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不上班。
大雪阻斷了交通，空蕩蕩的院子里人跡罕至，有幾只麻雀在窗臺上啄雪粒。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斗室里，望著窗外時大時小的飛雪，心情不好也不算壞，只是寂寥無奈。心有所思，又無處可往，真應了不知誰的一句“繁華散盡，人比煙花寂寞”，不由得思緒萬千，思過往世事變遷，想如今人情冷暖?？粗h飄灑灑的雪花，竟不經(jīng)意地想起了祖母。
祖母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30年了，她走的時候，我還很小，現(xiàn)在我能記起對她的回憶并不多。那時候可能因為她與大伯一家同住，而且我們這一輩同齡的堂兄弟好幾個，她管我少一些吧。只記得她80多歲了，脾氣卻很大，父親和幾個叔伯都很怕她，我小時候總覺得她不親自己。
祖母離開我們之后，家里僅存有她一張黑白照，依舊是拄著伴隨她多年的拐杖，坐在圈椅里頭，頭上戴的和身上穿的是我們現(xiàn)在僅能在電視劇里見到的那種民國女性服飾。她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歷經(jīng)了清末、民國和我們的新社會。聽大伯說，祖母是一個很賢惠很能持家的女人。解放前打理我們一大家子幾十口人的生活，是個能“當家的”，二祖母和三祖母都得聽她的。不過她的脾氣又非常壞，愛嚷人，不是那種慈祥的面容，是那種農(nóng)村俗話說的“惡老婆”。但這張泛黃的黑白照片里的他，看起來還是很慈祥的。
然而，一件發(fā)生在冬季下雪天的事改變了我對祖母的看法，也永遠銘記在我的腦海里。那時候冬天下了大雪，農(nóng)村的孩子一般愛在雪地玩耍，比如打雪仗、踩高蹺、滾雪球、摔跤，在結(jié)了厚厚冰的河面上推鐵圈、滑冰、烤火。甚至搞一些惡作劇：用鐵鏟在冰面上刨出一個個冰洞，看著別的人不小心掉進去。還會尋著野兔在雪地里踩出的腳印，找個藏身之地抓野兔，晚上打著個手電筒在樹枝林里摸麻雀。那幾年，年年我的手、腳和耳朵都會被凍腫。因為那時候的雪才真正是鵝毛大雪，早上起來一開門，積雪一尺多厚，河里結(jié)的冰也足足有兩三寸厚，人們在上面沿著走，根本不用擔心會掉水里。而現(xiàn)在90后的孩子都應該沒有見過。
那是我大概七八歲時的冬天，一個下午，我又和小伙伴們在冰天雪地里玩，在村邊小河溝溜冰，在最窄的河沿比賽看誰能一腳跨過去，有的人個頭小還力不從心，因為逞強往往跨不到對岸落到冰上，冰最薄的地方就是挨著岸邊泥土的地方，所以掉下去往往會把薄冰撞破，落到水里。我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個頭小還不服輸，但是也總是沒能勝利而落到冰水里。
有一個下午因為玩這個游戲，掉到冰水里連續(xù)換了三身棉衣。最后一次，被母親狠狠地打了，因為母親太生氣了，雨雪天氣大人最怕孩子弄濕衣服，不好晾曬。我挨了打還覺得很委屈，就在院子外面大聲地哭。哭聲驚動了臨院80多歲的祖母，她拄著拐杖，踮著小腳（解放前裹腳）顫顫巍巍地拉著我，把拐杖搗在地上，沖母親發(fā)火：“小娃們玩濕了，換換算了，打什么娃們，看把俺娃嚇哩”！母親也不便解釋，悻悻的回屋了。
祖母就一手拉著剛換完棉衣的我，一手拄著拐杖，依舊顫顫巍巍地走到剛才落水的小河溝旁。然后又找了一根長高粱桿，把高粱桿插在我掉下去那個冰窟窿里，用手攪動，嘴里念念有詞，現(xiàn)在記不起來她當時念的什么了，可能是向龍王爺告罪的，大概意思是小孩子不懂事沖撞了龍王爺才被龍王拽下水的，把小孩子的魂魄給取走了，懇求龍王饒恕，把把魂魄還回來，別嚇住孩子了。她在那一本正經(jīng)地念念有詞，而我也因為找到了保護傘早就不哭了。我看著她可笑的樣子問她：“奶，你擱著念哩啥癟兒經(jīng)啊”？她趕緊很嚴肅的阻止我：“娃，白胡說話”！我就不敢說了，也學著她的樣子，拿一根高粱桿去鼓搗?，F(xiàn)在想來那個場面和祖母那種虔誠的樣子，還是覺得十分地滑稽?？删褪亲婺高@一次的舉動，我知道了祖母還是親我疼我的，我還是她的“乖孫子”，心里就很高興，從此對祖母就有了新的認識，對祖母也就更加親切了！
就是那年——她在病重那年的春天，父親從唐河縣城里買了一株羊奶桔樹。當時回來以后移栽在一個小花盆里，桔樹有一尺來高，一枝上面掛著兩顆橙色的小金桔。直到現(xiàn)在，這一株桔樹仍長在我老家的院子里，只是花盆早就盛不下了，多年前就已經(jīng)移栽到地下了?，F(xiàn)在樹冠已經(jīng)接近一間房大小，每年結(jié)滿了金桔，摘下來足足有兩筐。這種小金桔，皮甜瓤酸，酸甜可口。雖然我不太喜歡呀吃，但是它竟然有一個奇特的功效，就是消滯散氣，專治“生氣”。過去，鄉(xiāng)鄰們家里婆媳嘔氣、兩口子吵架什么的，就來院里摘一些吃，那憋著的氣就散了，心里的不快也消了，緊張的關系也慢慢融洽了。這棵桔樹竟然成了一味解氣良藥！想來當初父親為祖母種一株“神樹”的初衷，可能想為重病的祖母種下吉祥（古語“桔”通“吉”），種下祈求她老人家病愈高壽的希望。那年，這株桔樹種活以后，在當年那個五月，已經(jīng)過了花季，竟然開了花，三兩枝細細的紙條，幾朵稀稀疏疏的小白花，綻開在祖母的病床前，分外的馨香。而祖母最終還是沒能夠看到小桔樹新結(jié)的桔子，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她老人家歷經(jīng)“三代”，走過了多少風風雨雨，直到兒孫滿堂，最終也算是壽終正寢。也許她的桔樹也曾給她帶去吉祥，那新開的花朵孕育的金桔不正是她的希望嗎？而多少年來，這棵吉祥樹一直枝繁葉茂，春華秋實，與一個村莊的鄉(xiāng)鄰們和諧共生，化解了多少怨氣，增添了多少樂趣，這不正是祖母的遺愿嗎！
窗外的雪花依舊飛舞，覓食的寒鵲嬉戲在屋檐。車馬斷，望炊煙，啼笑怒罵皆因緣。知音少，可聽弦，往來琴心亦劍膽！有人說過：父母在人生尚來路，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祖母離開我們已很久遠，但是她對兒孫卻是大愛無邊。謹以此文致敬我的祖母，緬懷她的恩德！謹以此詩表達我的懷念！
“前路茫茫雪紛紛，飛絮皚皚思故人。要做松柏性高潔，天地無愧留忠魂?！?/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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