,全在聲音高低語言多寡中分:聲低即是賢,高即不賢;言寡即是賢,多即不賢,就令訓責己身婢仆,響尚不雅;說得有道理話,多亦取厭,況其他耶?

顏色也很要緊:

愉色婉容是事親最要緊處,男子且然,況婦人乎?但事公姑丈夫之色,微有不同,事姑事夫和而敬,事翁肅而敬,待男客親戚莊而敬,待群仆純以莊。

對于丈夫,應當敬重,是談不上平等的;他說:

夫者天也,一生須守一敬字。新畢姻時,一見丈夫,遠遠便須立起,若晏然坐大,此驕倨無禮之婦也。稍緩通語言后,則須尊稱之,如相公官人之類,不可云爾汝也。如爾汝忘形,則夫婦之倫狎矣。凡授食奉茗,必雙手恭擎,有舉案齊眉之風。未寒進衣,未饑進食,有書藏室中者,必時檢視,勿為塵封。親友書札,必謹藏而進閱之。每晨必相禮;夫自遠出歸,由隔宿以上皆雙禮,——皆婦先之。

丈夫做什么事,無論是玩,是鬧,都有丈夫的道理,你不懂,你管不著,只須一味順從:

凡少年善讀書者,必有奇情豪氣非兒女子所知;或登山臨水,憑事賦詩;或典衣沽酒,剪燭論文;或縱論聚友;或坐挾妓女;——皆是才情所寄,一須順適,不得違拗。但數(shù)種中或有不善衛(wèi)生處,則宜婉規(guī);亦不得聒聒多口耳。

丈夫在外讀書,不應常給他信,擾亂他心:

丈夫在館不歸,此是攻苦讀書處,不可常寄信問候,以亂其心。或身有小恙,亦不可令知,只云安好,所以勉其成學也。彼或數(shù)歸,即荒思廢業(yè)矣。若母家及親戚有饋送時,亦須全送阿姑處,待姑云拏幾許至館中,方如數(shù)送去。

丈夫教訓自己時,應當一味聽從,不能與辯:

丈夫有說妻不是處,畢竟讀書人明理,畢竟是夫之愛妻,難得難得。凡為婦人,豈可不虛心受教耶?須婉言謝之,速即改之。以后見丈夫,輒云“我有失否,千萬教我”,彼自然盡言,德必日進。若強肆折辯及高聲爭斗,則惡名歸于婦人矣,于丈夫何損?

丈夫窮困,應當加意勸慰,更不可怨他:

丈夫或一時未達,此不得意之以歲計者也;或一事小拂,此不得意之以日計者也:為妻者宜為好語勸論之,勿增慨嘆以助郁抑,勿加誚讓以致憤激。但當愉愉煦煦云:“吾夫自有好日,自有人諒”,方為賢妻,如對良友也。其或一時闕之,竭力典質(zhì)措辦,勿待其言,毋令其知。

這一條很有深意,我亦不禁為之拍案,古語云:“人生不如意事,什常八九?!狈蚱揲g再得不著慰解,便會使人走投無路了。《新婦譜》中的主張,不是皆無道理,只他把根本觀念放在“三從”上面,做妻的應一味順從,便不盡是。夫妻伉儷,不是妻要制于夫,但也斷不是要夫制于妻,應當是平等的、調(diào)協(xié)的、互助的、了解的、兩個人人格底結合的?!缎聥D譜》中還有一個主張,真足以代表當時的情形,而不是新時代所允許的;如云:

風雅之人,又加血氣未定,往往游意倡樓,置買婢妾,只要他會讀書會做文章,便是才子舉動,不足為累也。婦人所以妒者,恐有此輩便伉儷不篤,不知能容婢妾寬待青樓,居家得縱意自如,出外不被人恥笑,丈夫感恩無地矣。其為膠漆,不又多乎?

《新婦譜》流傳很廣,因為文章做的好,內(nèi)容又有精意的原故;陳確、查琪先后作《新婦譜補》,這在清初,已儼然是名著了。

九 遭人厭惡的悍婦

明謝肇淛《文海披沙》“妒婦”條曾云:

人有妒婦,直是前世宿冤,卒難解脫。非比頑囂父母,猶可逃避;不肖弟兄,僅只分析;暴君虐政,可以遠遁:狂友惡賓,可以絕交也。朝夕與處,跬步受制。子女僮仆,威福之柄,悉為所持。田舍產(chǎn)業(yè)衣食之需,悉皆仰給。銜恨忍恥,沒世吞聲,人生不幸,莫此為大。

他這所說,不一定僅限于妒,實有悍的意思。娶妻而不講理,也真是沒有辦法。張鍛亭是康熙己丑進士,官樂亭縣知縣,曾蓄一妾,而夫人悍妒,于其夫遠宦時,將妾遣去,鍛亭深以為恨,因作《借米謠》三首云:

我無奈,向君哭,懇君借我米一斛。愿來生君作主人我作仆,憑君時時呼喚,我只小心伏侍直到蒼頭禿。

君不肯,我再求,懇君借我米一斗。愿來生君作富翁我作狗,憑君時時呼喝,我只擺尾搖頭常守家門口。

君不肯,我再歌,愿君借我米一籮。愿來生君作頑妾我作夫,憑君時時吵鬧,我只裝聾做啞半死半糊涂。

如此說來,情愿作狗,也比作頑妾之夫幸福多了。對于悍婦的厭惡,一至于此。后來張鍛亭竟以是自殺于輿中,事見吳翼鳳《東齋脞語》。Keble有詩云:

A continual dropping in a very rainy day, and a contentions woman are alike.

“一個好吵鬧的婦人,有如連陰天的淅瀝?!?/strong>

又英國人有諺云:

It is better to dwell in a corner of the house-top, than with a brawling woman in a wide house.

“住在湫隘的屋頂?shù)囊挥?,尚?yōu)于同一個長舌婦住在高堂大廈?!?/strong>

這與中國人厭惡悍婦的心理完全一致;而中國當時離婚不容易,又有娶妾的風俗,悍妒的婦人,不免更多些。馮小青是怎樣一位多才多藝的女子,竟不容于大婦,郁郁而死。死時留《絕命詩》若干首,其一云:

雪意閣云云不流,舊云正壓新云頭。米顛顛筆落窗外,松嵐秀處當我樓。垂簾只愁好景少,卷簾又怕風繚繞。簾卷簾垂底事難,不情不緒誰能曉!

一種怨而不艾的神情,是很令人同情的。邵飛飛這個人,又與她不同了。陳鼎有《邵飛飛傳》,說飛飛三山西河人,為關南總督之幕員羅密以千金娶去為側(cè)室,帶至京師,不容于大婦,欲以賜閽者,不從,遂作《薄命詩》二十絕句、《燕臺詞》十絕句寄母而死?!侗∶~》有曰:

隔斷江山幾萬重,粉脂云落為誰容。如何嫡嫡親生母,只愛金錢不愛儂!

獅子容他吼獨尊,卻將儂去配司閽。兒郎薄幸真堪恨,不記天香枕畔溫。

憶昔雙雙倚畫闌,名花相對并頭看。何期棄置同秋葉,忍使琵琶別調(diào)彈!

淡淡春衫裊裊腰,菱花自對亦魂消;如何剛狠河東性,相見雖憐總不饒。

挑燈含淚疊云箋,萬里緘封報可憐;為報生身親血母,賣兒還剩幾多錢?

無端昔日慕金夫,也是貪癡女子愚;寄語故園諸姊妹,荊釵裙布自堪娛。

自悔當初博望高,今成明月水中撈。風箏本是隨風信,莫怪絲絲線不牢。

讀了這幾首詩,不但令人厭惡那“相見雖憐總不饒”的妒婦,并可看出多少問題:婚姻重金錢不重愛情是第一個錯誤;女子惟慕金夫,是第二個錯誤;女子不能獨立,倚人生活,只能作風箏,隨風信,更是根本的錯誤:這正是歷史的黑暗?。?/strong>

十 妓的增盛

妓的狀況,乾隆以后,日見增盛。珠泉居士于乾隆四十九年(民國前一二八)作《續(xù)板橋雜記》,捧花生于嘉慶二十二年(民國前九五)作《秦淮畫舫錄》,次年又作《余譚》均述南京妓女的情形。那時南京妓女之盛,和明末仿佛。真所謂“自古靡麗之鄉(xiāng),山溫水軟,美著東南,耽繁華之積習,沿淫冶之遺風,蓋猶有南朝金粉之流芬余韻”。同治十一年(民國前四十年),又有許豫作《白門新柳記》、《衰柳記》。《新柳記》記紅羊劫后所起諸妓,《衰柳記》記劫前諸妓。洪秀全據(jù)南京時,曾禁妓妾,不過他未入南京時,稍體面的妓女,都早跑了。過了十二年,他死在南京,那時“秦淮河房舊址,荊榛塞道,瓦礫堆階;清溪遺跡,徒剩磷照狐鳴”。但不數(shù)年,“稍復舊觀;游船往來,踏波乘浪,才妓名媛,大都至自吳中,來從邗上,而土著中人,亦復不少。兩岸笙歌,一堤煙月,承平故態(tài),父老猶有見之流涕者”。淞北玉生曰,“此《白門新柳記》之所由作也”(見原跋。)至紅羊以前的妓女,有避難回寧,仍操舊業(yè)的,大都徐娘半老,愈感身世,故又作《白門衰柳記》?!短傧沭^詩稿》有題妓女湯小聰畫蘭云:

劫后秦淮水不溫,美人名士各消魂??蓱z金粉飄零盡,剩馥殘膏帶淚痕。

很可表現(xiàn)《衰柳記》的含意。此書出后,多為人所艷稱,遂招當?shù)乐瑫兴浿?,盡遭疵詬,妓女多無以為生,亦有逃往上海者。上海至今為容納娼妓最大的都會,其盛實始于紅羊劫后。

珠泉居士于乾隆五十二年(民國前一二五)又作《雪鴻小記》,記揚州的妓女。揚州的鹽業(yè),雖不及從前,妓女情況,清時仍盛。其后有芬利它行者編《竹西花事小錄》,比《雪鴻小記》,繁的多了。據(jù)說揚州那地方,“獵粉漁脂,寢成風氣。閭閻老嫗,畜養(yǎng)女娃,教以箏琶,加之梳裹,粗解嘔唱,即令倚門”。說者又謂揚州是“人人盡玉,樹樹皆花”的。揚妓之盛,可想見了。

蘇州妓女,歷史上也是著名的,李白詩“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yún)羌Ь扑林小?,自唐以來,已為人所艷稱。嘉慶八年(民國前一〇八,)西溪山人作《吳門畫舫錄》,自云:

吳門為東南一大都會,俗尚豪華,賓游絡繹。宴客者多買棹虎邱,畫舫笙歌,四時不絕,垂楊曲巷,綺閣深藏;銀燭留髡,金觴勸客,遂得經(jīng)過趙李,省識春風?;蛸p其色藝,或記彼新聞,或傷翠黛之漂淪,或作浪游之冰鑒:得小傳一卷。

嘉慶十八年(民國前九九),箇中生又作《續(xù)錄》一卷,自序有云:

……錄中諸人,迄今不及十載,存者已僅止二三;而群芳之爭向春風,其秀出一時者,又踵相接也?!?/strong>

蘇州妓女之盛,也可想見了。

上海未盛以前,寧波最是繁華都會,妓亦甚盛,大都來自蘇杭。道光二十一年(民國前七一),二石生作《十洲春語》記其事,有云:

甬江乃商漁通藪,日之出納,以累萬計。傖父大賈,多借坊曲為宴會交易之所。馳車朝往,挈燈夜游;恃俠負財,供其饕餮。以故風流旗幟,遍樹阛衢,無怯而偃者。

守官屢事禁止,衙役先行通報,妓家便都鍵門躲避。官知其故,易裝改服,密自訪稽,幸獲其一,亦無補于政,反增弊端。妓院之盛,因以不蔽。妓院規(guī)矩,據(jù)云:

客初至院,則密室供坐,假嫗伺客,細荈淪香,款語留盼,謂之茶圍。沸酒炙肉,醉重氣微,燭光滟淫,巾釵影亂,謂之酒局,猱童傳簡,花輿過街,珠鏘玉搖,侍座佐飲,謂之出局。霜柝三報,蘭湯再巡,月沉燈炧,燕昵達旦,謂之留廂。

這些名稱,各地引用至今,都未改變,足見甬俗之盛。

北京的妓況,有蜀西樵也作的《燕臺花事錄》。

廣東的妓況,廣州最盛,繆艮曾作《珠江名花小傳》。趙翼《簷曝雜記》說珠江的蜒船,當時有七八千,皆以脂粉為生。蜒戶本是海邊捕魚為業(yè)的一種人,例不陸處,自成一族。以脂粉為生者,亦是以船為家,故冒其名,實則并非蜒戶?!逗櫰仉s記》云:

珠江甚闊,蜒船所聚,長七八里,列十余層。皆植木以架船,雖大風浪不動。中空水街,小船數(shù)百,往來其間,客之上蜒船者,皆由小船渡。蜒女率老妓買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待客。

這一般妓女的顏色,趙翼云:

實罕有佳者。晨起面多黃色,傅粉后,飲卯酒,作微紅。

又云:

余守廣州時,制府嘗命余禁之,余謂此風由來已久,每船十余人恃以衣食,一旦絕其生計,令此七八萬人,何處得食?且纏頭皆出富人,亦裒多益寡之一道也;事遂已。

于此可見經(jīng)濟問題不解決,妓女是無法禁絕的。其后張心泰作《粵游小志》,云妓艇多自沙面遷于谷埠,他敘艇的狀況道:

艇有兩層,謂之橫樓,下層窗嵌玻璃,艙中陳設洋燈洋鏡,入夜張燈,遙望如萬點明星,照耀江面。紈袴子弟,選色征歌,不啻身到廣寒,無復知有人間事。上層為妓臥所,如鴿窩,苦不可狀。

潮州原有“六蓬船”,至是早廢。俞蛟《潮嘉風月記》述“六蓬船”道:

“六蓬船”形勢,昂首巨腹而縮尾,首長約身之半,前后五艙。首艙,泊則設法屏幾席之屬,行則并蓬去之,以施篙楫。中艙為款客之所,兩旁垂以湘簾,雖寬不能旋馬,而明敞若軒庭。前為燕寢之所,幾榻衾枕奩具熏寵紅閨雅器,無不俱備。卷幔初入,竟錦繡奪目,芬芳襲人,不類塵寰。然此猶麗景之常耳。頃年更有解事者,屏除羅綺,臥處橫施竹榻,布帷角枕,極其樸素。榻左右各立高幾,懸名人書畫,幾上位置膽瓶彝鼎,閑倚蓬窗,焚香插花,居然有名士風味,……

當日盛況,可見一斑?!傲畲睆U后,妓女多居賭館,俗稱之曰“囮場”。俞蛟又曰:

潮嘉曲部中,半皆蜒戶女,而蜒戶惟麥濮蘇吳何顧曾七姓,以舟為家,互相配偶,人皆賤之。生男專事蓬篙,只在青溪潮陽五百里內(nèi),往來載運物貨以受值。生女則視其姿貌之妍媸,或留撫畜,或賣鄰舟。父母兄弟仍時相顧問。稍長,輒勾眉敷粉,管調(diào)絲,蓋其相沿之習,有不能不為娼者。

福州也有“蜒船”,同廣州一樣,《閩都別記》云:“……福州之漁船,即是秦樓楚館,勾引人家之子女落局,會合此間,品貌不凡,必墜其局?!敝两袂胰?。

淞北玉生咸豐十年(民國前五二,)作《海陬冶游錄》述上海妓況,其后數(shù)年又作“附錄”,云:

滬上一隅之地,靡麗紛華,甲于天下。寰中十有八省,海外一十七國,悉輻輳于此。雖十年之間,兩閱興衰,(鴉片之戰(zhàn),及太平天國之亂。)而踵事增華,日見其盛。花為世界,月作樓臺;香車寶馬,門外塵生,脆管繁弦,座中春滿。征歌斗酒,自夜向晨。由城內(nèi)而達城外,勾欄益眾,易山邱為華屋,平田隴作市廛;斗柄潛移,滄桑屢變,而世道人心,其趨愈下,觀空者正不免感慨系之耳。

又云:

癸丑(咸豐三年)以前,勾欄俱在城中,癸丑以后,漸移至城外。環(huán)馬場既建,阛阓日盛,層樓復閣,金碧巍煥,又得名花以點綴其間,于是趨之者如鶩。庚辛之交,江浙淪陷,士女自四方至者,云臻霧沛,遂為北里巨觀。

如此說來,上海繁華之增盛,完全是五口通商后事。那時妓女,多移至租界,如兆富里,兆貴里,兆榮里,兆華里,東晝錦里,西晝錦里,教坊最多;此外如日新、久安、同慶、尚仁、百花、桂馨各里,亦系上等勾欄所居。下等妓女,多在大馬路一帶,北門外新街,及蕩溝橋左右。更有臺基,其初城內(nèi)外皆有,后經(jīng)嚴禁,多存洋涇浜之西。妓以蘇杭人為多,其次為粵妓,為江北妓。妓院規(guī)例,據(jù)“附錄”云:

青樓中以長三為上等,人眾者為堂名,人寡者謂住家;侑酒留宿,率以佛餅三枚。既訂香盟,謂之加茶碗,以別于眾客。其次等為么二,自稱私局;客來締好,則陳瓜果四碟,謂之裝干濕,破費客囊銀錢一餅而已;至取夜合資,則二元也。亦有以么二排場而收長三身價者,謂之二三。

至現(xiàn)今妓院沿用之名稱,當時已有,如“相幫”、“娘姨”、“大姐”、“攀相好”、“叫局”、“出局”、“先生”、“下腳”、“擺臺面”等等。淞北玉生光緒四年(民國前三四)又作《花國劇談》記諸妓事,自序中有云:

世并愁城,地多苦海,此花國中悲玉容之無主,恨綺約之難完者當不知凡幾;今所記,特須彌界中一粒芥子耳。

蓋上海妓女之盛,至今已四十五年了。妓女的生活最苦,迎新送舊,心不歡必強笑,酒不勝必強飲,身不快必強陪,喉不爽必強歌。遇性情乖張的客人,稍不合意,即擲酒翻案,大聲辱罵,假母不察,反言接待不周?;蛴袗嚎停瑥匾辊遘k,不堪其擾??傊?,非人的生活罷了。

十一 幾處特殊風俗

(一)廣州女子之同性戀

張心泰《粵游小志》云:“廣州女子多以拜盟結姊妹名金蘭會。女出嫁后。歸寧恒不返夫家,至有未成夫婦禮,必俟同盟姊妹嫁畢,然后返夫家。若促之過甚,則眾姊妹相約自禁?!庇衷疲骸敖嗄?,風氣又復一變,則竟以姊妹花為連理枝矣。且二女同居,必有一女,儼若藁砧者。然此風起自順德村落,后傳染至番禺、沙茭一帶,效之更甚,即省會中亦不能免。又謂之拜相知,凡婦女訂交后,情好綢繆,逾于琴瑟,竟可終身不嫁?!币蛲詰俣患蓿瑢嵾`背于天然,很害女子健康,可是生計情形改變后,女子過時未嫁而陷于同性戀的,更普遍了,真是一個大問題。

(二)北方之婦長夫幼

中國北部,媳之年紀,每長于子,此最不好。俞樾《右臺仙館筆記》載一怪案云:

河南有一縣,談者忘其名,其俗喜為少子娶長婦,欲以操井臼持門戶也。有農(nóng)家子,甫十三四,而所娶婦,年長以倍矣。新婚之次日,賀者畢集,而寢門未辟。日且旰矣,舅姑呼于門外,聞其子應聲而不見其出,穴窗視,則麇縛于床足!驚而問故,其子曰:“昨暮人定后,有男子自床下出,縛我于此;而擁新婦睡?!眴柡喂什谎??曰:“言則殺我,……”語未竟,男女二人,皆啟帳出。男子抗聲曰:“吾與爾新婦自幼有交,昨乘人亂,入此室處,當容我盡歡而去,如敢破扉而入者?!毙渲谐霭兹兄钙渥釉唬骸拔釀伻卸又挂?!”舉家驚異,罔知所措。

而男子在室中索酒肉、索飯、索湯餅,曰:“不與我者殺而子,與我而不豐美,亦殺而子?!逼浼也坏靡眩灰慌c之。男子使自窗中置案上,而以長繩系其子,使就窗間取之。先命其子品嘗食,然后食,以其余食其子。食畢,置虛命撤。于是觀者云集,皆恐傷其子,計無所出。相持三日,聞之于官,官亦駭異,親詣視之,信,官問新婦有父母乎?曰,“有?!蹦舜粒购羝渑?,女不應,官命隸笞其父臀,批其母頰,父母呼暴哀號甚慘;復使呼其女,仍不應;如是者三。母頰批至百,父臀批至二百,流血漉漉。父母跪窗外,哀其女使開門,若罔聞知,官無如何,命人邏守之,縶其父母去。

是時獄中有一賊,善穴人壁,官命之至其家,先伏人于門外,而使此賊伺男女皆睡熟,從屋后穴而進,潛以刀斷其子之繩,曳之走。門外伏者,破扉突入,男女皆就縛。……

這件案子,總算是婦長夫幼之最壞的結果了。婦長夫幼,固不必都演出這種怪事,然生理不能調(diào)協(xié),于男女幸福很有損失,不幸中國北部知識頑陋的農(nóng)民,到現(xiàn)在仍未革此習。

(三)寧古塔的風俗

寧古塔即今吉林寧安縣治,舊說為滿洲最初祖所在地。其地一夫多妻,男子受女子之供養(yǎng);現(xiàn)在或已改變。康熙壬寅(民國前二五〇),方拱乾作《寧古塔志》,有云:

八旗非盡滿人,率各因其類以為風俗;華人則十三省無省無人,亦各因其地以為風俗矣;故曰無所謂風俗也,姑亦就滿漢沿習之久而言。

婦女多顏色,即貴人亦舄而步于衢。一男子率數(shù)婦,多則以十計;生子或立或不立,惟其意也。憚其婦甚者倍于恒情,有棄婦者亦倍于恒情。結發(fā)老矣,曾無他嫌,男子偶悅東家女,女父母曰,“必逐而婦”,歸遂不動色而逐之;即兒娶妻,女嫁婿,亦不敢牽衣而留。新婦入,兒女遂以其事母者事之。棄婦他日適后夫,猶過故夫廬而問新婦,相見無怍容,無懟言也。概古無閑人,而女子為最。如糊窗而槌布以代紙,燒燈則削麻膚糖以代膏,皆女子手。不碾而舂,舂無晝夜;一女子舂,不能供兩男子食。稗之精者,至五六舂。近有碾,間橐粟以就碾。舂余即汲,霜雪并溜如山,赤腳單衣悲號于肩擔者不可紀,皆中華富貴家裔也。男子死,必有一妾殉。當殉者即于主前定之,不容辭,不容僭也。當殉不哭,艷妝而坐于炕上。主婦率皆下拜而享之。及時,以弓弦扣環(huán)而殞之。倘不肯殉,則群起而搤之死矣!

(四)柳條邊的婚俗

柳條邊離寧古塔不遠,據(jù)《辭源》:

〔柳條邊〕地名,在奉天吉林境,即所謂邊墻也。南起鳳凰城,北至開原折而西,至山海關接邊城,周一千九百五十余里。又自開原威遠堡而東,歷吉林北界至發(fā)特哈,長六百九十余里。清初屢有蒙古寇警,插柳結繩,以定內(nèi)外,故謂之柳條邊。(辰一二一頁)。

楊賓父戍寧古塔,往尋之,相遇于柳條邊,寓此有日,因作《柳邊紀略》。其地結婚甚早,婚俗亦較內(nèi)陸簡略,據(jù)云:

婚姻擇門第相當者,先求年老為媒,將允,則男之母徑至女家視其女,與之簪珥布帛。女家(若)無他辭,男之父乃率其子至女之姻戚家叩頭。姻家(若)亦無他辭,乃率其子侄群至女家叩頭?!督鹬尽匪^男下女,禮也,女家受而不辭;辭,則猶未允也。既允之后,然后下茶請筵席,此男家事也;女家亦賠送耳。

結婚多在十歲內(nèi),過期則以為晚。人家往來無內(nèi)外,妻妾不相避,年長者之妻呼為“嫂”,少呼為“嬸子”若“弟婦”。

(五)甘肅之一妻多夫

趙翼之《簷曝雜記》有“甘省陋俗”一條云:

甘省多男少女,故男女之事頗闊略,兄死妻嫂,弟死妻媳,比比皆是。同姓惟同祖以下不婚,過此則不論也。有兄弟數(shù)人合娶一妻者,或輪夕而宿:或白晝有事,輒懸一裙于房門,即知回避。生子則長者與兄,以次及諸弟云。其有不能娶而望子者,則僦他人妻,立券書期限,或二年或三年,或以得子為限,過期則原夫促回,不能一日留也客。游其地者亦,僦以消旅況,立券書限。即宿其夫之家,限內(nèi)客至,其夫輒避去。限外無論夫不許,即夫素與客最篤者,亦堅拒不納。欲續(xù)好,則更出僦價乃可。租妻之俗,不獨甘肅,他處亦有。又這所謂一妻多夫,女子仍居被動地位,仍是男子中心,不過女子少,不得已的辦法。然近代不知仍否如此。

(六)金川的婚俗

金川在四川西北邊郡,風俗多同于西藏。李心衡《金川瑣記》謂其婚姻:

無納采問名禮,男女率先私合,然后婚配。男家倩喇嘛揀擇吉日,通知女家。至期,兩家各延喇嘛誦經(jīng)禮懺。親戚鄰里,咸集女家,饜飫豬膘,吸雜酒。男家倩一人前往,如媒妁禮,女家亦請一人壺漿以迎。酌之酒,男家人長跪而后飲之,女家者端坐不動也。飲畢,群擁新婦至男家,笑言謔浪!相率跳鍋裝。跳畢,各侈飲啖,既醉既飽,忽如鳥獸散,而新婦亦飄然逝矣。自此往來不常,食宿無定所,迨生有子女,然后依棲夫家。

西藏的風俗,據(jù)吳麟《江源記》云,“女多男少,女之無夫者多,有夫者少,夫死后無再嫁者。”故有人謂西藏率多妻。

(七)廣西土民的風俗

趙翼《簷曝雜記》云:

粵西土民及滇、黔、苗、猓,風俗大概皆淳樸;惟男女之事,不甚有別。春月趁墟唱歌,男女各坐一邊,其歌皆男女相悅之詞;其不合者,亦有歌拒之,如“你愛我我不愛你”之類。若兩相悅,則歌畢輒攜手就酒棚并坐而飲,彼此各購物以定情,訂期相會,——甚有酒后即潛入山洞中相昵者。其視野田草露之事,不過如內(nèi)陸人看戲賭錢之類,非異事也。

當墟場唱歌時,諸婦女雜坐,凡游客素不相識者,皆可與之嘲弄;甚而相偎抱,亦所不禁。并有夫妻同在墟場,夫見妻為人所調(diào)笑,不嗔而反喜者,謂妻美能使人悅也;否則或歸而相詬焉。

凡男女私相結謂之拜同年,又謂之做后生,多在未嫁娶以前。謂嫁娶生子,則須作苦成家,不復可作游戲。是以其俗成婚雖早,然初婚時夫妻例不同宿?;橄?,女即拜一鄰嫗為干娘,與之同寢;三日內(nèi)為翁姑挑水數(shù)擔,即歸母家。其后雖亦時至夫家,亦不同寢,恐生子則不能做后生也。

男亦出拜女同年;至念四五以后,則嬉游之性已退,愿成家室,于是夫妻始同處。以故偶多不篤,偶因反目,輒至離異。

拜同年到很像戀愛,所不好者,夫妻另有結合,同年另是同年,戀愛而不結婚,就是易于反目的原因了。趙翼自云,在鎮(zhèn)安時,曾下令,“凡婚者不許異寢”,鎮(zhèn)民聞之皆笑,惟近城之民,有遵行者?;浰缀酶?,又不獨廣西,李調(diào)元曾有一書專論粵歌,他的《南越筆記》也說了一些,“娶婦親迎,婿必求數(shù)人與己年貌相若而才思敏捷者,使為伴郎,女家索攔門歌,婿或捉筆為之,或使伴郎代草,或文或不文,總以信口而成才表華美者為貴”。廣東如此,不過西粵土司中尤盛耳。

(八)兩粵之瑤俗

湘、粵、桂三省交界,崇山疊嶂,延亙千里,瑤種居其中,漢人莫得入。魏祝亭《兩粵瑤記》,更謂“兩粵之地瑤居半”,大概人數(shù)不甚少。瑤之婚俗,據(jù)《瑤俗記》云:

冬仲既望,群集狗頭王廟,報賽宴會。男女雜遝,凡一切金帛珠玉,悉佩諸左右,競相夸耀;其不盡者,貫以彩繩,而懸諸身之前后。宴畢,瑤目踞廳旁,命男女年十七八以上者分左右席地坐,竟夕唱和,歌聲徹旦,率以狎媟語相贈答。男意愜,惟睨其女而歌,挑以求凰意;女悅男,則就男坐所促膝而坐;坐既并,執(zhí)柯者將男若女襟帶,絮其短長如相若,俾男挾女去。

三越日,女之父母,操豚蹄一簋,清酎一瓢,往婿家,使之共牢合巹。否則互易其鞶,各系其腰以歸,以為聘字征。踰一再歲,衣之短長同,則敦媒以導。凡女已受聘,戴方版于頂,以發(fā)平繞其上,左右覆繡帕一,及肩,膠以黃臘膏,綴以琉璃五采珠無算。見男子不語不歌,謂其已有家也;群以板瑤目之。未字,帶箭竿一,分其發(fā)盤結之,披堆花迭草巾于箭尾;途遇姣好男,歌遂作,有室者弗之和,否則賡和之。辭半以淫,兩相悅,各易其衫帶以歸;此則箭瑤也。

瑤俗至今均無甚改變,今年(民國十五年)春,有張景良《八排探瑤記》一文,(見北京大學《國學周刊》二卷十七期,)云瑤俗:——

男女婚配,必在每年四月八日。情竇初開之男女,集于神廟前之池旁,男左女右,各不相混。王與廟祝南向立而監(jiān)之,令彼男女,此歌彼答,詞極穢褻。洎乎情投意合,或馳逐于山坡,或鳧泅于水際,雙雙勾挽,膠乳胥融;入廟拜神,配偶定矣。于是觀場親友,群為彼夫婦結茅于崖巔,使之棲宿;從此親子異處,各自為生。不幸而別鵠離鸞,亦可續(xù)膠再醮;惟年逾耳順,終守鰥寡,公眾養(yǎng)之?,幱胸鴥鵁o家庭,故其居罕二室駢連者。

(九)荊南之苗俗

湖南貴州交界處,崇岡萬疊,綿亙二百余里,中悉苗族所居。苗人的婚俗,重在“跳月”,魏祝亭《荊南苗俗記》云:

俗以三月三放野,又名跳月,未婚者悉盛服往野外,環(huán)山箕踞坐,男女各成列,更番歌,截竹為筒吹以和,音動山谷。女先唱以誘馬郎,——馬郎,苗未婚號也,——歌畢,男以次賡和,詞極謔,殊有音節(jié),聽之亦沨沨移人。女心許者,會馬郎歌中意以賡之。謳未畢,男遂歌,且行以就女,相距二尺許即止。女曰,“歹阿里人?”男以其姓氏里居告?!绶Q人及己,皆曰“歹阿里”,漢言何處也?!鹨菲浔?,促膝坐。頃之歌又作,迭相唱和,極往復循環(huán)之妙,大抵道異日彼此不相棄意也。抵暮,男負女去,詰旦偕妻詣丈家,其聘貲以妍媸為贏縮,凡三等,均有定額,貧亦必取盈焉。

漢人貿(mào)易至其家,婦女均不避,若與其女談,雖狎媟亦悅之,謂艷其美也;與其妻若妾交一語,則艴然怒,——蓋苗性最猜忌,慮漢人誘之逸,故如此;甚則縛呈諸茫,茫,苗稱尊長也。

處女耳飾銀環(huán),富者間以珠玉,嫁則否。夫死妻立嫁,以娶者為喪主,否則不葬。其妻死則移第至廁傍,以為曠難與人居,經(jīng)續(xù)始移歸故寢。

陸次云曾專有一篇《跳月記》,述苗之婚禮,曰:

苗人之婚禮曰跳月,——跳月者,及春月而跳舞求偶也。載陽展候,杏花柳柹,庶蟄蠕蠕,箐處穴居者,蒸然蠢動;其父母各率子女,擇佳地而為跳月之會。父母群處于平原之上,子與子左,女與女右,分列于廣隰之下,原之上,相?樂。燒生獸而啖焉,——操匕,不以箸也。漉咂酒而飲焉,——吸管,不以杯也。原之下,男則椎髻當前,纏以苗帨;襖不迨腰,褲不迨膝;褲襖之際,錦帶束焉。植雞尾于髻巔,飄飄然當風而顫。執(zhí)蘆笙,笙六管,長二尺,蓋有六律無六同者焉。女亦植雞羽于髻如男,尺簪寸環(huán),衫襟領袖,悉錦為緣。其錦藻繪遜中國,而古紋異致,無近態(tài)焉。聯(lián)珠以為纓,珠累累擾兩鬟;綴貝以為絡,貝翩翩搖兩肩。裙細褶如蝶版,男褲不裙,女反裙不褲,裙衫之際,亦錦帶束焉。執(zhí)繡籠,編竹為之,飾以繪,即彩球焉?!清c媸雜然于其中矣。

女并執(zhí)籠,未歌也;原上者與之歌,而無不歌。男并執(zhí)笙,未吹也;原上者與以吹,而無不吹。其歌哀艷,每盡一韻之疊,曼音以繚繞之,而笙節(jié)參差,與為縹緲而相赴。吹且歌,手則翔矣;足則揚矣;睞轉(zhuǎn)肢回,首旋神蕩矣!初則欲接還離,少且酣飛暢舞,交馳迅逐矣!是時也,有男近女而女去之者,有女近男而男去之者,有數(shù)女爭近一男而男不知所擇者,有數(shù)男競近一女而女不知所避者,有相近復相舍相舍仍相盼者:——心許目成,籠來笙往,忽然挽結!于是妍者負妍者;媸者負媸者;媸與媸不為人負,不得已而后相負者;媸復見媸,終無所負,涕演以歸,羞愧于得負者。彼負而去矣,渡澗越溪,選幽而合,解錦帶而互系焉;相攜以還于跳月之所。各隨父母以還,而后議聘。聘以牛,牛必雙;以羊,羊必偶?!?/strong>

這篇文把苗人天真之戀愛,描寫得真妙極了。野蠻人的婚姻,都是注重戀愛的,家庭則是一夫一妻的,和西洋人一樣,這一層很可令我們反省。

(十)瓊島之黎俗

廣東瓊島山中,為黎族聚居之所,張慶長《黎岐紀聞》云其風俗:

屋止一間,男女不異處,晝同飲食,夜并寢宿。黎婦多在外耕作,男夫看嬰兒養(yǎng)牲畜而已。遇有事,婦人主之,男不敢預也。

女將嫁,面上刺花紋,涅以靛。其花或直或曲,各隨其俗。蓋夫家以花樣與之,照樣刺面上以為記,所以示有配而不二也。

男女未婚者每于春夏之交,齊集曠野間,男彈嘴琴,女弄鼻簫,交唱黎歌。有情意投合者,男女各漸進湊一處,即訂耦配?!洳缓险撸桓覐娨??!嘤喓蟾骰丶腋嬷改?,男家始倩媒議婚,用牛為聘,或數(shù)頭或數(shù)十頭,隨貧富議之。

吉日,男家送繡花桶為禮,女家親戚凡年幼未婚者競送釵帶等物,親送女至夫家。夫家幼女小兒,伴新婦眠二十余日,俟造屋畢,斯成親同居焉。

女嫁之日,親屬送至外,痛哭而別,女亦痛哭如親屬,——蓋海南俗類然,黎亦尚焉。黎女多外出野合,其父母亦不禁,至刺面為婦,則終身無二。嘗問之黎人,其俗以既婚即不容有私,有則黎群立殺之,故無敢犯者。

婦喪夫,黎人謂之鬼婆,無復敢娶。凡外間人入娶黎婆者,皆此類也。

黎俗鷙悍,一語言不合,輒持弓矢標槍相向,勢不可當,有婦人從中間之,即立解。

* * * *

中國之大,風俗不一,所以把邊境及苗瑤的事,匯述于此,讀者當亦以為是《婦女生活史》中所不可少的材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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